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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邀杜康 ...

  •   魔城这几日气氛很是诡异。
      自那日恒沙魔尊回归后,他化魔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邀请月飞白留下作客——其实后来太荒神决开启,修罗鬼阙陷入太荒结界,月飞白想走也走不了。
      原本行事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粉衣女月飞白不知为何突然去频繁骚扰闭关的恒沙魔尊,想让恒沙提早出关;而原本就沉默寡言的鬼如来更是冷漠无语、独来独往,除了太荒神决,一天基本说不满三句话。
      月飞白骚扰计划不成功。询问他化与断灭之后几人决定还是用鬼如来给的建议——食物引诱大法。
      于是第一天放在冰室外的早饭是丰盛的鸡腿大餐,结果一动未动,月飞白铩羽而归;午饭是各色魔族菜肴,仍是分毫未动,他化阐提败兴而归;晚饭是断灭私下询问鬼如来后买来的各种桂花糕、绿豆糕、红豆饼、梅花酥等等……结果也没动过,断灭为此瞪了鬼如来好几眼。
      最后还是鬼如来亲自出马,让人炒了盆蛋包饭淋上咖喱摆在冰室外的桌子上,夜半的时候冰室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
      第三天神色好转一点的恒沙黑着脸站在冰室外,要求:蛋包饭必须淋番茄酱,最最重要的是——饭里不准有胡萝卜!
      鬼如来收到他化命令的时候默然良久,最后还是不得不妥协亲自挽袖下厨,在魔城众人滚了一地的眼珠中烧了盘全素的蛋包饭。
      ——全素的蛋包饭,里面还不准有胡萝卜,那里面该放什么?
      恒沙一切开蛋皮眼睛就直了——玉米和绿豆,但更多的竟然还是胡萝卜!
      “不吃。”恒沙一推盘子。
      “吃。”鬼如来闭目捻着佛珠,漠然道。
      “不吃!”
      “既然出了冰室,不吃也得吃。”
      “……”
      恒沙沉默,最后还是默默地拽回饭碗埋头苦吃。鬼如来静静看着她,眸光变幻。
      吃完以后恒沙闷头生气,却又似在纠结。一旁自有仆役收了器具拿去清洗,鬼如来依旧捻着手中骷髅檀珠,默诵佛经。
      恒沙屡次悄悄侧头去瞟鬼如来,鬼鬼祟祟的模样好似她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如此神态让鬼如来想起昔时还在雷峰时被招提抓到偷吃糖果的三寸丁恒沙,似囤物的松鼠般悄悄窃窃。然而一低头,却见自己手中骷髅佛珠,再抬头物移景换。
      “有何事?”鬼如来微微沉了脸,阴沉道。
      恒沙嗫嚅一下,终究还是出言道:“……对不起。”
      鬼如来挑眉,不解其意。
      恒沙一吸气,似在提胆:“……涤罪犀角。”
      鬼如来怔愣一下,才短促地笑了一声:“因缘际会。吾不怪魔主隐瞒真意,反而要感谢其启吾大道之途。汝又何须道歉?”
      恒沙听了这话却立刻沉了脸,哼笑道:“倒是吾自以为是了。不过也是,我需要道歉的人也不是你。”
      鬼如来敛眉,冷笑:“前尘过往不过梦幻空花,汝如此记忆不辍,岂不是在为难自己?”
      恒沙转身:“与你无关。”
      鬼如来顺势就走:“告退。”
      恒沙听到这话就眼角一跳,大袖中紧攥的手一颤一扣。
      记忆回溯带来的不只有身份立场的两难,还有对自我的怀疑与质疑。恒沙之前一直认为那魔人并非自己,记忆回归之后才惊觉自己大错特错。
      ——她当初穿越重生后是直接投入此生魔躯内,与魔皇缎质辛为同胎兄妹。质辛是刚出生便有记忆,她却是以成人大脑记事辩事。之后被中阴界缎君衡领养带在身边,肉身成年后几乎与缯家二姝齐名,宙王色欲熏心怎会放过本身为质的她?
      恒沙后寻机会从百妖路逃往苦境,结识云阙与无尘后引为至交,还傻呼呼地向二人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质辛为寻她亦来到苦境,建立天阎魔城后引来三教瞩目。百年后圣魔大战开启,无尘以副峦主的身份邀她前来一会;恒沙误以为此为和平解决圣魔争端的契机便欣然前往,谁知竟是一着万死杀局。
      此后魔元带两魄与她作为魔人时的记忆附在犀角上。如今恢复全部记忆,才惊觉自己不过是在雷峰地脉的百年沉眠中将前生记忆漫漫重复了一遍,可笑她还以为那记忆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得到前世父母的殷殷笑靥。
      一恍然,竟已是百年身死。前尘过往,真如梦幻。
      幸而此前魔人时的她行事原则与如今受过佛法洗礼的自己尚无太大歧差,不然恒沙真能被那样巨大的反差生生逼疯。
      但是隐隐的自疑与质询仍是存在,就如庄周梦蝶,究竟是恒沙做了一场魔人的梦,还是魔人做了一场恒沙的梦?
      三日内她调复自身佛魔冲突时不断自问,终究没得出个结论。复又疑问——日后她是该以何种原则行事?圣焉?魔焉?是焉?非焉?孰者焉?
      今日本是想问询与她大致境遇相同的鬼如来的,可对方明显比她干脆利落。如今已是一个劲地朝前看打算为魔城事业做一块社会主义砖了。
      再看看她的小侄子断灭阐提——好吧他有时似乎比自己还纠结来着。
      恒沙长吁一口气。如今无论她如何行事,魔人身份一旦坐实便不可能为圣方所容,幸好她所关心的人多不会为这种圣魔之分而断情决义。既然如此,那便先暂避后方,追寻魑岳与魈瑶下落吧。
      迟疑间却闻修罗鬼阙外一声清朗诗号:“百代繁华一朝都,谁非过客?千秋明月吹角寒,花是主人。”
      恒沙眼角又一抽,转瞬身形化光朝城门口直冲而去,拦下了守卫欲行刺杀的动作。
      恒沙抽着嘴角,满脸“卧槽”地看着那人一身白衣鎏金,持扇悠悠而来。
      多年不见的白衣大狐狸,绮罗生。
      “客从远方来,汝这般,实是有失远迎啊。”绮罗生缓缓摇扇,含笑的瑰紫眼眸中却未有半分嗔责。恒沙满面囧然,诧异不已:“前辈……”
      “诶,汝虽为武道七修‘刀二代’,但仍算是吾之师妹。”绮罗生收了扇,敲敲手心,道,“恒沙,汝这样让吾在外薄躯饮寒风,真好吗?”
      恒沙囧着脸让他进城,一边向赶来的他化阐提解释道:“他化,这位是……嗯……算是吾之师兄吧……他无恶意。”
      他化打量绮罗生,白团团的狐狸有礼地一颔首。虽与寂灭邪罗同着一身鎏金白衣,但内里的清气与侠气却是与冷邪的寂灭邪罗截然相反。他化阐提一眼便明了绮罗生虽与恒沙有故,但不会与魔为伍,脸上也就无甚表情,淡淡一点头后便让他们随意了。
      恒沙引着绮罗生前往鬼阙内她之居所。绮罗生一路上虽是与恒沙浅浅谈笑,但却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环境。魔城虽迁了新址,但城内布置并无变化。就连那种沉沉死气也未祛除,压抑得人心头一阵沉重。
      而前头引路的恒沙一身黑金两色的简约女裙,无水袖无披风,长发挽起高束马尾;两鬓上却有极其张扬的凤鸟金饰垂链系到马尾上,侧头时鬓边飞凤便与她右眉上的文鸟图腾交相辉映,冷邪孤傲之意不言而生。
      一阵兜转之后却是到了一条开阔之所。质辛一直在魔城内替她保留了生前居所,他化阐提重亲情自然全部照搬。室内一几一案犹似旧时,依照恒沙的喜好排布井然;落地琉璃窗外便是一个巨大的阳台,可远眺百里外山峦风物。
      说是阳台,其实也可算是恒沙个人的演武场。过去她惰于武学精于诡道,建立魔城后质辛抓着她练武,还被她三天两头跑掉。
      也无怪乎上次会死得那么惨了。
      恒沙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忆起过往她眼中光芒便如金铁交击时闪出的火花,凛冽的杀意令鬼阙的寒风更添三分阴冷。
      绮罗生却似不察风中杀意,悠闲地继续摇着扇子。
      恒沙转头,对亦师亦兄的绮罗生她之态度远没有对帝如来时的拘谨,但比之严厉的大剑宿倒是多了三分敬重:“大狐狸……你怎地突然跑出玉阳江了?如今圣魔大战已入胶着,你这般贸贸然跑来,平白往自己身上惹几道视线。”
      “哈。”绮罗生一笑,瑰紫眼眸中笑意更盛,“为了教导好武道七修的‘刀二代’,引些关注又算什么?何况吾虽退居玉阳一舟,但江湖仍在吾心。”
      “不过今日一见倒可让吾之担忧减少几分——先前听闻汝变成魔人一事,吾担心汝会因身份逆转而陷入自疑困境。恒沙,汝之刀,可还明了该指的方向?”
      语毕,风静。
      恒沙料到绮罗生前来不为叙旧,只是这般话语,已是温和的白狐狸有史以来对她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她歪着头凝视着对面那白团的一只,苦笑:“大狐狸,你说我该指向谁呢?”
      她嗓音低低,那般莫名的低哑苍凉:“若是有朝一日七修与魔城对上,你说我该帮谁?对付谁?”
      “两者我都想保全;两者我都不愿放弃。曾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竟然发生了,这竟是我此生第一次两难。”恒沙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眸光,轻轻道,“我想了三天,在权衡站在哪边能保住更多——或者说,是选择这一生,还是选择上一辈子?”
      绮罗生微微挑眉:“既然已在权衡,便说明你心中早有觉悟。只是对另一方犹有不舍与依恋,这放弃会让你愧恨终生。你现下的犹豫不决,其实并无必要。”
      恒沙微微阖眸:“所以,你今天前来,是为解决我这种烦恼吗?”
      绮罗生收了折扇,负手身后:“刀者,虽无剑者之沉稳,但刀者之心却比剑者更为坚定。因而一旦陷入自迷,更难出脱。你虽名为‘刀二代’,但七修情谊不下一代任何一人。吾还记得吾欠你一次机会验证刀道成就——今日便借此机会,让吾一见你刀上修为吧。”
      恒沙长叹一声:“该来的,逃不掉啊。”
      绮罗生未如过往一般因这一句发笑,眸中紫色流光竟显沉黝:“恒沙,让吾看看你如今是成长为怎样的刀者——是意在天下,还是意在江湖?或者仅为屠戮而生,吾当为武道七修清理门户。”
      恒沙深吸一口气,也不再啰嗦,双手抱拳一礼:“七修后辈恒沙,向绮罗生前辈,请招!”

      世上有四十四种武魄,恒沙自问她一贯不知自己武魄为何。剑者刀者,一者恣于意一者霸于道。大剑宿曾经评价她性情反复、恣意妄为。若修剑,难成剑者纯一之心;若持刀,易成妄为收命之徒。
      先前雷峰与戚太祖对她之培养都重于刀道,有帝如来为她明心启窍、压制戾性,她之刀道修途本无此担忧。
      奈何如今魔人心性回归,巧的是她上辈子修的也是刀。两种记忆杂糅,再加上嗜血天性,恒沙之刀心也无本来的洒脱恣肆了。
      绮罗生说是要她一证刀道,又岂不是在检视她之刀心有无偏失?
      恒沙以前从未证过刀道,曾经有此想法,后来也随欧阳堇的去世消散了。
      那段时间她过得很累,远比在漂血孤岛血战时还要累。再后来世浪浮沉、前尘启途,她已迷惘得记不清自己最初拿起刀,是为了什么了。
      不过既然要战——管它证什么刀道刀心,打败你,就可以了!
      鬼才要去管什么刀道巅峰,凡是挡路的人,我一并清除!
      江影起式月华照压。绮罗生一刀抵两刀,身形却远比恒沙来的泰稳如山。恒沙未用七修之式对战刀道前辈,起手风驰电掣的一刀清光选的是魔族斩式。绮罗生脚步一挪,江山艳刀斜向一挡;下一瞬月华长刀便携漫天光影庞然压了下来。
      他后退一步如山岳巍然,艳刀自斜向上挑格下月华,江影便又从下方涤荡直绞他下盘。一招一式虚实相生、强弱相衡,又是雷峰武学。
      然虽是佛门武学,在恒沙手中使起来终究少了五分罗汉的刚猛勇烈;现下又添了三分阴毒狠辣,招招式式、一来一往,尽是封杀敌手的凶狠无情。
      绮罗生见之,一边自如应对一边心中暗叹——恒沙先前刀路虽也有悍杀之招,但更重洒然狂肆。身份之变,到底还是对她产生影响了。
      恒沙却不觉自己的刀路变化。她一心打败面前敌手,即使是亦师亦兄的大狐狸又如何?他即主动约战,别打死就行了。
      战过三十招,恒沙眼中已然起了杀性。本来就揣度绮罗生远超她的修为因而未留情面,现下更是招招凌厉,欲待取命。
      绮罗生侧身横刀,江山艳刀于高空长风中发出清鸣。远处,恒沙正屏息紧盯;对战中一刹那的相峙,如渊渟岳峙,沉默而巍然得令人心惊。
      她手中双刀,江影已随她经历百战;屡次破损又被修复,但总归有负于其名,失却了一江清影的光潋,黯淡了一影江心的波滟;月华只在遇劲敌时才出,如今在她右手掌中散发出幽幽寒光。刀如其名,似一轮冷月孤悬,弧度不如癫不乱的血月弯刀般完润,却比一般的月轮刀折上几分。刀身无纹、刀柄刻月相圆缺,冷厉之气远超清心的江影。
      绮罗生低叹一声,瑰紫眼眸中似有惋惜之意。恒沙被这一声叹息惹得炸毛,长啸一声如炮弹般朝绮罗生直直撞去。双刀被她舞得虎虎生风,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杀气腾腾的母蟑螂。
      绮罗生巧妙回转,艳刀挡下双刀斩击;复而一个精妙翻腕以刀柄格下同样回转的月华长刀。高空长风忽而一厉,吹得他三千白发散乱如网;白发迷蒙中他眼神也似带叹息:“若是九代师在此,怕是要追着你打杀了。”
      恒沙一怔。就因这一怔被绮罗生抓住机会远远震了开去。她颠颠后退几步,用刀拄住身子才停了踉跄的步伐。
      绮罗生倒是不知双江九代师对恒沙影响力如此之大,微愕过后便马上平静,虚抚手中艳刀,道:“当年你因自觉心性入戾而舍了从云鼓雷峰带出的空自在;后来缠着双江九代师为你铸造新的武器。九代师说她本是不愿意的,但有一日见你以锄头为刀在月下江边舞式,有感于那一刹天地人的相合与月江孤影的风致,便破例为你一次铸了两刀。只是恒沙,你觉得现在,你手中的江影月华,可还使得顺遂应心?”
      恒沙默然以应,左手江影腾起、携涛涛江水之式朝着绮罗生临头压下。然而江水汤汤却也要迎山围转,怎生破得了那一片江山的博大浩渺?恒沙接回一击未破因而折返的江影,旋身起步;另一手揽织月华破开鬼阙的沉黯背景。
      这一招一式,却是传承自绮罗生的七修刀法。七修刀法从戚太祖传至绮罗生手中,经过改招与气韵相合,已消了二分刚愎霸烈多了三分清贵华俊;再到恒沙这里,削了三分清贵添了五分恣意。同一套刀法因使用者气质不同便分了不同的刀路与威力;相同的招式,却不一定是相同的心境。
      绮罗生知她是在负气告诉他——她还用的了江影月华,她还使得了七修刀法——她还是以前的恒沙!
      他一声轻笑,不知在笑什么。手起刀式皆似熟悉,竟是相同一招“化影江山”。
      相同的刀式冲击,高台上劲风四射直刮人面。忽然爆开的巨大光芒竟而照彻鬼阙一方,惊动全城。

      这一惊便动了满城魔军。他化阐提原本尊重恒沙个人自由因而并未跟随或有探听,但见此时大招对冲、殃及四野,便不由担心冲击中心的恒沙安危,立刻化光攀上高台。一落地却闻身后三两声踏尘之音,一回头竟是同样上来查看情况的月飞白与鬼如来。
      一身粉衣的月飞白一见绮罗生的形貌却是骇然大惊,怕是恒沙当即自刎于她面前也不会有这般惊吓。但见两人已入拼死相杀之境,也由不得她多犹豫,水墨纸伞一旋便要破入战局。
      “滚开!”战酣的恒沙却一刀将月飞白劈了开去,极黑极黝的眼眸中兴奋极盛似有妖火闪动,“谁再插手吾便杀了谁!”
      月飞白还想再近,不防绮罗生也劈出一阵刀风将她逼了开去:“此乃吾内七修之事,望阁下莫要再插手。”
      月飞白不听,恒沙于战中转头盯了她一眼,眼中鬼火明烁:“你再进一步——我不介意杀了你。”
      这一眼力道有如千钧,看得月飞白脸色惨若金纸,这下真的不敢再动了。
      她在那里踌躇,进也不行退也不成,恨恨地在原地跺脚。
      更远处他化阐提与鬼如来也因此不敢出手,且不说两人战得太快、招式闪动,攻向绮罗生的招数下一刻可能会砸在冒进的恒沙身上;恐怕一出手,反而是恒沙先对他们下了杀手。
      恒沙脾性其实甚是暴烈,平日的见好就收与温和不过是在世浪中被冲刷磨砺出来的。一旦本性暴露,难以收拾。
      绮罗生自然也看出恒沙有走火入魔之状。一般来说这种状态下若是突破便可一举入得刀道上层境界;但若真走火入魔了,下场或如癫不乱也未可知。
      “不修刀心,岂配握刀?”绮罗生旋刀挡下江影月华两刀攻击;一边右手起式携浩然掌气逼向恒沙前心。恒沙侧身避让,右手立刻反握月华向上一挑;绮罗生半身后仰,险险避开那刮面一刀。
      “何为刀心?谁欲证刀?”恒沙张狂大笑,先前被他质疑刀是否顺手而撩起的怒气顷刻冲上脑门,“刀者便应当快意平生,管它什么刀心、刀道!”
      绮罗生却道:“你这样,也算刀者?”
      恒沙默然。
      “你以为握了一把刀,便算刀者了?”
      恒沙竟不能语。
      绮罗生终于沉冷下眼,瑰紫的眼眸如一双冰冷的绝美宝石:“若你自踏入武道修途便一直持此想法,那就算吾半生皆被蒙眼!”
      话音一落,艳刀刀势倏然沉重若泰山压顶、山涛绝意。之前还有留情,现下便只有杀意!
      恒沙狼狈相应,渐感不支。一边回击一边却在不断自问——踏入武道之初,她所求为何?所想为何?
      成名?那她就不会安于一角;求利?没看到她在到处打工?
      初生时学武,是被缎君衡和质辛拉着迫着利诱着,没想过为什么要学武便跟着学了,还三天两头逃掉去揪十九养的花;再生时学武,初初是为了保命,也是不甘于平凡一生困在小山村内做个愚妇蠢母,那和被拐卖到偏远山村里成为生殖机器有什么分别?
      武道之初?上一次她是纯魔至体,体内却有佛厉两元乱她一生。质辛记恨天之厉屠尽万魔记恨天之佛欲杀未犯错、刚出生的兄妹俩,为了报仇于是练武不辍;她虽然在刚重生瞧见天之佛压下的手掌时有过巨大的惊恐,后来却也没心情去记恨什么天之厉和佛乡象征。
      ——有空哦,那万魔之死,与我何干?那至佛杀心,还怨我咯?
      什么生身恩情,早在天之佛欲杀他俩的时候,就已经两相抵消,烟消云散了。
      老子干嘛要圣母地站在那天之佛立场上替他思考?天之佛有站在她立场替她思考过吗?
      后来在中阴界作为人质,本身就是不适合有极高武功的。刚愎自负的宙王不会允许一个质子有威胁到自己的力量,于是为了替质辛打掩护,她不得不装了多年的无知大小姐。
      不过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确是有够无知的。
      再后来她在雷峰,学武是为了一探红尘能更好保命,没想过什么刀心刀道刀王刀霸这些深奥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武道七修学武时,是为求武功精进与不拖云阙后腿。
      现在质辛死了,两个家都没了,云阙走了,佛首成鬼了。她曾发誓要保护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她持刀是为了什么了?
      她持刀是为了什么?
      为了报仇?为了一讨厉族与佛乡追杀之仇?
      那她和那些凶恶之徒有什么分别。
      复仇很重要,但不能成为人生的目标。她来这世上走一遭,不是为了背负仇恨的。
      天命?她不信什么狗屁天命!
      她倏然大笑:“刀者,为心也。我心所向,我刀所指!手若无刀,我身化刀!不求闻达于诸侯,不求漂泊于江湖,不求负恨于苍苍生!我刀护我所护者,所护若无护己身!”
      “吾愿善于人,但人若犯我,虽远必诛!”恒沙张狂一笑,月华脱手而出于半空飞旋,她人却已身在三丈开外直往绮罗生身前。
      她这一冲速度竟远快于从前,脚下仍是七修步法,却是如白羽乘风随心所至。江影下转直荡红尘,她回旋若燕雀翻鹄,长发飞舞间一双明目如秋水澄澈。
      “问吾名?”她笑看点足退开的绮罗生,眉宇间杀戾气息渐渐退去只余洒然狂傲,“吾名:缎恒沙!”
      绮罗生站定,眉宇间忧色已去,眸中三分欣慰三分复杂:“你终于决定了。”
      恒沙收刀,向他一抱拳:“我心欲护者,乃是真心关爱吾之人。恒沙经历两生,所遇善者不计其数。但吾所欠最多者,仍是吾父缎老爹。七修师徒与烈武坛挚友之情,吾无以为报。若是将来遇上两难抉择,吾必寻两全之法保护之。恒沙身是魔人,但谁说魔者不懂与人为善?!”
      她展眉一笑:“多谢大狐狸解惑。来日若有机会,希望还能与你把酒言欢。”
      绮罗生化去江山艳刀,鎏金折扇一开,遮住他上挑的嘴角。声音含笑,眉目柔和若桃李春风:“何需来日。此时、此地,何时、何地,只要心境开阔,皆可相邀杜康。”
      “哈~是吾怠慢了。”恒沙大笑,“荼罗,酒来!”
      一旁的女仆荼罗躬身领命,片刻后便运了三大坛烈酒上来。他化与鬼如来见两人忽然把酒长笑,便知趣地离开了。月飞白见状似又欲言,但终究也是悻悻离开。
      高台上笑声不断,似有人提起昔日糗事故意引人发笑。片刻后又有高远的琴声响起,伴着竹箫滑润却带三分哀音的曲调合奏一阕长歌。
      山高水低,卧琴于膝。曲终人散,醉梦长堤。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绮罗生出场了~虽然道友们唤他小狐狸,但在文中恒沙的立场上还是唤他大狐狸比较符合“刀二代”的定位。更新存稿的时候瞅了瞅,不由感叹那时候在下写武戏写得还是阔以嘚,但是现在嘛……在下正在重温动机风云顺便想暴走砍人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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