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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与君共华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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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虽然京城中一派盛世繁华景象,但出了京城一路行来,俱是饿殍遍野的灾荒之相。
你心底悲悯,走走停停只为多救治一些百姓,却不乏有刁民偷袭队伍,只为抢夺你手中的药物钱财。
他挡在你面前,执枪再次吓退一众山匪,你坐在马车里,远远望着他宽阔有力的背影,不知第多少次为你祛除隐患,心中微动。
奉旨前来助你的这位将军,当得起玉面小白龙之称。
文能执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用来形容他丝毫不为过。
他将偷袭的人群处置好,向你走来,离近了你才看见那着战甲的左臂受了伤,正一滴一滴向下淌血。
你从药包里拿出用具,伸手帮他包扎,指尖碰到他伤口,确实一愣——
他的血,是冷的。
“将军……?”你喃喃唤了一声。
他极为温和的看着你,并无退避之意,迎着你游移不定的目光,露出一枚安抚浅笑来。
2.
那笑意……真熟悉啊。
是夜,因为贵妃寻找玉髓一事而忐忑不安的你,难得好眠。
梦中不知身在何处,雾气朦胧间你缓缓前行,见前方一间茅草屋。
那是一年新春,师兄正在为你缝补衣物,昏黄烛影下,他专注捏着手中的针,雅致侧脸在窗上投下剪影一般的痕迹。
你就坐在他身畔,瞧着他飞针走线在你衣服破了的洞的地方缝出一朵小花来。
屋内温馨无言,半晌你感叹道:“师兄……你长得真好看呀。”
他闻言手指一颤,针在食指尖上刺出洞,殷红血珠涌现,你急忙伸出手帮他止血——
很冷。
虽然血珠甚小,但你确定它是冷的。
“你?!”
他却只是露出安抚似的笑意,将那枚血珠拭去,抬手将针脚做了收梢,只字不提自己的异状,只问:“这衣服,补好了。”
你讷讷点头,但心里总是游移不定;他看出你的惶惑,叹道:
“明日我要出山游历,待到下次见面,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那笑意……与白日里将军对你的温和,一般无二。
3.
转眼便至出行的第十二日,皇帝只给你半月之期,到期之刻即将来临,但你们并未在这片土地上寻到什么所谓玉髓。
你的忧愁越来越重——虽说医者心系病患,不得有轻视之心,但如果可以拒绝的话,你并不想医治贵妃此疾。
陛下偏宠贵妃、薄待皇后,致使朝堂之上两姓家族争锋,最终结果只有百姓受苦。
但毕竟你是一名大夫,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心里思绪难明,你烦闷之下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只见将军挺拔身姿立于马上,炎炎日下其他兵士都汗流浃背、形容散乱,他却衣衫发髻一丝不苟,俊美的不似凡人。
无论什么时候,美人总是让人开怀的,你微微一笑;便见他似乎感应到一般策马朝你方向前来。
他修长五指勒住缰绳,俯身至在你车窗前,温润安抚道:“白姑娘莫要着急,按你给我的线索,还有一地没找。”
——但是你们认识并不久,他如何能知晓你现在着急?难道你的表情这样明显?
你这么一想,便惊讶的望他,却撞入那双无端令人信赖的凤目之中。
风流却不轻佻,温和但不冒犯。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不过如是。
4.
你极为放心的任由将军带你去寻那最后一处,却在车马队伍停在山门前之时呆住了。
石碑上“天一门”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你讶异于所谓的最后一处竟然是自己师门,转头想要问个究竟,却不见那将军踪迹。
此刻山门内已有弟子出来迎你,你只得暂时放下探究之意,起身跟着弟子向山内走去。
师傅正在堂内打坐,仿佛早就知晓你要来到此处一般,眼眸未张,老神在在说道:
“回来了?”
你点了点头,详细叙述了事情原委,又问:“师傅,我们门中可有玉髓?”
师傅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反问你道:“这么多日过去,你还没想明白?”
明白什么?你懵懂着。
“贵妃娘娘,你真要去救治她的心疾?”师傅这样点明话语。
5.
你当然曾有过让贵妃放弃治疗的念头——
但身为医者,不该薄待每一个病患。
可更因身为医者,看遍人间疾苦之后,便更加想要有朝一日盛世清平,百姓无需因天灾人祸寻求医者帮助。
而朝堂之争的症结,便在于这位颠倒众生的贵妃娘娘。
你心中有了计较,抬眸坚定向师傅道:“我既然学医,自然要救她。但我不会全救。”
言语未尽之深意,将你抚养长大的师傅自然听出来了。他嘉许颔首,自蒲团上坐起身来:
“去内室吧,有你想要的东西。”
6.
这间内室,称之为天一门的禁地也并不为过。
从小到大你从未见过有人踏入此处,师傅总是守在门口,而听闻天一门具有秘宝,前来抢夺的贼子,也亡于守卫机关之下。
屋中八颗硕大夜明珠置于八个墙角,将空旷室内照的宛如白日,正中是一张小叶紫檀木桌,其上摆放着一枚雕花精美的盒子。
正中央,躺着一枚盈盈剔透的玉。
它只有拳头那样大,但周身发出荧光,一见便非凡物。
通体莹润,触手升温。你在摸到它的那个瞬间,心底泛起难言的熟悉感。
你带着玉髓离开了天一门,在你身后,师傅望着你离开的背影,掌心掩住了一片竹简——
玉髓每逢乱世必现,感召人之善念而生,汲救世仁心而存。
那屋内玉髓之有无,全因你方才一念之差罢了。
倘若你为世人毫不犹豫牺牲贵妃性命,抑或为了谄媚逢迎全力救治贵妃娘娘,俱不会使玉髓现世。
7.
你成功取到药引,将贵妃娘娘的心疾治好,龙颜大悦时,允诺你无上荣光赏赐。
你什么都没要,却为民请命,使得边疆流离失所的百姓暂且有了个栖身之所。
声名愈渐显赫,你却完全开心不起来,因为从走出那间内室,你便再没见过那小将军,也没再在夜里见过师兄。因此心里总有难明的担忧时不时冒出来。
这一日,你身为太师的‘师兄’前来拜访你。
他此刻的态度与之前待你时隐约倨傲截然不同,近乎算得上逢迎:“师妹,我府中有一名侍妾生了疾病,可否帮师兄诊断一二?”
“侍妾?”你挑眉咀嚼一下这二字,抬眸看着他这张脸——啧,总是觉得他顶着这张脸,糟蹋坏了这君子容貌。
你近日来心情不佳,自然说话也带了几分不愉的直接:“你应该,不是我师兄吧?”
太师的眉目一颤。
你的目光掠过他腰间——记忆中那枚从不去身的玉佩,此时不见踪迹。
对方在你严厉的目光中,道出了实情。
8.
古有仙玉体察凡情,随人诞而现世,今有天一门师兄入世随玉。
思及以前诸多疑点,你现在全明白了——
为什么儿时记忆中的师兄总在夜里对你关怀备至,为什么他总是天不亮就让你起身,又在逢魔之刻才再次现于你眼前。
为什么玉髓会出现在门派的密室中,又为什么师兄夜里向陛下请旨,请来的小将军总给你一种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他们的血液并不温热,为什么他们脉息全无。为什么在到达天一门后,小将军不见踪迹,玉髓忽然现身。
又为什么,贵妃娘娘痊愈后,再也没见过他。
你急匆匆奔回屋内——
你其实只是刮了一小点粉末治疗贵妃疾病而已,其余的玉髓被你好好藏在枕头下方。
所谓替她治病,但不全治——也就是说秉持医者仁心,你自然要医好贵妃的心疾,但与此同时,你也要铲除两姓之争的症结,由此始还百姓以澄明。
身为医者,你可以治好贵妃使她长命百岁,但你不会让她有继续兴风作浪的能力。
这样的“治疗”对每一味药物的要求都煞是严格,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但你的确做到了。
可如今,你的枕下空无一物。
早知代价是如此,你便不会以玉髓为她治病了。
它,就是他啊。
你像被抽干全身气力一般,颓然坐在地上,忽而落下泪来。
9.
茶楼中说书人的故事,又翻开了新篇。
观那堂上先生捋胡须,拍惊木,眼睛一蹬气势十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堂下看客听着故事停在了最为关键的地方,纷纷喝倒彩:
“你倒是说说看,那玉髓后来如何了?”
“这还用说嘛!”旁边一人鄙夷瞧着问问题的大汉,开口分析:“既然那玉髓精怪应善心生出,那白芷的心愿达成,既救了贵妃,也让贵妃失了宠,朝堂清明,百姓安居,那精怪自然就消失了啊。”
“呜呜,你休要胡说八道,故事里的玉髓精分明是对那白芷姑娘情根深种,都愿意以自己的真身满足她治病救人的愿望,怎么可能弃她而去呢?”
说这话的,是一名拿着绢帕擦泪的姑娘。
分析那人反驳道:“你都说了,玉髓精满足了她的愿望,自己当然已经消失了啊……”
说罢,他啧了一声:“说来这也真是深明大义的玉髓精啊,以自己的消失换来太平盛世。”
“……”
讨论与争执不绝于耳,殊难判孰是孰非,说书先生见无人来声讨自己,连忙擦着脑袋上的汗珠,退到后堂去。
10.
后堂不比茶楼前院宾客临门的喧嚣,反而十分寂静。
一座小院落前,两株桃树灼灼盛放,微风拂落花瓣,落到院中人的身上,化成轻粉色点缀。
说书先生走近时,见东家抬手把夫人鬓边沾染的桃花瓣捻掉,动作缱绻温柔,眸光含蓄中却带着十足热烈。
他不忍心上前打扰,但春日浅眠素来不长,夫人悠悠转醒,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的说书先生。
她饶有兴味地从夫君的怀里坐起身来,朝着说书人招招手:“你过来。”
他依言上前,余光瞥见躺椅上黏在一起的二人容貌,心下感慨——难道美人能令时间停驻?此二人盘下这间店面也有十年了,怎么都不见容貌老去?
心里这样想着,便听那夫人问道:“今日故事反响如何?”
说书人擦了擦汗:“全是喝倒彩的。”
“哈哈哈,好!”她像是极其开心一样,拍了拍手,转头望着抱住自己的夫君:
“当初你要我着急,一顿好找。我不忍心折磨你……只能让这些看客也急一急,聊表安慰。”
说书人莫名所以——不过自他接了这个故事以来,夫人每次听说看客们听不到结局的反应,都是如此,他已习惯了。
知晓此二人并不再需要他回话,于是行了礼朝院外走去。
却听得东家低沉声线温柔哄到:“都十年了,还不够你开心的?”
“永远都不够!”女声娇俏:“为了你能一直在我身边,什么坏事都不能做,动点恶念你都会生病,没办法,我只能找点无伤大雅的乐趣啦。”
“委屈你了……”
“哼~”
……
在后面的话语,渐渐随着越行越远的距离而难以听清,但想来,也是小儿女的缠绵。
说书人心中有了计较——他知晓这故事的结局是什么了,但他并不会将其公诸于众。
华年盛世,知与谁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五 与君共华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