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薇紫满楼

9、【捌】追昔（上）

　　颜婉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颜东瑄求到自己头上，会是如此保命的大事。
　　她皱着眉，寻思着杜衡的话。什么郁之秋，什么凶狠之徒，她通通不放在眼里。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颜东瑄终于露出自己梦寐以求的讨好之色时，她犹豫了。
　　并不是怕死，她站起身，背起自己的昆吾剑道，“容我想想。”
　　那个瞬间，颜婉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会不可抑制的浮现出骆兄弟那张苍白的脸。

　　她身上流着颜家的血，颜东瑄可以待自己不好，但师父要她回府，就是为了尽孝。她明白这一点，她一直在履行师父的遗愿。她是可以为颜东瑄搏命的，但在那之前，她想看着骆白好起来，想亲口跟他说声再见。
　　这个念头，让她在颜东瑄的挽留中头也不回的出了府。

　　当然，这些事，郁之秋是不知道的。
　　他只是觉得奇怪，放着好好的家不回，晋姑娘为什么会突然搬到他的隔壁，并且对他悉心照顾。
　　他更不知道的是，每天在自己睡下后，女子便会回到颜府，常常都要守上整夜，只偶尔合一阵眼，却也睡不踏实。
　　衣带渐宽，朱颜憔悴。

　　郁之秋此生从没有如此信任过任何人，除了颜婉烟。女子每天熬些汤药给他送来，逼着他喝完，时而诱哄着拿出在外面买的点心，一脸真诚的告诉自己只要他肯乖乖的吃药，下次一定会买更好吃的东西来给他尝尝。郁之秋在心里是要笑开了花。婉烟姑娘人品不错，只是为人处事稍逊。他一个大男人，吃苦本是正常，若他当真不愿，又怎么会因了这种缘由便乖乖的吃药。心里是这样想，可每次看着婉烟认真的样子，胸口便如融化般柔软。所有拒绝的词句也都说不出口，有时郁之秋自己想想也都觉着后怕，倘若女子心内怀有一点歹意，自己早已死上四五七回，如此，那还算个杀手。
　　说是醉倒温柔乡的傻瓜反倒贴切。

　　“骆兄弟。”这日吃着饭，婉烟开口问之秋，“你行走江湖许久，到底是哪儿的风光更好一些？”
　　男人便愣住了。脑内细数自己经过的地方，除却满手的血污与命案竟再无其他。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又恐说错了哪句暴露自己身份，思忖半晌，这才岔开婉烟的话。
　　“晋姑娘何出此言？”
　　也没多想，婉烟摆摆手笑道，“近日家中出了点事，待到事了，我便离开扬州。这才随便问问，看自己先去哪里落脚才好。”
　　郁之秋心里一疼。想来也对，待自己伤愈杀了颜东瑄，得了佣金，也是要离开扬州的。这不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况且颜东瑄作为江南的大财主，朝廷定不会坐视不理。想这扬州，自己今后应是回不来了。他同晋婉烟，不早晚有一日会分道扬镳吗？
　　原来堂堂的世鬼，也会有为离别烦恼的一天么？当真好笑。
　　“骆兄弟？”见之秋苦笑，婉烟伸出手在男人眼前晃晃，见他终于反应过来，不由得笑开。

　　杜衡曾告诉婉烟，郁之秋所到之处尽是不留活口，武功之深为人之狠可见一斑。茶楼里亦有人将那世鬼的罪行当做谈资一一例举，若自己当真与其交手，胜算为何，还是未知之数。如今和骆白相处的每一日，都当做是末日般的相待。
　　师父生前总说，人是活在其他人的记忆中的。若世上再无人惦念，这人活着或者死了，也就无甚区别。
　　颜婉烟想活在骆白的记忆里，永远的存在着。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忘记曾经有颜婉烟这个人，但她希望骆白可以牢牢记住。这样，即使自己死了，走了，再不相见，也没有什么遗憾。
　　那个时候颜婉烟没有爱过任何人，她不知道这种心心念念的感觉其实就叫作喜欢。
　　两个人都不说话，闷着头吃饭。郁之秋时而偷瞄一眼婉烟的脸，便又沉沉的低下头。原本色香味俱全的一桌菜，不知怎的，突然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

　　颜东瑄此人速来颇有心机，知道婉烟每日回来为自己守门，却还是放心不下。生怕哪天夜里成了剑下亡魂，再享受不到世间的荣华富贵。于是私下里和各家客栈酒楼打了招呼，有什么来往生人帮忙留意些。商人为了巴结颜家，不问缘由的忙活起来。每日都来汇报店里都来了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时日不长，两个少年人很快引起了杜衡与颜东瑄的注意。说是这两人一起住在悦来客栈，交情甚笃。重中之重，是这两人都练过些功夫。其中一个背剑匣的，自然就是女扮男装的颜婉烟，而另一个，据说受了些伤，特征和传闻中的郁之秋甚是相近。颜东瑄不禁有些迷惑，颜婉烟在外面闲逛也就罢了，若那人真是郁之秋，两人是如何相识，郁之秋又怎会和婉烟称兄道弟？
　　莫不是两人串通好了要谋夺颜家家产！
　　这想法一出，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差杜衡前去打听一番，但切莫打草惊蛇。要知道，倘若自己料想为真，应付一个郁之秋已经难于登天，再加上一个颜婉烟，恐怕到时颜府上下就只有死路一条。
　　该如何是好？！

　　这日刚过了卯时，天已经大亮。婉烟觉得昏昏沉沉，从颜府出来，疲惫的揉揉额头。长此以往，自己哪怕不死在郁之秋剑下，也必定是要心力耗尽而死。大清早的，街上行人不多。有几处卖早点的铺子已经开始张罗。女子揉了揉发酸的肩背，忽听得身边房上有些许响动。
　　警惕的抬头，发现是一紫衣少年，正抱着剑站在檐上看她。见婉烟发现自己，男人一笑，转头在屋顶上飞驰起来。
　　郁之秋？！
　　颜婉烟飞身去追，男人轻功不错，一路跑出了扬州城。忽而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姑娘好身手。”
　　婉烟不答，也稳住身形。上下打量着对方，见寻不到半点杀气，不由得一阵奇怪。
　　“你引我到此，所为何事？”

　　自上次相见，她似乎是瘦了。少游皱眉，其实他跟了颜婉烟已有些时日，只是面对面的说话还是头一遭。斛律青冥一直要自己在暗中尾随她，若不是近来想请颜婉烟到卫庄坐坐，自己也绝不会现身同她相见。想着，躬身施礼道，“在下卫庄秦少游，恕在下冒昧，家主人想请姑娘到府上一叙，不知姑娘能够赏光？”
　　听这话，婉烟心里已隐约知道来人并不是郁之秋。又想到那日骆兄弟受伤，伙计说请大夫的就是一位紫衣公子。联想起来，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难道自己早就被人盯上？眼前这家伙究竟何人？心里疑虑成团，不由得开口问，“那日替我请大夫的，可是你么？”
　　少游一愣，区区小事，没想到她还记得。便不做隐瞒道“正是。”
　　“多谢公子。”婉烟抱拳，转身就想走，秦少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飞身上前拦住女子去路。“姑娘且慢。”
　　“何事？”婉烟心里老大的不悦，看着少游不由带了几分怒意。
　　“姑娘今日不随我去，少游回去恐怕无法交差。在下真的没有半点恶意，还望姑娘随我走一趟。”
　　“公子真会说笑。”后退几步，颜婉烟暗自抚上身后剑匣，“公子当日出手相助婉烟自然感激，难道因为这样，我就一定要觉得公子是个好人么？”
　　“世间伪装之事太多，保不准这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公子还是不要阻拦为好。”

　　秦少游本不想与婉烟交手，但见她去意已决，自己只好武力阻止。两人打了几个回合，不分上下。婉烟见对方没完没了，不由懂了杀念。正欲拔剑，身后树林突然驶来一辆马车，到了二人之间，这才停住。
　　车夫跳下车掀开幕帘，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里面缓缓走下一中年妇人，看上去与颜东瑄年纪相仿，一身的绫罗绸缎。双方互相打量一番，来人这才开口。“在下斛律青冥。刚刚属下冒犯姑娘，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陌生人竟一个个的冒出来。颜婉烟一时好笑，料想那男人说的主子就是这人。既然自己已经来了，又何必躲在树林里让手下人想请，真是可笑。想着，婉烟别过头去，也不看斛律青冥，就把她晾在一边。
　　“行走江湖，自然是要防范些，姑娘这点做的极对。是青冥唐突了。”不怒反笑，这丫头的脾气和晋原倒是有几分相似，斛律青冥心中暗叹，凑上前同婉烟攀谈起来。
　　“恕我冒昧，晋原他还好么？”

　　颜婉烟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犹豫着，半晌转头去看青冥的脸，眼里满是困惑，“你认识晋原？”
　　“正是。”
　　“晋原没上山前，与我有些渊源。青冥早想请你去府上聊聊，还望姑娘你不要误会。”
　　婉烟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师父从不提自己的过去，只是偶然看着月色才会念叨不知故人可好。难道当真是眼前这人？但人心叵测，江湖上的事哪说的清楚，会否，只是一个借口？见婉烟已经开始动摇，斛律青冥不由一笑。纵是装得再好，颜婉烟也毕竟是个孩子。并不多说什么，转回身上了马车，这才探出头来问，“姑娘，是否愿意随我到卫庄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