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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壁画 ...


  •   “带你的驱邪师,及你们组里的见习执行官,是不是死了?死在什么邪祟手下?在哪里死的?”

      “我不知道,温梦怜摔下去了,那里突然塌陷,她来不及跑,我拉住她了,可是她怕连累我,就……就放手了,”荣城上半身缠着重重绷带,后背的伤痕血已止住,但他依旧脸色苍白,似病入膏肓的病人,双眼空洞无神。
      他也没搞明白,为什么旭阳军会来问景画然和温梦怜的情况,他们并不是在乎她们俩存亡,更是想从他嘴巴里,套出点别的事情。周而复始地盘问,细枝末节都不放过。他们标识出手臂上的伤口是人为,想要知道是谁干的,而荣城坚定那是邪祟划伤的。
      明显的隐瞒撒谎,导致旭阳军揪着他不断盘问。

      “那你们公会八星驱邪师景画然呢?有人看到她已经出了天印,又回去了,为什么?”军官不厌其烦,荣城已经数不清,他们已经问了多少次这个问题——为什么景画然要回去,她回去做什么。

      “我都说了,她回去找温梦怜!你要我说多少次?”荣城歇斯底里道。
      “那你记不记得,年前你们在镇关府清除邪祟,为什么会有火烧的痕迹?”军官不仅仅盘问这次公令行动,还不明所以扯到半年前的一次驱邪案件。
      “麒麟的火,烧的,”荣城心身疲惫。
      军官穷追不舍,“你亲眼所见?是麒麟的火烧死邪祟?而不是其他的?”
      荣城当然没看见,他所知道的都是景画然告诉他的。他捂着双眼,接近崩溃,“我看见了,是麒麟。”

      “你撒谎,跟你们一起同去的林执行官,说他没亲眼看见,他当时已经失去意识,你再不说实话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荣城笑道:“意味着什么?你能把我怎么样?”
      军官板着脸,用警告的眼神看着荣城,一字一顿道:“荣光府,会后悔有你这么一个后辈。”

      进来另一个军士,他道:“唐关府斩刑准备开始了。”
      军官命令道:“带上这小子,让他看清楚,不按照规矩做事的后果。”
      军士领命道:“是!”

      青州刑场里里外外围了数十万人,修行之人还御剑而观,今日正午,唐关府将迎来灭顶之灾,株连九族。
      此时,唐关府五百多号人,跪在刑场上,哭闹声,求饶声,喊冤声,被围观的人群嘈杂声覆盖。

      “杀光他们,城北被毁,现在难民都挤到我们城东来是要干嘛,人祸啊!”
      “我都没了!是他们,害得我流离失所,几代家业毁于一旦,凭什么?”
      “冤啊!唐大人一生清廉高洁,何故落到如此下场!”
      “唐大人让大家逃过一劫,你看到城北现在什么样没有!你要命还是要钱?他一没谋你财,二没害你命,是救你啊!”
      “如果不是他,城北也不会沦落至此,几代居所,百姓家业,如今一无所有,他该死。”
      刑场外闹哄哄的,有的用大宣纸红朱砂写着血淋淋的话语,诅咒唐关府下地狱不得好死,仿佛最恶毒的语言也无法宣泄心中的愤怒。

      荣城被两个军士带着穿过重重人群,送到看台上,竟让他近距离目睹这场刑罚。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连飞鸟都隐没,躲着即将成为地狱的刑场。

      主持这场刑罚的,是青州州主,顾王叔。他坐在最高位上,看着下方整整齐齐跪着的唐关府人,自己都心慌。
      只待他一声令下,就能把唐关府屠个干净,这事关一个宗族的生杀大权,沉得他拿不起令牌,被烈阳照得睁不开眼。
      “大人,时辰到了,可以下令,”顾义将军站在他身后,眼里没有喜悲,他把令牌,恭敬地递给顾王叔。
      顾王叔有些年纪的,这件事扯上旭阳军就意味着没有变卦的机会,因为,他们的军令,便是皇令,是最上头的那位主,要唐关府满门抄斩,怎么可能躲得掉。

      他心里默念道:“老唐啊,迫不得已,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绝不推辞。”顾王叔与唐剑交情不深不浅,之间也没有恩怨。唐剑是城北镇邪司老司主了,从来没有出过岔子,他对唐剑没有厌恶不喜之心,更多的是景仰尊重,如今犯错被抄家,除了同情,还有自危。
      主上这是责怪他没有看好底下的一举一动,出了如此大的事情,自己毫无察觉。这是给他改过自身的机会,更是考验他是否对朝廷依旧忠诚啊!朝廷怀疑他跟唐剑是一伙的!

      他接过令牌,不敢直视顾义,手一松,往下一扔,心也随着牌子往地上一沉。

      第一排,刽子手刀起刀落,干净利索。

      人群里乱作一团,起哄呐喊的,喝彩鼓掌的,鬼哭狼嚎的,只有刑场上的唐关府人,个个面如死灰,漠然等待,接受,死亡的到来。
      有的伉俪情深的夫妻对望默泪,有的怀里还抱着婴孩的,还有七八岁小孩,在聆听父母温柔的哄骗。

      第二排,刽子手毫不犹豫,刀光血影。

      不出一会,血腥味蔓延开来,人群安静下来,有些避忌地往刑场外缩。有的人捂嘴抽咽,生怕被发现自己为叛国逆贼哭泣,躲进人群里。刚刚叫嚣着处罚的人也停止呐喊,他们闻到空气里弥漫的铁锈味,感受着死亡味道。高举横幅字样的也把横幅放下来,面色凝重。

      第三排。

      愤怒,仇恨,渐渐被冲散,他们甚至觉得,自己的愤怒,其实并不需要唐关府上下五百多人去偿还,自己损失的是财物,并没有伤及性命,这或许并不是唐关府该接受的惩罚,他们只需要赔偿财物就好,并不是真的想要他们的性命。

      第四排。

      乌云滚滚而来,把顶头的艳阳遮个透彻,天边暗下来。

      第五排。

      场里场外,除了刽子手里宽刀的锋鸣声,一片死寂,仿佛每个人脚底下都踩着索命鬼使,仅仅与死亡相贴。

      第六排。

      忽的,雷鸣电闪,狂风大作,乌云以压城之势,铺满整个天空。

      第七排。
      第八排。

      乌云打雷不下雨,起风飞石,吹沙扬土,势不可挡。人群涌动,开始抬手阻挡沙石入眼。

      第九排。

      人群议论纷纷,向着黑漆漆的乌云,祷告着神佛。

      第十排。

      “上天有眼,不忍唐关含冤!”人群里有人喊到。
      “那是上天来惩罚唐关府!给他们送行。”也有人喊到。

      第十一排。

      顾王叔一身冷汗,哆嗦着朝顾义说道:“将军,您看这云来得快,可不是神明有所指示?”

      倒数第三排。

      顾义面无表情,看着下方的刑场,毫无惧色。

      倒数第二排。

      顾王叔发现,最后一排,只剩下一个少年。
      “慢着,”顾王叔的声音透过滚滚雷声,传达至下方,顿时全部人望上来,刽子手扬起的刀,定在半空。
      顾义终于动容,皱着眉头看着他。

      顾王叔指着最后那少年,道:“唐关府罪大恶极,理应全族抄斩,然而大明皇帝慈悲,唐关府为大明镇关多年,念及旧情,徒留后人,尽忠报国,以赎其罪。”
      顾义正色道:“王叔?你亦何为?”
      “天神有意,明主仁善,断不做绝族如此残暴之事,我想陛下也有此意。”

      巨大的乌云行雷走电,很快,往北边飘去,恰逢正阳照普,暖暖地打在最后那少年身上。

      ***

      景画然低估了温梦怜,温祖宗读过的书比她封印过的邪祟要多好几倍,她能够识别出石壁上古老的字符,甚至咒印,景画然从唐剑灵识里,六河山所述天井由来,她已经知晓,而且还解读出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地宫干净宽阔,墙面,地砖,石壁,做工精细,供灯,石桌都雕刻着花纹——一些从未见过不属于大明的花纹。
      “这讲的是暮雪狼族群一起打猎,”温梦怜研究一排石凳,“他们猎的,好像是邪祟?你过来看看,我不认得这是什么。”

      景画然跟着她一起蹲在石凳边上,细细看着那被狼群包围的怪异猎物,“这怪物身上花纹,是祥云,瑞水,迎春,柳絮,不应该是邪祟,应该是神明,只是形状像兽。”
      “那他们为什么抓神明?”温梦怜道。
      景画然摇头,看另一张石凳,“这个肯定是邪祟了,半日纹,逆水纹,雷火纹,它嘴巴里还啃着一个东西,”景画然从温梦怜肩上抓过吃饼兔,把邪祟照得更清晰些,吃惊道:“这是,这是上古洪灾邪祟,吞日。”
      “吞日我知道!这只邪祟,可是跟着旱魃后头的大邪祟啊!传说吞日不仅仅引发洪灾,还会吞日闭月,整个天地间都没有光,”温梦怜凑过来,跟着景画然细细地看,“它这是,咬着一只狼……”

      景画然道:“他们捕猎邪祟,邪祟也会伤害他们。”

      温梦怜挪过去一点,看下一张石凳,“他们的火又出现了,他们用火烧吞日,吞日重伤,嗯……然后用咒印封印,这个咒文,有点眼熟,在哪见过?”
      “……”景画然看一眼,接而把温梦怜扶起,“是不是我们脚下踩的这个。”
      “啊啊啊啊啊!”温梦怜抱紧景画然,“呜呜呜呜……吞日在我们脚下。”
      景画然把温祖宗从身上摘下来,蹲下,手掌抚上石板地砖。石板很厚,但感受到下方有极其轻微的波动,就像困住一团狂风,风一直在牢狱里刮着,隔着厚重的石墙,依旧能感受到呼啸。

      “走吧,别打扰它老人家清梦,”景画然真定道,带着温梦怜去下一间石室。
      “好强,竟然能封印上古邪祟,还会做天井,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景老大,你说他们现在怎么就不见了呢,要是在的话,旱魃是不是被追着打?”
      景画然脑子里回想了一下秦希除了喝酒就是喝酒的休闲样,答道:“他们打邪祟应该要看心情。”
      “会不会真的跟传说里的那样,他们吃神明和邪祟,唔,听着就牙碜。”
      “应该不会,”景画然心道,他们喝酒的。
      “那么多邪祟给他们吃,怎么会消失几百年了呢?他们不缺吃喝——”

      吃饼兔嘴把透出的光线,在前方一丈外地方,照出一堆森森白骨。
      这个石室诡异,明显与别的石室不同,堆放各种刑戮道具,更可怕的是,白骨错乱堆放,像是为了节省位置,而被强制堆在一块。

      温梦怜看出什么,腿软在冰凉的地上,拽着景画然裙角,哆嗦道:“狼……”她抬起手,指向那堆错综交错的骨头。
      骨堆边上,一根粗大的臂骨,穿过一个头颅的下颚骨,但依稀能辨认,头颅前吻长窄,耳墩在上两侧,比家犬轮廓宽大。

      景画然也快站不住了。

      “饼!饼!饼!”吃饼兔突然疯狂叫喊,挣脱开景画然的手臂,往地宫通道里跑远了。
      地宫陷入黑暗,景画然立刻转出光阵铺张开来。
      整个石室一览无余,除了刑具,白骨,还摆放着整齐的一排工具,铁匠炉,铁夹,砧子,铁锤,磨石,这里曾经进行兵器建造。

      温梦怜好一会回神,脸色在光阵照耀下愈加苍白,她往铁匠炉靠过去,声音沙哑,“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暮雪狼族的血,能够镇压邪祟……”景画然知道这不是“如果”,这是真的,可是她说不出口,太过于残酷了。
      她拿出腰间铜钱,想起秦希开玩笑说的那句“下血本”,心里揪痛得难受,他不是在开玩笑,真的是下血本。
      “怎么会?”温梦怜摇头,“他们拥有特殊的火焰,这跟血有什么关系?”直到她看到刑具上一道细小的水槽,连接铁炉。
      她木讷看着那刑具,桎梏是铁做的,下边有一排铁刺板,能够想象到,困兽被迫跪在那,铁刺扎进他的身体,血液从铁管里汇聚,流进烧滚的铁匠里。

      景画然不忍再看,前头石壁上的刻画,如此美好,如此阳光,如今只剩下血淋淋的酷刑和煎熬。

      温梦怜一手紧紧抓着一根铁刺,划破自己的手都不肯放,景画然把她拽开,温梦怜接近崩溃,许久,轻声道:“卸磨杀驴,兔死狗烹。风雨晦暝,颠倒黑白。”

      深黑的地宫走道,传来吃饼兔喊叫,石室上方,传来振动,生生把牢固的石顶震了一震。
      吃饼兔跑了回来,此时它变有人高大小,身上扎了十几次处锋利红色羽毛,不知何处弄地一身伤,灰色的茸毛黑一块一块,吃饼兔大肉爪扯着刑具连接地面的链子,试图拽断。

      通道里,好几双金色的瞳仁,越来越靠近,它们嘴里,还漏着星星火花。
      是一群羽翼未满的雏鸟残鸦。

      温梦怜心疼吃饼兔那一身伤,但还是反应速度拿起火炉边上的铁钳,使劲要把铁链剪断。
      景画然划出灵刃直向残鸦,在残鸦身上留下血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这种程度根本不会存在刚刚出生的邪祟身上!能解释的原因只有一个,邪气的浓度已经达到如雾的地步,灵气如投大海,以卵击石,造成创伤的速度跟不上邪祟的自愈速度。
      攻击已经无用,景画然只能结出厚实的结界堵住通道口,然而残鸦锋利的尖嘴里,漏着艳如晚霞的火焰,结界出现裂痕。

      ——砰。

      沉闷的轰炸声从通道尽头传来,吃饼兔瞳仁发红,利齿啃铁链磨磕一嘴血,景画然上来帮温梦怜压铁钳,终于,铁链断了。
      吃饼兔一爪子推开两人,咬着铁链子一甩,连通那铁刺板被拔起,严严实实堵上通道口,外头残鸦雏鸟还在往里推,吃饼兔怒吼一声,巨大的身形膨胀开来,堵得死死。

      吃饼兔背后流出温热的血,漫到她们脚边,有门外溢进来的,也有吃饼兔的。
      残鸦不顾及铁刺板还在用力地撞击,吃饼兔干饭能力也不是盖的,肉肉的躯体稳如泰山,只是它红色的眼瞳,开始暗淡。

      “铁板后面还有四角带刺固定的,饼饼兔,你放开!”温梦怜瘦小的手臂拽上吃饼兔的后脚,想让它离开铁板。
      吃饼兔就像是从血塘里游了一圈出来,它摇头,低沉地唤着,“饼,饼,饼。”
      “它说,天井启动了……让我们不要使用灵力,不然引火烧身。”温梦怜缩回给吃饼兔疗伤的法阵,不知所措看着吃饼兔。

      景画然有口难言。并不是温梦怜懂什么饼语,而是她,信奉吃饼兔,她坚信吃饼兔会给她带来生机,对它十全十的信任,她,把吃饼兔当做自己的神明,虔诚纯真的信仰,让她能听懂神明传达的意念。
      可是,它是邪祟啊……

      铁板外的残鸦剧烈的挣扎后,失去了动静,景画然看到铁板与通道的裂缝里,冒出一点亮蓝色的火焰,似无暇的天空,无波的湖水,就是某人眼里曾经冒出过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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