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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柒】怨憎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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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亦称七月半,地府幽冥之门大开,百鬼归家,人间游荡。
扬州道场的法事今年仍照惯例进行,摆些馒头供果在桌案上,周围有道士念经,祭祀孤魂野鬼。白幡随风飘飘荡荡,时起时落。路边摆摊的商贩为求吉利也便早早收了家当,回家团聚。如此一来,这偌大个扬州城,倒真如同鬼城一般,素来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如今只剩偶尔快步经过的行人,阵风一吹,树叶窸窸窣窣的摇摆之声便更显恐怖。
费映晨今日穿了套黑衣,浑身上下紧趁利落。将腰上的佩剑紧了紧,男人扫了一眼四下无人,端着食盒,快步的向偏院走去。
沿途遇到几个仆人,都各自在忙自己的活,看不出半点异常。
穿过宅院,路是越走越荒,到了原来婉烟姑娘的房门口,他仍旧不放心,转身看看房上墙头,确定没什么异常,这才推门进去。
自从颜婉烟死了,颜东瑄便命人封了偏院,再加上这屋里光线不好。甫一迈步,便激起厚厚的灰尘。费映晨呛得一阵咳嗽,这才到角落里,打开胭脂的盒盖,扭动里面的机关。墙上那道石门便悠悠的开了。费映晨闪身进去,里面是一间上好的卧房,摆满了食物和水。颜东瑄正坐在椅上焦虑不安,听了门响不由得大惊失色。但见来人是费映晨,这才放心。
“如何?”忙迎上去问,费映晨将吃的摆在桌上,躬身施礼,“酉时未到,郁之秋还没有现身。”
颜东瑄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桌上那些尽是自己爱吃的菜式,可如今哪还能吃得下。当年郁之秋那功夫自己见过,就是怕他寻仇才建了这个密室。如今婉烟已经不在,男人一旦来了,又有谁能阻挡。想到这不禁一声长叹。
“映晨。”抬手唤男子过来,颜东瑄从身上掏出一块翡翠递给他,“这龙环翡翠是我传家之宝,今日我若身死,你便将它带回交给婉羽。让她留给你们的孩子,如此,我也便瞑目了。”
“我一生只有婉羽这一个女儿,颜家一切,今后便托付给你。还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费映晨将翡翠握在手中,看看颜东瑄。男人平日里虽然精明干练,此时眼角眉梢却只剩倦意。细细想来,这江南首富也不过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伯,与常人无甚两样。思及此,费映晨不禁心里一酸,联想起自己的父亲。心里那豪情壮志便砰然而生,“岳丈大人多虑了,我们已经派人乔装成您的模样等在卧房客厅等处,又设了些许机关。郁之秋那人再是神通也料不到您会躲在这。”
“况且,这密室后面能一路通到府外。若郁之秋真的杀到,小婿拼上性命也会保您周全。”
“傻孩子。”闻听此言,颜东瑄笑着摇了摇头,显得颇为无奈。“郁之秋若想杀我,追上我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早来晚来,都是一样的。”
“可是…”费映晨还想说些什么,忽听得门外一阵低笑。并不阴郁,或者能算上爽朗。可颜东瑄听见这声音顿时双腿发软,费映晨刚想去扶,来人已从门口踱了进来。
“几年不见,岳父大人一向可好啊?”
闪身将颜东瑄护在身后,费映晨拔出剑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之人。
一身素白的衣服,显得极为年轻。若这人就是传言中的世鬼,会否也太面善了些。但来人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毫无破绽,一看便知武功深不可测。费映晨如临大敌,剑尖向前一指,问道“你就是郁之秋?”
来人却不屑看他,只是望着抖做一团的颜东瑄缓缓开口。
“刚刚你好像说,你今生只有颜婉羽一个女儿。那婉烟,又算什么?”
不似责问,男人步步向前逼近,忽而瞥见剑拔弩张的费映晨,便又是一笑。
“如今婉烟已经不在,我定不会手下留情。你再找这些人同你陪葬,真是该天打雷劈呀。”
“郁之秋!”费映晨不禁火冒三丈,从未有人敢如此看扁他,尤其面前这个还是自己追踪多年的杀父仇人,“今日要死在这的是你!”大喝一声,提剑冲了上去。
秦少游晌午过后便已到了颜府,表面看上去仍旧风平浪静,走过一番之后这才发现,其实屋檐回廊之上已经布了不少毒弩迷药,外加上几个院子里都有颜东瑄的身影出现,想来费映晨与杜衡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只待郁之秋上门自投罗网。
不由从心里冷哼一声,这些摆设糊弄一般人自是可以。郁之秋何等精明,五年前全因婉烟才中了计,五年后却又是同样的路数,未免太小看世鬼之名。
躲过几个巡视的仆役,男人看见费映晨端着吃的不知赶往何处,知道其中必定有诈,便跟过去瞧瞧。见他进了一处宅院没再出来,颜东瑄十有八九一定是在里面,于是闪身躲到假山石后,就等着郁之秋找来。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颜府前院突然响起一阵喊杀之声,仆众四散奔逃已然慌了心神。一道雪白的身影随即入了少游的眼。男人向阴影中躲躲,以免打草惊蛇。只看那人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片刻就已到了这荒院之前。一剑将最后一人结果,这才抬头打量下四周景致。待认清这里是何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种伤心的情绪,随后闪身进了院子。
少游看在心里一阵兴叹,颜东瑄这老儿不知如何想的,竟躲在颜婉烟的偏宅。难道他以为郁之秋会将这作为禁区不肯进来查看?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罢了,无论如何,自己只要看戏就好。稳如泰山的等着,一盏茶的功夫,宅子里的木门轰的被人撞开,少游抬眼一看,原是费映晨被人凌空一脚踢了出来。男人似是不服,马上起身再战。
几个回合,郁之秋觉得眼前这人武功套路极其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所幸一剑挑了那人脚筋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年纪轻轻的,何必要趟这淌浑水?
看着费映晨血流如注的惨样,郁之秋不禁一声长叹。无论是何缘由,总之这人今天势必是要化为自己剑下亡魂。不过凡事讲求先后,颜东瑄这老贼才最该死,当然是先杀了他,再去摆平那些不相干的人。于是转回身去看那缩成一团的老家伙。将他拎出门来,丢在费映晨身边。
“颜东瑄,五年前你设计陷害我,可曾想过今日!”
“黄泉路上一向冷清,婉烟在那等了许久,我今日便送你下去给她赔个不是!”
举剑,尚未刺下。身边突然窜出一人,原来是从前院赶过来的杜衡。从前的惨事杜衡也有参与,此时相见,郁之秋的心头火燃得更胜,举剑便刺。一旁的少游看着,不禁暗叹五年来郁之秋下手竟更加歹毒。三两下夺了杜衡的刀不说,更是砍下男人双臂。任由杜衡倒在地上不住的抽搐,血水流了一地。这才终肯一剑刺入他的心窝,给他个痛快。
少游长叹一声,他只道爱情会让人疯狂,却不知会让人残忍到如此地步。杜衡与颜东瑄若不是当年害了婉烟,郁之秋也绝不会下此毒手。
仿佛当年那个一剑取人性命的男人只是一场笑谈,如今这修罗夜叉,与那日温文的书生杀手,不知孰真孰假。
见杜衡死了,郁之秋拔出他的刀,走到颜东瑄跟前。一旁的费映晨见状挣扎着动动,却只是徒劳。郁之秋看在眼里,不由一笑。
“小兄弟,你可知你这岳丈,是什么人么?”
“为富不仁,每天想的便是如何害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算计。这类畜生,留在世上何用!”
一刀刺入颜东瑄身子,却不是夺命要害。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男人笑笑,冷眼看着那老头在眼前抖成一团。
“还有,他不仅心肠歹毒,雇得那些鼠辈,下毒也是一流。”
像是不解气般,刀尖又向前推进几分。直到贯穿了颜东瑄的身子,这才停下。少游便奇怪了,郁之秋既这样恨他,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为何只是刺这一刀便无甚动作。正想着,颜东瑄突然身子一颤,躺在地上剧烈的翻滚起来。
“疼!好疼!!”
痉挛着,边抓着自己的脸,哪怕见了血,却还不停止。
就好像不这么做,就会痛死一般。
郁之秋站在一旁,看着男人生不如死的惨状,脸上阴郁得看不出情绪。颜东瑄似是疼得招架不住,抬手去抓郁之秋的裤管,求着男人给他个痛快。郁之秋却仿佛不为所动,任由颜东瑄攥着自己的衣角,忽而狠狠的把男人踢出老远。
衣帛撕裂的声音,像是扯断了理智的最后一条线。郁之秋大步的走到颜东瑄面前,狠狠的踩上老者的胸膛。
“婉烟求你救我的时候,你不是自以为是到能杀了我么!”
“来杀我啊!起来!”似是不解气,又狠狠送上几脚,直到地上那人完全不动,却还是不肯停止。
“够了,住手吧。”秦少游站在那人身后悠悠开口。“何必如此拿他人泄愤!当日动手杀颜婉烟的人,不是你自己么!”
郁之秋这才晃晃悠悠的定下身形,回头发现来人是秦少游,忽而一愣。“是你?!”
亦是直到如此距离,少游才清楚的看见男人那一身衣服上早已溅得到处都是血花,连原本白皙的脸上,都是点点殷红。
“你可真是越来越配得上自己的绰号了。”
踱到颜东瑄跟前,发现对方七窍流血而亡,少游回忆郁之秋那一刀,不禁感叹杜衡堂堂一个侠客,居然还会做往兵器上淬毒这等下作之举。
将费映晨扶到一旁坐好,又将身上带的药给他服下,秦少游这才起身看着郁之秋冷冷的叹,“给你两个选择,马上滚出扬州,终生不得再来。”
“我若不呢!”
少游看着郁之秋那一脸笑,不禁皱了皱眉,“不走,立死。”
“哈哈哈哈。”男人仰天长笑,好像少游的话有多么愚蠢。“杀我?凭你也配!”
“秦少游,你是卫庄的人吧,我刚巧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二。”
死寂,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颜府却漆黑得令人生畏。秦少游本就没想过能够劝服郁之秋,于是也爽快的拔了剑。世鬼世鬼,于这鬼节化为荒魂岂不也是美事一桩?
“郁之秋,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