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是妖怪啊（人外系列cp）》晓秋月

5、五 何以谢殷勤（上）

　　1.
　　你名白芷，是天一门掌门的关门弟子。
　　此门讲求天人合一之境，修习的是清静无为的道法。但你并非掌门传人，故而修行的学问便不那样严苛，而你自小颠沛流离，是师傅从战乱之中救你性命，故而你立誓从医，精进此道，传承门所有医术绝学，乱世之中救人性命。

　　钻研刻苦，孜孜不倦，山中岁月不觉长，转眼你已是二八年华，于医术上亦有不少精进，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湖中人无一不晓你医术卓绝而人尚年少，一时为人传诵，名声愈显。

　　然而人忧出名，声名赫赫之余，你的本领引来多方觊觎，一道圣旨降下，命你入宫为贵妃娘娘诊治心疾，你虽有一技之长，但毕竟只是十几岁少女，江湖门派又难以与皇室之力抗衡，于是你为求一计，只得在临行前拜访已经闭关两年有余的师傅。

　　师傅果不愧为武林中人皆尊崇几分的前辈高人，很快便为你铺好了路途——纵然前往京都吉凶难测，然师傅告知你，本门弟子遍布天下，京中便有一位三师之首的太师大人，是他座下大弟子，亦是百年之后承继本门衣钵之人，此去刚好可以由这位大师兄照拂一二。

　　2.
　　仔细想想，你小时候似乎与这位大师兄有过数面之缘，印象中也就八个字可以当的形容他——
　　花落无语，人淡如菊。
　　君子之端方雅正，全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了。

　　他待你自然也是极好的，你仅存不多的一些儿时岁月记忆中，近乎全是被他照料的片段，只因门中在你之前并无什么女弟子，师父又身为门主，照料孩子的事情完全不擅长，故而小时候头疼脑热、家长里短，都是大师兄看顾你。
　　喂饭、洗澡，甚至还有缝补衣服，他无一不精。

　　但不知从哪天过后，大师兄便不见踪迹，你在山中遍寻不着，哭着闹着也没人再来抱着你哄的时候，才终于明白大师兄这是离开你，下山自去修行了。
　　但不妨事，时隔多年还可以再见，你看着眼前的太师府，心中甚是欢喜。

　　３.
　　太师府门笫颇高，两尊威武石狮立在府门前耀武扬威。
　　看门的下人体魄雄健，一脸横肉带着十分凶煞相，你递了师傅的拜帖过去，他们爱答不理的进去传话。

　　没过片刻，那趾高气昂的下人便走了出来，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口称‘小姐’请你进去。

　　偌大府邸内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书房，太师威仪好高，门口两名仆妇三名小厮，房内还有两个美婢红袖添香——
　　一人添茶，一人侍墨。

　　你自小生活清苦，见此情状心中啧啧称奇，打量房内陈设时，旁边美婢声如黄鹂怒喝一声：
　　“大胆！还不向大人请安！”
　　你不知所措，座上那人此时才慢悠悠地制止了下人对你的‘管教’，开口却是对那美婢说话：“凝香，不可如此。”
　　话虽这么说，却毫无责罚下人的意思——你依旧尴尬的立在那里，谁尊谁卑，不言而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读懂了这位师兄的意思，于是垂下眸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行礼。
　　不是你目无尊长，实在是儿时记忆还在脑海中盘桓，这位师兄在你眼里心里，还是宛如大哥一样的存在，此时反差这么大，着实难以接受。

　　垂头跪地的时候，你的目光正对上大师兄腰上一块暖玉，那是你从前常常借来把玩的，此刻连这块玉你都要跪地仰望了。

　　他见你将礼数周全，于是以赦免一般的口吻道：“赐座吧。”
　　你这次规规矩矩道了谢，换来他满意的一颔首。
　　这位太师大人任由下人给了你一个下马威之后，倒是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开始关怀你这些年来的生活和山中日常，你一一答了，心思却却不在此处——
　　大师兄变了，从他鬓边偶尔可见的银丝，到他说话时候的雍容华贵，再到这规矩极重的太师府。
　　你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５.
　　但你到此处不是为了探望大师兄的，皇帝早已收到你到达京城的消息，是夜，你便被一群内侍急宣入宫，为贵妃诊治。

　　正是华灯初上时分，你们的时代，把这个时刻称为逢魔，黄昏交接之刻，天边一道晚霞色彩浓重，极尽绮丽。
　　宣旨的太监见你左顾右盼，怒喝一句：“小姐，耽误了时辰你可担待不起。”
　　你口中唯唯诺诺称是，脸却转向身后，一眼望去是望不到尽头的高深府邸，你看着长廊尽头的虚无黑暗，不知道自己心底在隐约期待些什么。

　　仔细想了想，你倒是想起一桩往事来——儿时你刚刚被师傅救回天一门，人生地不熟，虽然好不容易吃喝住宿有了着落，小孩子却难免哭闹。
　　每日薄暮时分，当师傅牵着练功修行的你回到住所时，大师兄总会言笑妍妍的等在你房间门口，带回一点果子糖，或者他外出历练时候的新鲜玩意儿。

　　那些东西虽不贵重，但对儿时的你却是难言的温情。故而你常常就在逢魔之刻的暮光里，和大师兄一起分享他带给你的东西，一个人的喜悦变作两份。

　　回想起来，儿时岁月短暂而温馨。
　　现下大师兄的模样，已跟当年的温柔哥哥大相径庭，你心中唏嘘之余，还残留着不少感慨与怀念。

　　直到太监将你带出太师府，身后光影中也没出现你所期待的那个人。

　　７.
　　皇家御用的车架华贵非常，然而伴君如伴虎，此去入宫为贵妃看诊还不知晓是福是祸，你心中只余忐忑。
　　不料登车的前一刻，手指却被人牵住了，来人的声色带着急喘，掌心发烫：“小芷，吾随你一起去。”
　　你偷偷一笑，回眸问道：“师兄不摆架子了？”
　　“小芷说笑了。”
　　他将你扶上车架，自己才进车坐定，离你半臂距离。那样子同儿时爱护你的模样并无差别，仿佛白日的下马威只是你的幻想似的。

　　一片袍角落在你身侧，是纤尘不染的玉色；从他身上传来极淡的冷香环绕你，鼻息间全是清冽气息，白日里那陌生感觉尽数褪去，你心中立刻升起依赖和儿时的熟悉感，侧头问他：
　　“师兄白日为何生疏？”
　　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总需掩人耳目。”
　　你也隐约听闻京中大官活得身不由己，倒对这种说辞没有异心，再问：“那师兄现在不必掩人耳目了？”
　　他再咳一声：“听闻你要入宫看诊，心中焦急。”

　　你见他连连咳嗽，心中担忧：“师兄，如果有咳疾，还是让小芷帮你把把脉吧。”
　　他连忙摆手说不用，却不意被你抓住了手腕。

　　指下扣住他关脉，一探之下猛然发现——
　　他没有脉搏。

　　８.
　　直到内侍引你进入金銮殿，你还没从“师兄居然没有脉搏”这样惊奇的事里缓和过情绪。
　　但民间所谓伴君如伴虎，你不是不明白的，但你觉得担忧的是，自家身体强健的师兄，入京之后便成了脉息全无的病秧子……
　　你从小将师兄视作父兄一般亲昵的存在，这么一想实在是又惊又痛，于是下手便没了准头，悬丝诊脉时，丝线勒到贵妃娘娘手腕。
　　贵妃娇滴滴呼痛，眉间颦蹙惹人怜惜。
　　陛下见贵妃难熬，情绪亦不佳起来。

　　但是说来也奇怪，你侧目观陛下神色，明显是要问罪的样子，但最终却似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口一般。
　　陛下嘴唇一张一阖之间，并未说出什么话来，你正在心底里觉得对方此刻这‘欲语还休’的姿态甚是好笑，却听贵妃温软道：“陛下，这位白芷姑娘想来并非故意，便让她继续诊脉。”

　　你十分惊奇于对方此时的‘求情’，偷偷隔着帘幕瞧，隐约见到她懊恼的咬了咬唇——似乎并不满意于自己方才出口的话。

　　但贵妃终究自诩“人上之人”，出口的语言不会反悔，也不至于非要责罚一名江湖医师。

　　9.
　　你静下心来，细细把脉。方才觉得这心疾，说易医也易，但说难也无不可。
　　诊治的要素，在于一味奇药。

　　这药你只从门中医书见过，尧舜时期医术并无体系，每逢天灾人祸便死伤无数，神悯世人，点石成药，药效神奇之至，能解百毒治百病。
　　但神农尝遍百草之后，医术渐渐发迹起来，这能治百病之石，便也渐渐消失于世上；今人无法寻其踪迹，然有玉髓，可以代之。
　　说起来玉与石头像是近亲，又不尽相同，玉髓更是玉中翘楚，能否寻到全看机缘。

　　然要疗此心疾，玉髓镇定安神之用，必不可少。

　　你将原委说与皇帝贵妃悉知，他二人却理所当然的下了旨意：
　　着你半个月内寻到药物，否则要天一门为你陪葬。

　　10.
　　“师兄……”你坐在屋顶上，脑袋靠着师兄的肩：“玉髓这种传说中的东西要去哪里找到嘛，真的是……”
　　他一如儿时那般，伸出手掌拍拍你头：“我已向皇帝请命，你旦有所需，无所不应，只求寻到此物。”
　　“这岂不是相当于我这半个月内，可以随意提出任何要求？”
　　“正是如此。”他温润一笑，向你颔首。

　　但即便是这样，你依旧没有信心凭借书中寥寥几语线索，便能率众人寻得到玉髓。
　　你愁眉不展，叹息着摇头：“哎，当个大夫实在太难了。”
　　师兄将扶住你的手，移向你肩膀，凉夜之中将你揽入怀中，动作纯熟而自然，劝慰之语也随之而来：“白芷一定可以的。”

　　远处是月夜星河。
　　他劝慰的话在耳畔，你闻声抬头，星辰明光悠悠照向他的侧脸，鬓边发丝乌黑柔顺，哪有白日里所见的华发？
　　你心底惊疑不定，思及逢魔之刻他从府内急急赶来时候的目光，对比于白天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似乎明白了什么。

　　11.
　　次日，你来向他辞行。
　　你这次再无怨言，老老实实的行了礼，站在书房内道：“陛下只给我半月之期，我定要争分夺秒为贵妃取得药物。”
　　那鬓边有银丝的师兄，隐约带着倨傲坐于桌畔，抬眸对你道：“我知晓了，你去吧。”
　　但你心中有意验证自己昨晚的猜测，不会就此罢休，于是问道：“陛下所派之人毕竟与我并不同心，师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他蹙起眉毛，像是深觉你话语无礼一般；旁边侍墨的婢女见了，替他呵斥你：“白姑娘，虽然您是大人的师妹，但也要适可而止，大人在京尚有要事，怎能与你同去？”
　　你观他那与昨日白天相似的神色，心中已有计较，于是干脆利落地致歉，转身拜别，再无半分留恋。

　　12.
　　根据书中所载，玉髓乃汇聚灵气之所在诞生的奇物，大多现于山南水北风景秀丽之地。
　　你虽然擅医术，也曾出山襄助多地百姓，但却并不专长于寻找东西，于是你将从医术中寻找到的线索整理成案，一并交给陛下派来祝你寻物品的将军。

　　这位将军，生的玉面修容，迤逦风情无双，一双凤眼上挑看你的时候，总有种过分专注的情意，令你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你递交材料给他时，指尖无意碰到他手，心下一颤——
　　虽然不是在把脉，感觉并不明晰，但你十分确定，他，也没有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