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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四十四 无憾(下) ...

  •   1.
      你从床上坐起身,只觉额头发冷,用手一摸,尽是冷汗。
      男人轻轻由背后环抱住你,用带着冷香的纸帕拭你脸颊,语声轻柔,极尽温柔小意:
      “怎么了?没睡好?”

      你摇了摇头,回忆梦中模糊的场景:“似乎有人对我说,你不是我真正的恋人……”
      男人身体一僵,动作也放缓了,停顿片刻后才轻轻反问:
      “是么?那人还说什么?”
      “我记不清,梦里太模糊。醒了之后就想不起了。”

      男人见你困顿,不再追问,只笑着说:“今天想吃什么?”
      你点了几个他的拿手菜,目送他走出卧室后,回身走入更衣间打算换下沾满汗水的睡衣,却迷迷糊糊撞上衣柜,柜体晃了两下稳定下来,上方存着的那枚落灰的金色小盒子掉在地上。

      你蹲下身去捡那些从盒中散落的东西:
      一撮散落的白毛、一枚碎成两半的耳机、……、一方有清澈兰香的帕子。
      而盒子内壁上,一道又一道凌乱划痕绕着一处干涸的暗沉血迹,你皱眉盯着那痕迹看了半晌,总觉得这些跟自己昨夜奇怪的梦有关系,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穿着围裙的男人顷刻便推门而入,见你坐在地上,无奈一笑:
      “怎么这么不小心?摔倒了?”
      他把你从地上扶起来,面色如常的接过那枚小盒,有序装好其中物品后,依旧将其放到衣柜上方——
      那是你的身高够不到的位置。
      不知是否看错,你总觉得那盒子阖上的瞬间,有一道血色光芒依稀闪动。

      2.
      用完早餐后,男人会去花园里浇花,而那只被你们夫妻二人收养多年的狗,则在他脚边的草坪上玩闹。
      你还记得那条狗曾同他一起救过你一命——
      时光如白驹过隙,当年的事还历历在目,似乎是转瞬之间,你们都结婚了。

      男人见你隔窗盯着他看,放下除草机走过来、用刚刚褪下手套还带着青草香气的手捏捏你的脸:
      “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说:“总觉得像做梦一样,幸福的不太真实。”

      他笑答:“怎么会不真实?”说罢,握住你的手指摩梭指根处的戒圈:“婚戒都还在这里,你都把我套牢了,说这话难不成是想着赖账?”
      你立即摇摇头——眼眶却被莫名其妙的泪意占据:
      “当然不是。”
      他轻笑一声,将你头按向自己宽阔胸膛,用体温包裹住你:
      “好了,傻瓜,哭什么。”

      你伏在他怀中,心底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更加难以克制,却听他又说:
      “既然这么难过,给你放些你最爱的曲子转移下注意力吧。”
      他把耳机轻轻扣在你头上,那久违的柔软触感让你一怔:“这是……”

      “是我挣得第一笔钱给你定制的那枚耳机啊。”
      他一笑,如少年时纯粹:
      “看在我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的份上,不要哭了,嗯?”

      3.
      你们的生活很幸福,是你能感受的到的、脚踏实地的幸福。
      但你却总觉得彷徨,好像精密的仪器中缺少最重要的那颗零件,所以运行起来有种无声的异样。
      你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但越找不到缘由,那种潜在的窒息怪异就越严重。

      这天,你照旧将丈夫送出门外,他照旧轻轻吻你的脸:
      “我不在家的时候,不要自己出门,也不要摘下戒指,好吗?”

      这嘱托也是日日不变,你稍产生了点不耐:“知道啦,快去上班吧。”
      他含笑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垂头轻轻碰了碰你的脸颊,才登车远去。

      他走后不久,你家门铃久违的被叩响了。
      ——很久没有接待过客人的你打开了门,却见是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道士,手拿拂尘站在门外,向你唱诺道:
      “无量上尊。”
      你疑惑地看着他,出言询问:“请问您是……?”

      “我同小姐的夫君,算是旧相识。”
      假如是你丈夫的朋友,倒也不好教他站在门外:“请进吧。”
      那道士却没有依言进来,只以一种悲悯的目光上下打量你半晌,问你道:
      “小姐当真不记得我了?”

      你反问:“我该认识您吗?我们以前从没见过啊?”
      道士则叹了一声“痴”,缓步走入屋内,环顾屋中陈设半晌,又问道:
      “只有你们二人居于此处?”
      你说:“听您的意思,还应该有其他人?”
      道士笑中有几分显而易见的敷衍:“这偌大别墅庭院,打扫起来肯定要费不少工夫。”
      你也不在意:“我丈夫,他很能干的。”
      道士随声附和,听不出是真心或假意:“的确能干。”

      你不知道对方隐含深意的话在暗示什么——冥冥之中,你猜测眼前这个道士很可能了解你心结的成因——尽管直觉告诉你不要追问下去为妙。
      你正思忖着如何开口,他却先你一步出声了:
      “小姐最近,一直没出过这宅院吧?”

      你颔首:“我丈夫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摘下婚戒。”
      这话答完,你对上道士莫测高深的眸光,才惊觉一件被你忽略的、显而易见的事实:
      正常家庭中的妻子,会被反复嘱咐不许出门么?
      而且你的丈夫明明对你百依百顺,又怎么会热衷于束缚你?而你,今日之前更是未对此要求有过丝毫异议,这一切,实在诡异。

      那道士见你沉思,便不再出声打扰;直至一道爆裂式的巨响打破屋内寂静,你似乎见到银瓶乍破般的光芒散开,又消弭不见——
      光芒正中,你丈夫穿着白色长袍伫立,冷声喝道:
      “道士,不要多管闲事。”

      他的穿着同早上出门时的装束大不相同,仔细看去甚至能辨别出他眸底闪烁的红光,而那道士既不诧异也不畏惧,仰天长笑道:
      “你纵然功力渐长,维持这样的阵法也要耗费不少心血吧?”
      丈夫闻言,眼中的杀意毫不掩藏:“与你何干?”
      道士悠哉答:“确实与我无干,但你今日强行破我布于此处的结界,功力定然受损,此时不收了你,更待何时?”

      说罢,道士掷出一道符咒,轻扫拂尘,念出法旨来——
      你这时候才明白自己丈夫非人,而这道士明显是以收服它为目的;你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刚想上前一步说些什么以挽救局面,便有一种剧烈的刺痛蔓延至脏腑中,仿佛魂魄瞬间被抽走似的难过,一霎那便有了濒死之感。

      不受控制的,你倒在地上。
      昏过去之前,你听见那道士奇道:“怎会如此!”

      4.
      你醒来时,已日上中天。
      他展臂从你背后拥过来,边亲昵边笑道:“今天起的真晚,是昨晚累了吗?小懒猫。”
      ——虽是老夫老妻,但他这样取笑还是让你有点羞赧,于是轻轻用手肘推了他一下:
      “讨厌死了,去做早餐。”
      他从善如流翻身下床,还不忘在你颊侧偷亲一口:“遵命!”

      你于是换了衣服走出卧室,看着他在厨房中忙前忙后,脑中却不合时宜的出现一连串画面:
      一名道士正以言语激起你对丈夫的疑心,丈夫却忽然凭空出现在家中,随后那道士喊着收妖向他发起攻势,然后……
      穿着长袍的青年口唇溢血,怀中抱着你,眸心赤色杀意汹涌:
      “你竟敢伤她!”

      你晃了晃头——那些奇怪的画面未曾褪去,反而更加真切。
      他见你如此,走过来问道:“怎么?又难受了?”
      你实言相告,他面色丕变,好一会才冷静下来,皱眉道:“肯定是你昨晚做了梦,当作真的了。”
      但他反应极不自然,很难让你信服,你狐疑地看着他,最后只问:
      “你……是人吗?”
      这话让他忽而展颜一笑:“当然。”
      说罢他牵着你的手按到自己侧脸上:“诺,是暖的。”

      “也许真的只是错觉吧……”你这样自我说服着。却听他又在不厌其烦地嘱托你:
      “你要记得,不要自己走出这个院子,也不要摘下手上的戒指。”

      这话你听过没有八百也有一千遍,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只是敷衍他道:
      “知道啦知道啦,这几句话你要说到什么时候为止啊。”
      他却郑重答:
      “到我死的那天。”

      【后记】
      国内有个极富盛名的道观,那已至耄耋之年的观主声称自己亲历过千百件神鬼轶事,时不时便会给过客们讲上一两段。
      在这个以科技兴国的时代,封建迷信虽要不得,偶一闻之倒很新鲜,故而这道观中的看客也是络绎不绝。

      “上回讲到思凡的神君宁可受凡间煞气侵体之苦,也要与他那成了精又投了胎的宝镜常做夫妻,续生生世世的缘分,岂不比万年苦修得趣的多?

      这次的故事更离奇,传言说世上有个能叫阴阳逆转的法阵,名为彼岸轮回,老道我本也觉得这只是个传说,直到那年,我遇一名羸弱憔悴的女居士、细算之下方知她命不久矣,多半是被恶灵一类骗去了阳气,于是好言相劝,谁知她一意孤行,差点被攫取性命。
      所谓献祭完成之后,我便再没见过她,然而终是因心存悲悯,想方设法找到了那恶灵囚禁她的所在,却见她面如桃花、身康体健,只是似乎已不记得许多前尘,全然不识贫道一般。

      我观屋内陈设肖似八卦,却因学艺不精无法断定是何阵法;故而只待那恶灵出现,我便欲将他收服,却不料还未动手,符咒刚碰碎屋内阵法一角,那女居士便如被抽了生魂一般,顿成油尽灯枯之态。
      我骇了一跳,却见那修为倍增的恶灵要杀了我为妻报仇,我竭力抵挡,细问之下方知,那女子为恋人献祭,引出的却是她前世曾惹过的桃花债——
      有何因缘暂且不表,单说此世,那恶灵本已下定决心令女子献祭,却见她情真意笃,胸中不由又酸又羡,终是不忍取她性命成就自己神魂。”

      “讲了这么半天,都没讲到那彼岸轮回阵法?”

      “前言有云,那女子因献祭已然命不久矣,纵使恶灵停手,亦无法使其寿终正寝;也恰恰是那恶灵为她所动,终是动用一门禁术,将她留在人间。
      此阵只以尘缘之物做引,即可使阵中阴阳相颠倒,使不存之物现世,使死者复生。
      然行此阵者,需以自己寿数为本,若为灵体,则以修为为本——这也是此术绝迹的原因。世间有几人舍得弃自己的修为寿数,去换别人生还?”

      人群之中一片寂静。
      今日即使是父母亲朋,愿意为彼此付出生命的亦不多见;爱情在这个年代无异于荒谬至极的童话。
      虽然荒谬,但这句反问又何尝不讽刺?

      道士叹了叹气,没再继续说下去,但他仍记得,多年前的某日,自己因感喟去探访那夫妇二人时,曾平心静气问那伪装成人形的恶灵:
      “你可曾后悔过?”
      他只答:
      “如我倾尽所有,能换得一场我二人沉浸其中的美梦,纵终有一日魂飞魄散,亦是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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