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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断恩仇 ...

  •   恒沙此时还不知道他化阐提已下定决心要帮她讨回血盖天灵之仇——事实上恒沙对那位与她同名同脸的魔人是怎么死的完全不感兴趣。她现在只想赶快治好自己的左手,然后天南地北地去揪那个圣婴主。
      路过公开亭时已得消息说擎海潮击珊瑚退隐、百世经纶一页书已入佛乡重修佛元。恒沙在听到天佛原乡几个字时留心了一下,却又很快抛之脑后。
      她现在全在高兴大舅大舅妈这对神仙眷侣终于成功退隐了。其中或许有些风波有些曲折,但无论怎样能顺利退隐就是一个好结果。幸得击珊瑚不纠结于鬼觉神知之事,或许也还有一页书前辈的多日劝说吧。
      这一边厢算是尘埃落定。恒沙则还要忧心于帝如来鬼如来之事,这一樁远比拉人退隐困难,难于行亦难于心。
      纵使恒沙一直认为帝鬼如来乃是两个人,但是对着鬼如来那张脸,想砍的手终究很难落下去。
      一体两面,两个法相。伤了鬼如来肉身等同伤了帝如来肉身,可还必须以杀行渡。
      恒沙觉得自己真特么的悲催,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麻烦人物。
      可爱上便是爱上了。如今只朝前看,她不愿朝后看。
      回忆太美好了,美好到会让她沉溺其中而忽视现实,但现实才是真正需要用心经营的所在。
      回忆无用,她只前行。
      拼得这半生修为、一生心血、一条性命,也要将帝如来拉回人世。
      别那么轻易放弃了!无论是她,还是佛首!
      人世艰难,但总能走出一条路来。若是没有路,她便提刀砍出一条来!
      吾道自开自行,岂容他人置喙!

      跑到血杏高林时却恰逢那个红发兽脸的女子来袭,恒沙姚明脸微笑,对着那个转过来的兽面女道:“美女,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树静风止,鬼医愁未央一脸囧然地望着她,连树干里的槐破梦也默然无语。
      “是你!真是巧合啊!哈哈!”魈瑶长笑一声便扑上前来,双爪直击恒沙面门。恒沙左脚后挪倾身避开毁容一招,右手月华闪现斜砍魈瑶腰身。此番月色不如先前薄纱般濛濛,而是轮一弯、刀一弯,月色森凉!
      “不死不休!”恒沙咬牙切齿道,“附骨之蛆!”
      “你死了就不会来纠缠你了!”魈瑶大笑。
      “我呸!”恒沙啐了一口,脚下步法连番变换、身形似魅。魈瑶被她的分身大法绕晕,爪子横刮连破数个幻影。
      忽闻得一声沉喝。恒沙只觉身后忽现如山压力,虽无肢接气势却如泰山压顶。她反手一击击开身后而来的诡秘杀招,铿然一声如遭重击,恒沙觉得自己整条右手都似乎被震麻了。
      她踉跄转身,就见身后一人似从阴暗树林中长出来一般慢慢浮现,他手中一把奇异重剑,握在枯瘦如竹枝的手里显得无比可笑也无比诡异。那人缓缓抬头,月色下显出一张僵瘦凹陷的脸来。
      “山饥海馁饿俘野,肉一两,金一两。”他慢慢吟道。
      恒沙原本还有点血色的脸立刻变了颜色。
      如果金一两能活着过来追杀她,那月飞白?!
      金一两僵尸一样的脸转向观察形式的魈瑶,撕开笑容:“魈瑶,你要她命吾也不想她活,不如联手分尸,永绝后患。”
      恒沙脸色再变,立刻窜到愁未央身后:“鬼医!靠你了!用毒毒死他们!”
      “吾是大夫,不是毒师。”愁未央翻白眼,内心快速计算得失利弊。
      忽闻一声琴声铮铮,弦气如波扩散四方。那一声如金石铿然如刀斧凌厉,本是足可惊神的一击,谁知金一两只是信步上前,重剑一挥便斩去了弦气攻击。恒沙脸色一白,面对着饿鬼重生一般的金一两无来由便觉牙齿发冷。
      强,极强。在场的恐无一人是全盛时期的金一两的对手。若是树干里那小子长成了或可与其一战,但现在槐破梦身未长成,她一臂已废,剩下的愁未央她自动忽略不计了。
      金一两舞了一个剑花,朝愁未央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笑来:“阁下,只要汝让开三步,吾可助你女儿重生血肉。”
      此生别无所求,只求女儿雪儿复生的愁未央神色一动。他心中感激于魔城帮助复生雪儿,却也憾于雪儿如今半人不鬼的模样。可身后这女子是魔主要保的人……
      他这一犹豫,恒沙顿觉不妙,原意是打算悄悄后退脚底抹油;谁知愁未央竟反而上前一步将她彻底掩住身后,淡淡道:“多谢阁下美意,吾不能负了魔主所托。”
      恒沙怔住,不明白萍水相逢的鬼医为何要护自己——不过就只是为了这一护,她便不能负!
      恒沙立刻鼻子一哼,从愁未央身后走出,长刀一竖:“既然冲我来,那就照着我砍!金一两,我虽不知此身前人与你有何仇怨,但只为了月飞白,我便与你终有一战!”
      金一两脸色诡异,笑道:“月飞白?太行山下,汝可与她合居一墓。“
      恒沙大怒,月华长刀一样便如炮弹般冲金一两直直撞去。另一旁愁未央身形化鬼缠住魈瑶,与鬼童雪儿一起困斗女兽;间或有一两声铮铮琴音入局扰敌心神,一时双方竟斗了个平分秋色。
      谁知金一两忽然一声尖啸。魈瑶虽不言却有感应,指爪一扬击向雪儿胸腹;雪儿于半空中收腹一让,这一收后却立刻气竭,气一竭便再也无法避,后背正迎上金一两之剑锋!
      “金一两!!!”恒沙怒吼,此时她之月华正被金一两以一掌相斗。眼见雪儿即将撞上重剑剑锋,愁未央目眦欲裂,不顾一切直撞向魈瑶的利爪。魈瑶一爪破开槐破梦一声弱过一声的琴音,一爪直袭愁未央之前心。可以预见的鲜活人血令厉族之兽兴奋难耐,双目赤红,欲噬人心!
      恒沙脚下连转,瞬息间便绕过金一两身前以后背撞开重剑剑锋,右手长刀于极近处反射而出欲穿饿鬼双目。谁知饿鬼冷笑一低头,一枚齿钉于更近的距离射出穿入恒沙太阳穴!
      恒沙来不及发出惨叫,亦无力发出惨叫——这一齿钉来势汹汹,如螭龙游转,电光间横穿她双目于左眼角射出。恒沙只觉眼前一片血红、双目剧痛,只这因剧痛而迟钝的一刹那,重剑锋转卸去她持刀的右臂。月华铿然落地,恒沙踉跄退后,面上两道血迹殷然。
      “大姐姐!”雪儿落地便是一声惊叫,如弹丸般弹向欲加最后一击的金一两。金一两面露不耐,右手攒起一掌打开雪儿,左手重剑一招直掏虎心穿透恒沙左胸,然后狠狠一搅!
      鲜血喷出,恒沙自觉死期无可避,却也不叫不嚎。忽然一咧嘴,露出一排被血液染红的牙齿。金一两被她狰狞的笑意骇得一愣,下一瞬恒沙已以自身为殉穿在重剑上一滑到底,一脚撩阴腿毒辣地踢向金一两□□!
      这一脚自然是击在空处。金一两下意识一让,抽剑横拍,恒沙的身子便如断线纸鸢飞了出去。
      半空忽闻一声尖利哀嚎,一道身影如飓风卷走恒沙软绵绵的身躯。风中那人卷走恒沙便顺势斩出两道剑气直荡金一两魈瑶面门。魈瑶似对这人颇有忌惮,身形暴退眨眼就没了踪影。
      金一两不敢就这么功亏一篑。魔城之人多诡术,复活人起来简直像种白菜一样。要是杀不成恒沙还让她升级了那不就弄巧成拙了?!
      他欲再追,却有另一道粉色身影擦过他身侧丢下一句轻笑:“感谢金兄推波助澜!下次再见必以杀招相谢之!”
      金一两脚步一顿——不料以为早死的人竟也未死,还生龙活虎地要送他“谢礼”。金一两不想自己竟无意中循她之计划行事,反助她之目的再成一分,不由怒上心头。重剑一劈,断了路边一片大树。
      “月飞白!吾必亲取你之首级!”

      这一日魔城照旧门禁森严。鬼如来出手击杀无衣师尹,两万隨魔大军应当稳定无误地挺向中原腹地。离太荒神决仅余两日,魔城中人人严阵以待。六魔谛中除了找来的外援无界尊皇与银羽风少不在魔城待命,其余四人皆是严肃心神,时运元功,以待苦战。
      魔城门口守将甲胄森严,战戈雪亮,自有队列穿梭不休,把守严密。
      忽有风声突响,如龙如鸿瞬息便至。守将战戟一竖,双眼眯起直盯远方——
      便见一道耀目华光如惊电般雷霆穿空而来。守将尚未有所反应便直接劈进了魔城大门,一路所过欲阻拦之人皆是尸首分离。一路风驰电掣,伴随庞大剑意直直劈开魔域中重重守卫与沉沉死气!
      “他化阐提!出来!”女子的厉声大呼回荡魔城。而后有一人粉衣纸伞,轻轻巧巧跟随在她身后进了魔城。粉衣女意态悠闲如穿庭过院,脚下却也绝对不慢,始终与那道身也化剑的身影保持十丈距离。
      魔城众军如潮涌出,当先一人正是一身白衣、不似魔人的寂灭邪罗。寂灭邪罗见被众军包围的竟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人面容英气神情却极为凄厉焦急,一见他,立刻松出一只手直闯严阵欲扣他咽喉:“叫他化阐提出来!”
      “你是何人?!”寂灭邪罗厉声喝道,手中□□一挡,却不及那女子剑意更快。只一刹,女子两指已正正扣住了他的咽喉,指尖剑意吞吐,只差一分便可刺破魔人皮肤!
      “来者是客,阁下行为却未免无礼了。”一声辨不清情绪的沉声传来,女子转头即见他化阐提带着鬼如来与端木燮龙迤迤而来。
      女子却没心思等他慢慢走过来,并指化剑劈开人海,身形瞬间化龙朝他化撞去。
      跟在她身后的月飞白见状立刻跟上,水墨纸伞一撑挡下端木燮龙的拦阻,让女子可以直达他化阐提面前。
      “救她!”女子到了他化面前便倏然停步,一只紧扣在背后的左手一转一拉,一副残躯便被她旋到了自己怀中。
      女子抬头灼灼目光盯视着看不清面容的他化阐提,目光如炬眉如翼展,正是云阙。
      鬼如来见是她便是微微的惊讶,一低头却见云阙怀中残躯——双目已毁,徒留两个血洞狰然;右臂失了一半,左臂软耷无力;致命的却是胸口一个大洞,破碎的心脏半掩在凌乱的布条下,隐约可见支离的白骨和鲜红的内脏。
      那人明显已是毫无生机,云阙却固执地盯着他化阐提,似乎无比笃定他化一定能救活这人。
      等等……能让云阙这般豁命的人……难道?!
      恒沙?!
      他化阐提一见便是大惊,从云阙手中接过恒沙尸体便匆匆向后殿走去。月飞白横伞拍开缠斗的端木燮龙,环视了魔城大厅一圈,然后打碎了那座角落雕像的基座,将一人高的石像扛了跟在他化身后。
      云阙这才有空回头仔仔细细盯了月飞白一眼,眼中杀意磅然。月飞白却是轻松一笑,浑不把她的杀心放在心上。
      鬼如来见到两人互动不由蹙眉,不明白同是护恒沙而来的两人之间为何如此剑拔弩张。
      一行人火速奔进了魔城中的一间寒冰密室。密室内雾气弥漫、巨冰堆垒,他化阐提将手中的恒沙躯体放入一座冰棺内,刚转头就看见月飞白已打碎了雕像——她一掌击在雕像的头颅上,掌力渗透碎裂全身。这一幕似乎有隐约的熟稔,云阙竟无声一颤。
      鬼如来不由忆起当日蜃海浮境中所见之景,眉心一蹙。
      雕像碎裂,露出其中一副被拼凑起来的女子白骨。那副白骨上遍生裂纹,明显是被人震碎全身骨骼后又由他人细心粘合起来的。白骨已经泛灰,看上去黯淡且陈旧,完全没有外在雕像那般光鲜英气——其实一具白骨也不必显得英气,只是在前后的对比下它那副灰旧的模样未免让人心惊。就像这魔城,再怎么声势浩大,也掩不住骨子内里的那种沉沉死气。
      月飞白的目的却不在于那副白骨。当在场诸人为那副白骨所惊时,唯有她神情不动。她抬手一抄,已将一团从白骨中飞出的光元牢牢抄在手中。
      然后她转头看了他化一眼,他化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对魔城布置如此明了,但此时并不是询问的时机。他化看向鬼如来,道:“鬼如来,召出涤罪犀角吧。”
      鬼如来一抬眉,重阴的眼中已有几分明了。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召出涤罪犀角,然后走远几步,袖手看着他化阐提提炼出寄在犀角内的魔元。
      ——原来如此。
      犀角上的血链符条无风自动,让鬼如来想起那缠在少女脖颈上、被鲜血浸透的百婴符链。恒沙前身死状凄惨,魔人的凶戾冤魂却被有心人以秘法困束在了百婴血符中,后来他化阐提为让其复生,便以血符缠犀角,欲以千数祭血镇压百婴之魂,唤醒沉眠其中的魔魂。
      却不料早在魔人身死之时便是躯裂元散。逃逸的厉元后被魔皇寻回强制困于雕像内;佛元带着三魂五魄游散天地;魔元与两魄被封引于百婴血符内,试图经由千数祭血来唤醒。
      谁知后期极罪之血独缺一人,从善之血便以自身为殉唤回迷途僧人;又由比丘点化,赠予空刀一破魔城诡计。后云鼓雷峰建立,三魂受犀角中的两魄吸引带动佛元潜伏于雷峰地脉中,经百年吸收地气,重蕴新生。
      三元互相牵引,慢慢于恒沙现今的躯体中对峙稳定。云阙凝望着恒沙躯体光芒明暗,她的表情竟也是明灭不定,难分喜悲。
      月飞白看了她一眼,上前一步祭出另一样物事。那事物被包裹在一团光晕中看不清模样,却有指钟“滴答”声随之响起。
      月飞白水袖一挥,那物事便飞到恒沙天灵盖上空建起了无形护罩。倏然的光芒大涨刺得几人下意识掩目,却在光芒黯淡后惊见恒沙重伤的残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血肉。
      他化阐提与鬼如来俱是大惊,云阙却是勃然大怒,扑过去就要斩碎那物事:“你做什么?!”
      月飞白横伞一挡,左手聚起元功袭向云阙前心,边道:“你竟也认识逆时计?”
      云阙左脚后退侧身偏开那一掌;右手随之收回以肘格挡荡面而来的水墨纸伞,身形下旋,竟是一招“翻鹄雁飞”飞起左脚踢向月飞白头面:“逆时计一旦动用,无法停止!”
      月飞白扬肘挡下重力一踢;同时纸伞回旋劈开云阙探心而来的左手;脚下动作也不停,抬脚一踢右手一送,将云阙整个人远远送了出去:“谁说我没办法停止?你且给我仔细看好了——”
      她忽然转身抛出腰间一直悬着的螭龙玉佩。那玉佩一离人身竟吞风云化活体,迎风而长,片刻间便由一寸玉龙长成一丈云龙。云龙于恒沙躯体上空来回徘徊,月飞白见恒沙在逆时计作用下啊渐渐伤愈复原成完整模样,就连左肩的血洞也完全愈合之时立刻挥手,云龙便长啸一声冲过去衔走还在运转的逆时计,以自身固化逆时计后褪回玉龙状态,稳稳落回月飞白手中。
      月飞白半回头,挑衅地朝云阙笑:“吾主复生,自当拥有全盛时期的容器才行。不过吾很好奇,你为何还认得逆时计?”
      云阙眸中杀意更甚:“你有逆时计,那圣婴主已经死在你手中了?!”
      月飞白这才真正讶异:“与圣婴主何关?这枚逆时计乃是吾王为了主上特意求来的。”
      “你不是魔族之人,恒沙岂会是你的主上?!”云阙突然出手,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一再阻挠我截杀魈瑶,现在又来魔城装好人?!”
      月飞白冷哼,连连闪躲云阙的杀招:“不过为了主上复生——其实早在魔城现世之时你便该明白恒沙迟早会恢复魔身——这是天命所归,阁下才是一再阻挠!”
      “吾不信天命!”云阙怒吼。
      “信不信汝心自知!”月飞白冷笑,“倒是你不希望恒沙恢复魔身、实力更上一层啊!蜃海泊舟,你在怕什么?!还是说,你后悔了?!”
      一旁久久插不上话也插不了手的他化阐提与鬼如来愕然看着两人忽然翻脸互下杀手,但直觉月飞白刚才那一句无疑是诛心之言。眼见云阙暴怒欲行极招,战团中忽然伸进一只手来,那只手掌上后三指似被利器切断后再接起,斜斜一条疤痕似蜈蚣盘在指上。鬼如来一震,低头看去——
      抬手阻战的竟是本应重伤昏迷的恒沙。逆时计效果果然不凡,不过片刻恒沙的躯体便已回溯至围炉号天穷之前的全盛状态。但三元重聚,魔人记忆灌入等一系列剧变竟也没有让她思绪混乱半分,睁开眼时仍是清冽的眼神,仿佛仍是那日匆忙奔上云鼓雷峰的葛衣少女。
      然而恒沙此时却已然恢复成了魔族本相。面容还是那样的面容,只是黑发更黑,皮肤更白,右眉上一抹翻迴的金色凤纹蔓延至右额际;唇色微紫泛两分病气与邪气,眉宇间弥漫甸甸魔气;清冽的眼神配上那样的眉眼,便失却了过往的飞扬,倏然变得邪妄狂傲。
      恒沙抬手阻拦月飞白与云阙死战,一起身胸前破开大洞的葛衣便无法遮掩她的皮肤。碎裂的布条与凌乱的线头遮不住少女皎若月光的肌肤,细葛下有微微的弧度如山峦起伏。那弧度与那白糅合便不禁让人想起小楼垂柳前的月,盈润的一弧白与柳枝相映,无端地让人浮想联翩。
      鬼如来的目光不小心滑到了那一弧白上,随即立刻滑开落向别处。一向稳重淡定的鬼和尚忽然变得局促,冷面上竟飞起了淡淡的血色。
      月飞白与云阙也是一愣。不过还是云阙反应快,瞟见俩男人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就马上黑了脸,解下外衣给恒沙严严实实裹上,一抬头却对上恒沙笑成弯月的眼,一颗心像是突然浸入了冰水。
      ——就在这一刻,极近的距离内,恒沙突然出手!
      “嘭!”拳头与胸膛相撞的声音如人遇闷雷。云阙来不及格挡也浑似忘了格挡。恒沙狠狠一拳击在她胸膛上,随即拳化勾月以腕作击;手腕一剜后又屈手出肘,重重击在了同一个位置。
      眨眼三击,拳腕肘俱是狠辣的如山重击。云阙被打得口呕朱红,连连后退,手扶住冰墙才勉强站稳。她艰难抬头,却见对面那个女子歪着头状似纯良地盯着她,笑说:“云阙,千针封穴,百婴血链——我上一次死的时候,那布局是不是有你的手笔?”
      ——“我们千百年前就认识过了,你为什么还要假装第一次见到我呢?”
      云阙慢慢低下头,自失地笑了一下:“是。”
      听到这一声回答,恒沙仍是在笑,眸光更冷三分:“几分?”
      “一分。”
      “布局?还是百婴?”
      “无尘与你的相遇。”
      “我重生后,你一直在观察我?”
      “是。”
      “那次书斋偶遇,也不是偶然?”
      “是。”
      “与你再次相识前,北疆汗王宫汗王那一刀,也有你之推动?”
      “……是。”
      “漂血孤岛一百二十七人莫名全数针对我,有你之布计?”
      “没有!”云阙倏然抬头,道:“书斋相遇之后,吾便再未对你动杀心。”
      恒沙直视她双眼,问:“我不明白的是,重识之前你还一再对我布计设局,为何现在却没了杀心?为何?”
      云阙目露痛楚,艰难道:“……因为之前我认为你是威胁。”
      “现在就不是了?”恒沙歪头,“你的心境是发生了什么变化啊?”
      云阙避开了她的目光。
      恒沙冷哼一声,耸耸肩。
      “两次杀局,一次成功了。”恒沙冷笑,“枉我两次都把你当成知己,以为会是百年挚友,谁知却是百年仇敌。”
      “云阙,我果然是算不过你。”她直视她,缓缓吐出最诛心的话语。
      云阙听得此言,脸色更白。心中情绪翻涌难抑,血气逆行,她忽又喷出一口鲜血。
      恒沙无视那刺眼的一滩鲜红,慢慢说道:“方才三掌,断你我百年恩怨。从今往后,世间再无蜃海雪岭舟悬灯。飞白,送客。”
      月飞白立刻于冰室门口侧身一让,作出“请”的姿势。
      云阙似有站立不稳,踉跄几步后恍惚笑道:“恒沙……我可以给你解释……但不是这里。”
      恒沙背过身不看她,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只要你愿意听……云海崇巅。”
      “送客。”恒沙的声音沉而冷。
      云阙彻底僵住,眼中光芒浮动似有泪,最后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蹒跚挪了出去。
      一直守候在冰室外旁观全程的断灭阐提似有不忍,嘱咐寂灭邪罗好好送云阙出城。再转头时却见冰室内气氛更为诡异——恒沙正盯着涤罪犀角,指尖弹动似想出手毁坏,最终还是阖目一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月飞白看着她,忽然一笑:“重生的感觉,怎么样?”
      恒沙敲敲隐隐作痛的头颅:“不太好,本以为不是我,结果到头来还是我。”
      “嗯……中阴界……百妖路……俞胜明峦。”恒沙揉着脑袋,脑中记忆洪流冲击来回令她头痛欲裂,“……鸡腿……圣婴主……无尘……无尘!”她眼眸狠戾一亮,咬牙切齿地重复了那个名字,“无尘……哼!厉族!”
      恢复魔身与记忆后她感受最深刻的,还是濒死的苦苦挣扎与血盖天灵时的剧痛。恒沙眼睛一瞥涤罪犀角上的百婴血链,眉心抽动。
      剥除魔元与两魄后,涤罪犀角上的魔气与凶戾之气却更为精纯。涤罪犀角本就是为复活恒沙而初锻造的,如今虽然已蕴有灵性,但在见到可算自己小半个宿主的恒沙时仍有波动。
      鬼如来如今也算是与涤罪犀角有共生关系,现在感觉非但没随恒沙魔魂的分离而消除或减少犀角与恒沙之间的联系,反而这种联系还随着魔魂回归而加强了。
      换言之,本来可以使用涤罪犀角的只有鬼如来一人,现在或许还多了个恒沙。
      鬼如来心里也是百种滋味混杂,本存疑百年为何他化阐提会寻上他赠予犀角;如今才明白犀角成形、造就鬼如来是其次,复活恒沙才是主要目的。
      恒沙对犀角本就厌恶至深,现在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她一拔犀角甩向鬼如来,目光却自动避开了他:“还你。”
      鬼如来化去犀角,也垂下眼帘不去看她。
      恒沙这时已跳过他看向了他化阐提,脸上表情复杂,最后还是抽出了一个笑容:“……他化啊,长那么大了呀。”
      “姑姑。”他化微微颔首,神情略有欣慰,“魔父一定会很高兴的。”
      恒沙略有迟疑:“魔皇……不,哥哥他……是怎么……死的?”
      他化沉默良久才答:“初代圣魔大战,与蕴果谛魂一战后重伤,为无尘偷袭而死。”
      恒沙眉聚血戾之气:“无尘……又是无尘!”
      “身死之仇,吾必要找他和魈瑶讨回!”
      这一怒便是血气逆行。恒沙现在这幅身躯本为聚佛脉地气化成,魔元与厉元的强行灌入多少对经脉与血肉有所损害。恒沙刚恢复记忆,精神不稳定全赖躯体支撑。现在血气逆行她便觉全身都似要炸裂。
      恒沙身形晃了几晃,抓住冰棺边缘才勉强站稳。她喉间有血,因此声音也是沙哑的:“吾要先闭关调息,你们先出去吧——月飞白,你也出去。”
      月飞白一扬眉,仍欲说什么,却见恒沙目光竟是突然的空忙与寥远——她支撑着了结了与云阙的恩怨后,便已该心力交瘁。现在这空茫里是源自于对自身的怀疑与未来的不确定,月飞白甚至在她眸中看到了亡者才有的沉沉死气。
      月飞白被震住。原本一直坚定要复活主上的心忽然开始动摇,她不禁问自己:这样做,真的对吗?
      ……不,当然是对的,必须是对的。族人们期望主上复生那么久,王也因此如风中残烛,必须对,必须是对的。
      月飞白抿着唇率先走出了冰室,他化阐提与鬼如来紧随其后。只是鬼如来于暗室门将要合上前的那一刹那无意一瞟,却见恒沙扶着冰棺边缘望着地上那一滩云阙吐出的鲜血,怔怔落下泪来。
      随即“啪”一声,门已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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