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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金一两 ...

  •   日头将尽的时候,巍巍太行山脚下的浓荫中有人倏然睁开了精光四射的眼睛。
      “……天道明火将灭……道脉存亡……”那人缓缓开口,声音嘶哑语调奇异,应是过年未曾开口而导致的生涩,“这是天阎魔城……干的……唔……”
      “既然魔城已现世……”说到这句话时这人话语已流利了不少。他慢慢起身扯开身上的藤蔓,露出一身脏衣和一头乱发,“吾也该……好多年没……”
      他一步踏出,周围草木皆似被死气侵蚀开始纷纷枯萎;再一步,巍巍太行已被他踩至脚下。
      “山饥海馁饿殍野……肉一两……金一两。”诡异惨绝的诗号模糊而出,高山上呼啸的风中便忽然多了万鬼哭嚎。
      浓重的死气与颓气盘绕在那人身周,如同浑浊的浓雾将其笼罩。不见生气不见温度,这人完全如行尸走肉一般。一步入世便引天雷怒吼欲歼其存在,一步毁世三千生灵无一能免坠入迷世之道。
      天道不容之存在,如今应劫入世!

      隔绝外界的通天道,万丈悬牢之下炽红岩浆翻涌波涛。焰气直冲悬台之上,却无法让悬台上盘膝闭眼的人减化一分清寒。那人灰发俊颜,一身白衣傲然出尘。
      通天道内似有无限阴毒的诅咒声来回低徊,声声入耳也不能引得灰发人眉头挑动一下。
      倏然,一条白影从天而降。白衣翻飞、大袖飞扬,一扬眉一冷睇都是与灰发人极为相似的冷傲桀然。流银发点星眸,十指修长指间厚茧,正是本应追寻恒沙下落的云阙。
      久未出场的意高人飞扬入鬓的眉终于动了一下,吐出了闭关百年来的第一句话:“久未谋面,本以为汝会避吾至死。”
      云阙落地时大袖一扬,劲风拂去台上尘埃,清扫出一大片干净区域。尘埃随劲风扑向绝代剑宿,却在离他身侧一丈处被气劲反消。
      云阙挑挑眉:“昔年恒沙于叫唤渊薮学武,吾时常会被她拉上渊顶观摩汝与绮罗生醉歌仗剑,也算不得久未谋面。”
      意琦行眼也不睁:“是汝避而不见。”
      “姑且算是。绝代,汝可知厉族已有现世?”云阙懒得和他磨叽,直接开门见山。
      “哦?”意琦行有了点兴趣,睁眼。
      云阙道:“元种八厉,山之厉魑岳,风之厉魈瑶。”
      “目的?”
      “截杀恒沙。”
      意琦行手边的拂尘一动。
      云阙视若无睹:“未得手。但恒沙未脱危险。”
      “吾对她有信心。”意琦行又合上眼。
      “汝不好奇他们动机为何?”云阙挑眉。
      “不过魔厉之争。吾无法消除恒沙身上的魔性,也早料到会有这一天。”
      “若是恒沙死了呢?”
      “那她便不配为吾意琦行之徒。”
      云阙沉默片刻,才道:“绝代,你莫后悔。”
      “吾从不后悔。”
      云阙冷笑:“但愿如此!”说罢也不请辞,竟是袍袖一扬便纵身出了通天道。
      左侧忽地传出迷眼乾达的阴笑:“哈哈哈……绝代剑宿,汝真要旁观那女娃儿生死?当年七人已死其四,汝以为收了武道二代便可维持内七修的传承?哈哈……太天真了!”
      意琦行拂尘一扫,数道剑气窜入牢笼之中,迷眼乾达惨呼一声便没了言语。
      “手下败将,无资格置喙吾内七修之事。”
      说罢重新打坐,通天道内复又宁静,如同无事发生。

      云阙接到恒沙飞书之后高悬的心暂且放下一半高度——恒沙自然没提被月飞白缠上之事,只是简单报了个平安说自己找了个隐秘地方疗伤。
      云阙也不知该不该提帝如来于幻境见到她被截杀一事,思忖了下决定还是先静观其变。恒沙近日行踪飘忽无处可寻,不知是在躲什么麻烦。
      但若是厉族有任何轻举妄动,云阙必不会让其活着再找恒沙麻烦!
      可惜云阙千算万算没算到恒沙还惹上了末世圣传……
      月飞白很头疼地处理掉第四批前来刺杀恒沙的东瀛忍者,一边手脚麻利地处理尸体一边哀怨地用眼风扫恒沙。
      美人嗔恼眼波生媚,对男人来说是一种幸福的折磨对女人来说是恼恨的挑衅。可惜恒沙脑袋缺根筋完全无视了,淡定地对着满地尸块吃着便当。
      ——是尸块。别看月飞白娇娇柔柔还一身粉衣,下起手来完全狠得没边。
      恒沙吃掉便当幸福地打了个饱嗝,剔着牙回想刚得到的消息。妖后和戢武王是已经血拼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些冲突矛盾中似乎还有第三方推手促成如此局面。恒沙早已料到如此情况,本不打算介入,但号天穷的加入让她改变了主意。
      ——任何能让号天穷添堵的事情她都很有兴致做的。
      意外的是前几日与戢武王有惊鸿一瞥,却见她腰身似乎粗壮了不少……
      不会是那个令人惊悚的答案吧……“怀孕”这个女性化十足的词和戢武王真的搭不上关系啊……
      如今苦境局势已不是一般的混乱(什么时候不混乱过了?!),熊的是擎海潮这般的正义先天竟也做出毁人地气截人道脉的事。随着天道明火的减弱,天阎魔城魔气似有复苏之象。恒沙为这两日与魔城之间不断加强的联系而头痛不已,不料霎那间天空风云突变,一道惊雷如灵蛇般狂嗜而下,直击千里外的巍巍太行。
      恒沙被这一声惊雷吓得从树上掉了下来砸入一地血泊中,她立刻跳起蹦开三丈,浑身都是血块和肉块,嫌恶地抖开。
      收拾狼藉的月飞白却呆住了,倏然扭头望向惊雷劈下的地方,神色狰狞。
      “嗯?怎么了?”恒沙极少见月飞白露出这般神色,诧异问道,“那飞升的道友你认识?”
      本是一句想要缓和气氛的笑言,岂料月飞白又“哗”一声大力扭头过来盯视恒沙,双眼炯炯、唇含狞笑:“认识,太认识了。”
      说罢三下五除二把所有干粮包袱塞给恒沙,竟是是要离去的模样:“别轻易死了,吾可没时间赶过来救你。”
      “诶?”恒沙不料纠缠自己数天的人就这么轻易说走就走,不由傻眼,“你、你去干啥?”
      月飞白此时已换了一脸媚笑,笑得人脊背发寒:“吾去打扰他飞升!”她笑得媚意天成,话语却是从齿缝中字字挤出。月飞白向来注重自己言行,如今这幅狰狞模样,已然动了肝火之怒。
      下一瞬她便已化光离去,速度之快让恒沙都来不及开口。恒沙傻乎乎抱着满怀的干粮立在原地,看看尚有一半未化去的尸骨,嘟哝:“到底是谁那么厉害能让月飞白都大惊失色……”
      说是这么说,恒沙还是收好干粮、一把火烧光了满地尸骸,拍拍手揪了个路人问清路线,施施然离开了。

      听闻擎海潮遭逢登道岸追杀时帝如来稍稍惊愕了一下。说实话他或许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在雷峰宅了太久以至于消息不通、跟不上信息时代的大潮流了。
      虽然欠揍(划掉)的素贤人表示佛首您的着装大胆潮流是一直领先时代的请务必放心。
      目前看来擎海潮插针一事必有隐情,为了避免更大的误会与不必要的伤亡,这一趟倒是必须要走的了。
      帝如来手捻佛珠,瞅瞅赦刀岩上的佛刑禅那再想想被封在封愆禁地的涤罪犀角,过往之事又如恶兽袭上心头。
      洗不掉的血掩不住的罪……罢了,世间因缘,无可避,便不再避。
      赶至追杀现场,却见到一个久违见面的身影。帝如来莫名炸了一下毛,立刻窜过去拦下蓝衣儒士威然却隐含宽容的一掌。
      当面相对,昔年之人仍是那般清如苍波浩如瀚海的模样。帝如来记起先前靖沧浪入世时替自己拦下号天穷一阵,想着这人情是要越欠越大了。
      “是你。”靖沧浪心中惊异并未显露面上,但还是收招退开七步。身后的擎海潮惊讶过后也收了号雨鲸脉,擦去唇边鲜血。
      不上道一掌击退击珊瑚后便怒气冲冲地质问,帝如来虽然感叹于自己又欠登道岸人情了,还是温言道:“仙耆请先听吾一言。”
      不上道吹胡子瞪眼,但仍是露出一副“啊好你快说没道理我就连你一起揍”的表情。
      帝如来道:“擎海潮或许另有隐衷,何不让他留取有用之身行弥补之事?相比追杀他们两人,顾好天道明火才是眼下重要之事不是吗?”
      不上道用放大镜瞅瞅他脸上神情,见帝如来一脸坦然正义也觉言之有理。刚想顺台阶下回去顾天道明火,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低沉声音,笑:“言之有理。事关道脉存亡的天道明火,倒也是用来烧毁天阎魔城万年魔脉的最佳选择啊。”
      现场何时来了第六人?!
      众人惊诧望去,却见远处的树林中缓缓浮现出一人来。那人像是镶嵌在树林阴暗背景中一样,从浓重的阴影中浮凸出来。赤红的发狰狞的脸,脸上横贯两道刀疤切过双眼。睁开的眼也是殷红的颜色,如凝固的鲜血染在眼中。
      “山饥海馁饿殍野,肉一两,金一两。”此人一边行来一边吟着诡谲的诗号,一身黑衣破旧如斯。击珊瑚一见到他便觉莫名反胃,仿佛看到了吃人的饿鬼一般。
      “阁下是……”靖沧浪问。
      那人“嘿嘿”一笑,做了古怪的长揖:“在下买人卖世金一两,见此地激战甚烈便有心一观,却不想竟是为着前日惊动武林的天道明火一事。”
      帝如来捻动佛珠,问道:“听施主方才所言,似乎对天阎魔城有些了解?”
      金一两笑起来看上去完全就只是在抽动嘴角,嘴角动一分引起整张脸波动,不似活人:“不甚了解罢了。”
      帝如来微微蹙眉:“阁下方才之意,是指天道明火可破天阎魔城魔气笼罩?”
      金一两侧头:“还可烧灼魔身,令其恢复本相。”
      帝如来沉思,不上道则冷嗤一声:“天道明火牵系太清界人气脉,又关正一天道道脉,自然可破魔气,用途非凡!”
      不上道又剜了擎海潮一眼:“本仙耆先回去顾着火!哼!”
      金一两忽笑:“上清仙耆可知如何恢复天道明火?”
      不上道拔起来的腿生生落下去。
      金一两继续道:“五仙、五天、凡人三火,以及,天颂尸。”
      不上道用放大镜照照他,却照出了可怖的脸,立刻撤掉放大镜:“吾怎知汝说的是真是假?!”
      金一两笑得鬼气森森:“上清仙耆回去一问掌教即可。”
      不上道满腹狐疑地离去。金一两见在场诸人皆是疑惑,也似无利用价值了,耸耸肩准备离去时,身后突有风至!
      擎海潮击珊瑚只觉身侧有大风刮过,定睛一看却是一身着粉衣手持战刀的女子。那女子身形窈窕却身姿如龙,“唰”一声刮至金一两面前便是横刀一斩!
      金一两大惊,化出长剑硬是抵下这一击。粉衣女子战刀一挥身形一旋,一招“刀扫落地风”直砍他下路。金一两蹭蹭跳开,粉衣女立刻不依不饶地追过去。
      “月飞白!又是你!”金一两咬牙切齿。
      “很抱歉比你先醒!祝你这次比吾先死!”月飞白反手一刀看在金一两肩膀上,伤口处不见鲜血流出只有筋肉翻起。
      金一两这回却不怒了,嗤笑:“要死也要拖着你家主上一起死!她活一次就杀一次!活一次就杀一次!看看到底是你们手段硬,还是我们决心狠!”
      “那便拿你先祭吾王复生!”月飞白挥刀追砍,金一两狼狈闪躲间不慎撞到了来不及躲到一边的擎海潮两人。
      至此靖沧浪与帝如来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两人一人一掌拦下月飞白,金一两见机化光逃走。月飞白大怒,用刀柄撞开帝如来的手掌便一头撞向拦她路的靖沧浪。靖沧浪忙不迭退开,月飞白立刻化光追去。
      经过这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奇异。虽然惊诧于金一两对于粉衣女月飞白的“主上”“活一次杀一次”的狠绝心理,但也预感到这非是他们能插手的事情。擎海潮与击珊瑚相携离去,唯剩下帝如来与靖沧浪默然相对。
      靖沧浪片刻后才道:“看在你的面子上,吾暂且放过他们这一次。不过这不代表吾原谅你当初不赴圣战之事。”
      帝如来垂眸:“吾很抱歉……若非吾,便不会造成如今局面。对于此事,以御神风与你的交情,他向你透露多少?”
      靖沧浪拂袖转身:“不多,伊尊重你之决定。吾只问一事,光世大如是否是你雷峰之人?”
      “是。只是他现在神魂将散,待到复原恐怕要百年之期。”
      “这便好了。待到光世大如神魂补足,便让鱼龙座携他回返天河疗养。天河之水有助鱼族复原。”
      “自当。”帝如来点头。
      靖沧浪离去后,帝如来长吁一口气,那种毛毛的感觉终于算是消了。只是提起光世大如便想起了至今下落不明的恒沙,心头不由一沉。
      若是依蜃气浮境中所见,那恒沙现在……
      只有寄希望云阙姑娘已经找到恒沙,帮她渡过这一杀劫吧。

      不上道回到登道岸后从任云踪那里得知恢复天道明火竟然真的需要金一两所说的四样东西,不由怀疑金一两到底是何身份。不过从他对天阎魔城的态度来看,或许是可拉拢之人?
      任云踪领了五天之地的任务后却并未立刻前去,而是摸了摸鼻子,先去了天阎魔城。
      天阎魔城一如既往地死气沉沉。沉睡的魔军、死去的居民,遗骨化作墙壁上千奇百怪的雕塑,或是长廊两旁手持鲸油长明灯的指路人。
      他们在死后以另一种方式为魔城做着贡献,守卫着这个庞大死城的荣耀与旧时光辉。然而无论怎样捍卫,荣光已去、子民凋零。不老的永远是时间、是岁月,而不会是人。
      任云踪进了魔城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上没有碰到任何魔或鬼魂,自然也无人。
      直至走到象罔之眼之下。
      孤独的王座,孤独的王者,以及,沉积了千百年的颓颓死气。
      “哈,你终于按捺不住了,吾之小弟。”层层染血的绷带下,魔主低沉嘶哑的嗓音如鼓震传出,“断灭阐提。”
      任云踪默然良久,终是开口:“你设计破坏登道岸,意欲如何?”
      “哈,与人为伍果真让你更愚蠢了吗?”他化阐提冷冷一笑,“自然是为了让你看清那些所谓道者的真面目。”
      任云踪微有怒气:“天道明火关乎登道岸气脉,也危关无幻神魂,你竟为了这种可笑的目的……”
      他化阐提截断他的话:“净无幻之生死,登道岸之存亡,与吾何干?与魔城何干?吾亲爱的小弟,你离开族群太久,已然忘了自己也是一只魔的事实了。”
      任云踪拂袖:“吾求的是变化,求的是大道之路,而非永远沉淀于黑暗的征战与死亡!与吾之身份无关!”
      他化支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冷肃:“无关?哈。身为魔,就应该享受黑暗,而非追求光明。光明不属于吾之一族,不属于冷酷嗜血的魔。以道义自缚其身、遮蔽双眼,吾看汝除了愚蠢没有从人类身上学到任何。”
      “愚蠢也好,大道也罢!吾之前路吾自行,毋须你来插手关心!”任云踪一转横笛,“吾来只是为了警告你!莫再对登道岸动手!”
      他化修长的手指扣扣扶手:“若是你愿意回归魔城,登道岸这种地方吾自然不会在意。小弟,你看看如今的魔城——魔父不在了,恒沙也不在了,你也不在了。空荡荡的魔城,或许吾该用苦境之魂来填满它?”
      “你敢?!”任云踪愤然回身。
      他化重重一扣扶手:“有何不敢?魔城现世,自是要搅得这番苦境风云。小弟,你之无聊的牵绊太多了!”
      任云踪怒道:“你若动手,吾必阻止!”
      他化道:“你现在就在妄图阻止吾。”
      任云踪拂袖离去:“那就看着吧!苦境能人辈出,魔城又怎有可能独霸!”
      “哈。”他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发出一声嗤笑,不知在笑谁,“那便等着觑视这纷乱人间,到底是谁有幸有平得了它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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