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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姑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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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樊自己有辆摩托车,载着吴霜回了他的家。
车程不过二十几分钟,洛樊却觉得自己出了城——老旧的旧楼灰蒙蒙的,花坛秃了大半,仅剩的几根草还长得半死不活,一眼望去,颜色鲜亮的不是小广告就是裤衩子,说是郊外都是给这地方面子了。
“是这儿吗?”
洛樊侧头,他声音隔着头盔,显得闷闷的,环着腰他腰的吴霜点点头,大了的头盔一偏,挡住了吴霜大半的视线。
“得,”洛樊长腿一跨,将吴霜抱下摩托车,“住哪里,我去认个门。”
吴霜把头盔还给洛樊:“为什、么,要...认门?”
“以后接你去上课,”洛樊捏了把吴霜的脸,“不乐意?”
“太、太麻...麻烦了...”吴霜连忙摆手。
“我乐意就不麻烦。”
洛樊咧嘴一笑:“小朋友,给同学个机会做雷锋呗?”
吴霜低着头,睫毛颤啊颤:“...好。”
吴霜家住二楼,老楼不高,洛樊觉得自己抬手就能摸到顶。
走到挂着“210”牌子的门前,吴霜从内口袋里摸出一把黄铜色的老式钥匙开门,他家里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人的,就连水都得现烧。
“就、就住这。”
吴霜在床底下屯了一小盒子糖,他打算全部拿给洛樊:“你...等、等我一下。”
他刚一推门,就看见了站在黑暗里的女人:“姑姑。”
女人听见他的声音走出来两步,洛樊看见了吴霜姑姑的模样——那实在是一张过分美貌的脸,眼神空泛却依旧动人,毫无灵气也摄魂夺目,弱骨纤柔,迎风折枝,像一支不胜晨露的白色蔷薇。
女人没说话,她盯着吴霜,敏锐地发现吴霜身上的衣服是被洗过的。
一股子清冽的、陌生的皂香味。
女人先是朝吴霜温柔地笑了一下,然后猛地举起藏在身后的菜刀,狠厉地朝洛樊砍去。
“姑姑——!!!”
女人毫无章法地挥砍并没能伤到洛樊,甚至在砍下第四下之前被洛樊拧着胳膊摁在了门框上,洛樊虽然能制住她,却诧异地发现,这个女人的力气大得出奇。
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有病?”洛樊拧着眉,把刀扔远了。
“姑、姑姑,”吴霜被吓得慌了神,他扑上去抱住女人的腰,眼泪一滴一滴滚落,迅速泛滥成灾,“他、他是我、同...同学,不是坏、坏人,姑姑,你不要...”
吴霜一着急起来说话就更含糊了,但女人却在看见他泪水的时候缓缓放弃了抵抗。
吴霜的姑姑叫吴白芷,是个哑巴,她生在重男轻女的家里,从小到大都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她从小就努力学习,常在学校里拿第一,好不容易考了个县状元,却被父母关在家里,不让她去填志愿。
她外出打工,因为学历低,一个月只能赚一千多,拿出一半的钱给家里还要被骂“赔钱货”。
吴白芷从没恨过她的父母,因为她没感受过温情,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她本该经历的。
她打了三年工,父母才叫她回家过年,看到消息的一瞬间,她近乎喜极而泣——她父母终于看到她了。
直到她被家人打晕抬到婚房里,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爱意不过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陷阱,就因为家里缺钱给弟弟读书,她被卖给了村里的傻子做媳妇。
这个风华正茂、才二十岁的姑娘,被卖了一万六千七百二十六块。
她过了一段很黑暗、很痛苦、常人无法想象的生活,最后在她的弟媳、吴霜母亲的帮助下才逃了出去,但那个时候,她已经不会说话了。
吴霜的母亲因此被他父亲打得早产,直到吴霜四岁时,一场火灾带走了他爷爷奶奶和父母亲的生命,他才在葬礼上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姑姑。
吴白芷靠着做车间工和皮肉生意,将吴霜养到了十七岁。
她视吴霜为生命,她无法接受吴霜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就连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她也会控制不住自己,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就像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洛樊松开了吴白芷,和她解释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
刚刚还癫狂的女人向他连连鞠躬,残破地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在说“对不起”和“谢谢”。
“没事,”洛樊倒不在意,“误会说开就行。”
他昨晚听吴霜说不能回家,还担心这小孩儿家里是不是对他不好,现在看来并不是,他甚至还觉得有点欣慰。
洛樊搓了一把吴霜脸上的泪痕:“别哭了。”
吴霜打着哭嗝,却憋着声点头,将洛樊送出了门:“再、再见。”
“再见。”
洛樊半弯着腰,和吴霜平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吴霜伸手轻拥了一下洛樊,又很快松开了。
“我、会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