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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四十五 寡言 ...

  •   1.
      人总会有一段运气极致糟糕、堪比狗血剧情的时日。
      此刻,你心头不禁为自己最近的境遇惨淡好一阵长吁短叹,负面情绪几乎占满胸臆,仿佛一只炮仗,只需要轻一触碰便能原地爆炸——
      多想有一个能尽情倾诉发泄的朋友,可是你反复观察联系人列表,却并无一个合适放心的对象,毕竟你并没有用自己私事打扰他人的习惯,尽管平日的你可以称得上外向活泼。

      人类的悲欢真的并不相通,你因清醒的意识到这点而感到更加难过,把头埋在桌子上默不作声。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却有道轻微的呼吸在你背后萦绕——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环境中格外明显,伴随着有人来回踱步的轻微动静,使你无法专心沉浸于自己垂头丧气的情绪里,纷乱的心绪因此越发暴躁;终在你快要忍不住燥郁、想要回头呵斥时,那脚步的主人却仿佛定下了主意,以缓慢步伐朝你靠近,随即停在你身后。

      你感受到异常轻微的一点触碰落在后背上,是一张带着清香的毛毯落了下来——
      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穿着在冬日里过分单薄,开着的木窗外吹来寒风,早已将你的手指冻僵了。
      正当你因这一点出乎意料的暖意怔愣,有一堪称温和的男声小心翼翼地响起:
      “小姐,不好意思,居酒屋要打烊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广场上报时声应景响起,因今夜是跨年,故而连晚十一点都有钟声播报,你抬头环顾四周,店内只剩下你与眼前的男人,这令你忽而恍然他方才为何在你背后犹疑不决——
      多数店铺在这一天都会提前打烊,大家要提早回家与亲朋团圆,而你的逗留无疑给他造成了麻烦。

      “对不起,请帮我结账吧。”你说。
      他却一言不发走到窗边,将木窗阖上挡住寒风,随后在你桌上放下一只暖炉,侧头轻声说话时很有几分温柔:
      “明日新年,今夜店内可以特别营业,不过还请客人注意自己的身体,吹冷风是会感冒的。”

      对方犹豫许久,仅仅是为给你递一张毛毯、说一句关怀你的话,这来自于陌生人的关怀出乎你的意料,于是你结结实实地愣住,略带茫然的抬头看他,却见暖炉火光下,男人耳缘些许薄红,眼眸神色温柔点点。

      2.
      你将毛毯张开裹住男人身体,随即用力扑抱住他,在新年的钟声中大声喊道:
      “新年快乐,牡蛎君!”
      他伸手将毛毯从头上扒下来,露出略带无奈的脸:“怎么每年都这样,不会腻么?”
      “只要想到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给我披的那张暖和毛毯,我就觉得这样回馈你有趣极了,也算是一种纪念嘛。”
      牡蛎君无奈扶额:“那是你第一次见我,又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嗨呀,不要这样说,那之前我对你毫无印象,怎么能说是我的错呢?”

      他一言不发,以经年累月却依旧温和的眼眸静静看着你。
      你被他瞧的不好意思起来,钻进毛毯中,埋头在他胸前闷闷道:
      “我们两责任一半一半,好了吧?谁叫你不喜欢张口说话?我当时光顾居酒屋也有一年多了,你连句‘谢谢惠顾’之类的客套话都没跟我讲过,我当然毫无印象啦。”
      他轻轻笑了一声,叹道:“谁叫我是只牡蛎,生来沉默寡言呢?”

      对方如此轻描淡写,你反而于心不忍,安抚道:“可我喜欢牡蛎,也喜欢沉默寡言呀。”
      “既然喜欢,当初光顾一年多还认不出我是店主?”
      你气他总是旧事重提,于是捶他两下,又不甘心收回被硌疼的手,回怼道:
      “既然生性沉默寡言,那天为什么给我毯子又关心我?”
      他边牵过你手轻揉,边喟道:
      “为什么啊……”

      3.
      第一次见到猫小姐那天,居酒屋才刚刚开业不久,我亦未熟悉人类社会。
      她携一群同学朋友进店来,使得原本僻静的包间一片笑语欢声,我坐在店内办公区一角侧耳听她们嬉闹,心中不免唏嘘感慨——
      欣羡有之,更多的是对人类相处模式的新奇,尤其是她一把清脆嗓音妙语连珠,想来无疑应是团体中核心人物,暖场的头号选手。
      那是同我族的寡言个性截然相反的活跃性情,很难不令我侧目。

      天色渐晚,我本觉她们一行人会转场继续玩闹,但她却说想独自留一会儿,于是那群朋友各自四散而去,给她留下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关怀——我后来才渐渐明白,那是人类之间必不可少的客套,并不代表什么深情厚谊。

      于是她独自呆了一阵子,直到快要打烊的时间,店内已无其他客人,我走到那包间门口欲要出声提醒,却听见一声浅浅叹息。

      怎么方才那长袖善舞的人是她,如今却似并不开心?
      难道这便是所谓“人潮之中的孤寂”不成?
      还未思索出头绪,她便收拾妥当提包走出来,在柜台上留下数额正好的钞票,推门而去,期间一字不言,很有几分高冷气息,同人群之中的活泼女孩判若两人。

      店员已在我示意下提前下班,于是只得我亲自收拾残羹,推门而入却见窗扇大开,冬日寒风鱼贯而入,窗外一株光秃秃的老树摇曳生影,满是凄寂之感。
      她不冷么?我听说人类身体极为脆弱,难道她不怕生病?

      4.
      那之后她便常到我店里独坐,每次都点同样的餐品——有时候也同朋友们一齐来,但终究都会独自一人离去。
      她在人群中和独处时的个性截然相悖,不恰当的比喻,这便像是那些散养的猫儿,可以对着主人摇首摆尾,但转脸亦能毫不留恋的离去。

      我自然好奇这微妙反差的来由,但本性不善言辞,终究还是未曾出言问过。直到一年后的某天,又是冬日傍晚,她依旧坐到常用的包间中,打开窗户,随即埋头不语,时而看看手机,时而眼神放空,似乎思索着什么,倒有几分失魂落魄的意思。

      她来此处常态如此,我并未觉出特别,然不远处商场开始晚间报时,店员们也以跨年为由申请提前下班,这些不同倒提醒了我——
      今日理应是人类团圆一处的时节,她这般衣衫单薄,独自吹着冷风喝酒,比起从前一人独坐,更添凄凉意味。

      心中莫名涌出一股似怜似憾之情,或许便是所谓的恻隐之心。
      虽仍无法理解人类之间的纠葛,但在冬夜之中递上一点善意,应当能让她好过一点吧?

      5.
      我天性不喜言辞,本不打算同她说话的。
      但当她因被毛毯覆盖而露出近乎受宠若惊的表情时,我心头再是一动,忍不住想要多关心她一些;于是阖上窗户、拿来暖炉,嘱托她注意身体,暗示我这居酒屋彻夜营业也并无不可。
      本以为这些只轻微的举手之劳——算是我对店内常客的一点关照。

      但她的反应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先是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我,目光中直白地写满了感动,那眼神直令我耳廓发烫,随即不待我反应,她便推开木桌扑到我眼前,那些许果酒气息被屋内刚酝酿出的暖意熏出一股甜香,因毯子质料良好,故而她周身香气还要愈加浓郁些。

      她就这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我,伸出胳膊牢牢把我困住,随后在我耳边笑着道:
      “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
      一分钟前她还一副愁眉苦脸样子,此刻却笑声清灵,属实是猫儿性,欢欣惆怅转瞬即变,心思着实难猜。
      但并不令人生厌便是了——
      我甚至有些沉浸于这新奇的、带着暖香的怀抱。

      或许那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并非纯粹同情,或许我今日这些反常举动亦非对熟客的关照。

      6.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原来是这么随便的一只牡蛎?”
      “我如何随便?”
      “你就因那夜被我抱住,于是就动心了?”

      “不可以么?”牡蛎君在毯子中偏头看你,神色颇为无辜。
      “那岂不是随便谁在新年抱你一下,你都会觉得新奇继而动心?”你气道:“还有些国家以拥抱作为见面礼,还好你没去过,否则早就妻妾成群了!”
      他因这句话恍然大悟,垂眸看你:“原来你在吃这些莫须有的醋?”
      “哼!”
      牡蛎君摇头失笑道:“在你之前,还从未有人类对我动手动脚过。”
      “幸好没有。”你斜眼看他,阴阳怪气。
      他挪了挪身体,用毯子将你裹得更紧密,才轻轻道:“你那日醉的厉害,动作缓慢,纵然对面是人类,都能躲开你那一抱的。”
      他没有躲,只因不想躲。
      就连这样的话都要拐着弯说,令你不由大感此人是何等内向,正要调侃,却见他耳边通红,又在顾自害羞了。

      7.
      猫小姐唤我牡蛎君,不止因为我曾坦承自己种族,还因她觉这物种同我甚是相合,用她的话说:
      “平时像个蚌壳似的不开口,一旦露出软软的内心,就让人欲罢不能。”
      只不过她说这话时的语气非常危险,像想到什么美食一般似有垂涎。

      8.
      我唤她猫小姐并非因她是猫妖——
      自然永远不会告知她,我时常因自己过分沉溺情爱生出逃离犹疑念头,但又因她的一颦一笑而留驻人世。
      她同猫类一般别扭任性,又敏锐狡黠、坦诚热情,真乃吾辈温吞寡言生物之天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四十五 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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