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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十八 异界 ...

  •   1.
      你父母很忙,记事起便鲜少在家,你大部分时间都和保姆在一起。

      但你并不孤单,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你卧室里多了个墙洞。
      它就在你床边,只是硬币大小的一枚,你起初没有过多在意,直到有一天墙洞里冒出一个小玩意儿。
      雕工极其精巧的木雕小鸟儿,正好能穿过墙洞送过来的尺寸,碰一碰翅膀还会发出鸟儿的鸣叫,七岁的你刚好能把它握在手心,于是你捏着它爱不释手。玩够了之后,你好奇起这样的东西是怎么送过来的——
      你睁大眼睛顺着墙洞向另一边望去,只见无底的黑暗。

      2.
      为了不被人发现,你常常用玩偶遮挡住它,勒令保姆不许动自己床上的东西。
      墙洞成了你一个人排解孤单的秘密武器,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经常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通过墙洞送出去——
      你坚信彼端是一个和你一样的人,因为他/她曾把信息夹在礼物中传递过来。

      那是你第一次回礼之后,对方收到你精心准备的小巧贺卡和糖果,还回来一枚信笺。
      上好的洒金宣纸上,两列蝇头小楷雅致至极、风骨卓然: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后来你明白那是对方在感叹自己不知与何人往来信笺,但收到时六岁的你还不太懂其中繁体字怎么念,当然也不懂这句诗的意思,旦见这枚信纸精致好看,熏了好闻的竹香,不由心中喜欢,叠起来收藏在自己的书柜里。

      3.
      因为你并不认识对方,所以心事的倾诉变成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无法和父母说出的烦恼、无法和同龄孩子抱怨的心事、旁人不能理解的孤独无助,都可以对它说,最开始的时候,小小的你以汉语拼音替代文字,也常常写好纸片塞过去。
      对方的回复一般很简洁,多在询问你那些拼音和某些简体字的涵义;但虽语言不通,你却没有跟他/她断过联络,有时候是十分钟,有时候是一小时,你总能收到彼端的回复。

      你们几乎每天都会有往来,慢慢的简繁语言也不再是障碍了——
      说起来很奇怪的是,因为从小家人对你缺乏关爱的原因,故而你不擅长和人交往,但却对墙洞那边的人有种极度的耐心,每每他/她问起你什么,你都会以自己能写出的最详细的论述回答。

      到你十六岁时,父母为你在屋中建造了一面墙大小的书柜,你整理了和墙洞的往来,光是信笺就足足堆满了三层;更不要说通过墙洞送过来的物品,机括关巧,赏玩器物,从冬雪梅花茶,到和氏翠玉壁,精致奇趣、名贵华丽之物应有尽有,都是在这个时代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4.
      墙洞随着你们的羁绊加深而慢慢扩大,由硬币大小变成碗口大小,现在已经是成年男子手掌那么大,能送来的东西也更多了。

      这天是你十六岁生日——父母只会在你身上花钱,却很少花时间陪伴,他们这次也没有回来陪你,只剩下砸钱包场子的行为让你厌倦。

      拒绝了父母花重金给你定的五星级酒店生日宴会,不到下午五点就已独身回到了家里,怀抱着期待跑进卧室,你又忽然生出些近乡情却的意思——
      他/她会在意你之前提过的生日吗?会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吗?
      一定……会的吧?

      怀着盼望的心情,你拿开卧室床上掩盖住墙洞的洋娃娃,惊喜地发现床角正躺着一枚精致的木盒。
      小叶紫檀制成的盖盒没有一丝切割痕迹,正面雕刻线绘牡丹纹,侧面辅以祥云五蝠纹,寓意俱是极佳,打开盖子,里面是一枚金缧丝嵌红宝束发华胜。

      金红相间却不庸俗,只余华贵端重。而对方还按你的喜好,特意违背原本形制,加了寸余长的珠玉玲珑流苏,流光溢彩,美的炫目。
      你爱不释手将其执起,才瞥见盒里还有一张花笺:
      【女儿二八生辰谓之及笄,本该赠厚礼以寓吉祥;然你我相知多年,料想彼世想无此服饰,特定此物相赠,还望不弃】

      5.
      你和彼端那个人联系越来越紧密,然缘分聚散有时,分别比想象的来得更早:
      高中毕业的时候,父母安排你出国读书,你只来得及留下一封离别信,便被迫搬离了原有地址。

      新学期结束后的圣诞假期,你心急如焚回到原有住址,却只看见一片废墟;国内寸土寸金,建筑商拆迁重建是近几年最常见的现象。

      若说多么难过倒也并没有——
      那种由于跟对方失去联络产生的深刻痛苦,已经在半年求学的时光中慢慢淡化,只是心里再所难免有种不可排遣的怅惘。回到现有住址后,你握着对方送你的束发华胜摩梭,不知怎么就在失落心情里,产生一股对抗不得的困意。

      6.
      梦境中的一切真实到你无法认知到自己是在做梦。

      桃花林茫然无际,放眼望去一片轻红夹翠;正值暮春时节,风吹散将落的桃花,裹挟成一阵花雨。河畔杨柳依依、初展新芽处,掩映着亭中少年。

      他身姿笔直如松,指尖夹着和桃花颜色一般无二的纸张,垂眸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你凑近去看,只见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十分熟悉——正是你小时候写的字条。
      【今天考试,我第一名,老师都在kua 我,小哥哥我是不是很lihai?】
      小时候写这种夹杂着拼音的流水账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看起来却很羞/耻,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透彻,你侧目看少年,他对‘旁观的你’的存在毫无所决,只顾自捻着那纸张笑得很温柔。

      你发现他似乎看不见自己,于是肆无忌惮托着腮瞧他,一时间气氛倒也美好,直到亭子外的铿锵之声打断这种静谧。

      一群黑衣刺客来势汹汹,霎那间刀光剑影。
      他先把纸条收到怀里,才自腰间拔出青锋,以一对多虽在劣势,却丝毫不慌张,只有条不紊的坚守为上。

      敌人自然也发现他无心恋战,攻势越发凶猛,其中一人朴刀凶狠袭向少年胸口的破绽处,在其迅速退避之下仍然挑到他胸口的衣襟。
      那人见势大好,眼底一阴,手下发力,刀尖乱舞之下欲要取少年性命。

      一团被削碎的纸屑从他衣襟之中掉落出来,乱红飞舞之中,隔着前襟破洞可以看见少年贴身穿着银丝软甲,挡住了敌人的进攻。
      纸片落地的那瞬,旁观已久的你清楚见到少年惯于淡然的眉目一凛,眸中像扬起血色一般,骤然升腾起浓重杀意。

      远处赶来的侍卫,顷刻间将刺客包围,领头者制止了死士自裁手段后将人压到他面前:
      “少主,可要押去审讯?”
      “都料理了吧。”
      询问那人惊讶道:“少主!这可是我们布局许久才抓住的……”
      “没听见吗?” 他转过头看着忠心的属下,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一个不留。”

      7.
      那阴狠挂在眼角的样子,像是印在心上似的深刻,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没等你在细细回味中酝酿出怀念的想法,时隔几日你便再次入了梦。

      这回他依然拿着你的字条在看,你凑过去,发现还是你小时候的字迹:
      【我四年级了,今天是我的十岁生日,妈妈爸爸回家来跟我一起过,虽然他们吃完饭就走了,但我还是好开心~】
      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已经及冠,身材已比上次梦中的少年颀长很多,眉目也舒展不少,却是依旧看不见你。

      凛然目光在粉色的小纸片上凝聚了有半盏茶左右,他才收起那张纸,眼眸微微一阖,立起身来走到屋内兵器架旁,你随着他前进,这才发觉对方只穿了一件单薄亵衣,隐约可见结实身形。
      他有条不紊拾起架上银甲,那沉重且威武的制式乃将军所配,本鲜少有青年人能衬得起这甲胄;然而他身形清癯却不羸弱,身披战甲的形容,有种难以描摹的威仪,简直与那阵战意相得益彰。

      他依旧将那张你写的字条放入自己心口位置,这才拎着长枪走出营帐,早已候着的卫队递上行军前的水酒:
      “将军,请吧。”
      你环顾四周,发现此处是极其开阔的一处军队驻扎点,众人呈整装待发态势,马上便要拔营开战。

      随后便是战火纷飞,流矢遍天。
      他就像全军之中最利的一柄神兵,破开敌军重重包围,浴血而战、一往无前。

      胜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战罢收拾残局时,副官走到他身旁:“将军,此战以少胜多险胜敌军,您又立不世之功。”

      闻言,青年微微一勾唇:“非我之功,外物也。”
      副官好奇问道:“何物?”
      他修长手指覆上自己胸口位置——战前他曾塞了一枚纸条进去,维持着单手扣胸的姿势久久不动。副官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时,听他轻声道:
      “机密。”
      说话间,那青年将领神色冷淡,眸光却温柔。

      8.
      渐渐的,你习惯了墙洞不再出现于你生命中,就如同习惯了入梦后见到他每次拿到你小纸片时的反应一般。
      你看着他出将入相,又看着他踽踽独行之中,眼中曾有的波涛汹涌尽数化为平静无波。对他的一切感同身受之中,你意识到那是另一个人的人生,与你的安稳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却是那样吸引你。

      你想,若有朝一日重活一次,他的人生未必不是你所追求的样子。

      这种羡慕认知,直至你梦见他收到你告别信那天。

      9.
      你们通过墙洞相识之时至别离,有十一年整,期间光阴如梭,他从少年英姿已至将近而立之年,你也从幼稚孩童变为法定意义上的成年女子。
      梦中的他已封侯,手掌重权拥兵自重,颇为君主所忌惮,虽引上猜度非他本意,但世事如棋,人在其内难能独善其身,许多选择都是顺水推舟之举,你也早已从一路中感受到他时有时无的无奈。

      所谓高处不胜寒,最初时他尚且还有两个忠心下属,但后来权重位高,却总是孤身一人,摩梭那些信笺和你送给他的小物时总有种难言的落寞——
      就连你小时候送的那些糖果他都没有动一动,早已因为过了保质期坏掉,他却将其装在名贵的檀木盒子里,哪怕化成糖浆也不许别人碰一下。
      你常常看他一人独坐,地位愈高则独处愈久,唯有捻着你的信笺时难能露出笑意,于是更加不忍心看着自己‘抛弃’他的那一天来临。

      但你十八岁时的告别信终究到了他手中,那天他恰恰还收到了皇帝的赐婚圣旨——在此之前的多年里,他拒绝过多次赐婚,不过陛下仍会偶尔试探。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却答应了,不知是因晨起看过你的告别信,还是独身多年实在孤独之缘故;传旨的大臣被他的决定惊讶到失礼至极的张大了嘴,他却不慌不忙接过了圣旨:
      “怎么?不去回话?”

      10.
      梦……似乎从这时起开始有点不同。
      自从他将赐婚圣旨接下以后,你的梦不再局囿于他接到你信笺时的反应,感官也越来越真实,无法再置身事外的你,明显地体味到他对那位公主别无情愫,似乎只是需要一个成亲对象而已。

      一年以来,你看着他精心筹划婚礼细节,期间不时召见各类江湖能人,最终才至典礼那天。

      是夜华灯璀璨,十里桃花漫天飞舞,盛况空前的典礼结束后,新娘被婢女搀扶着步入屋内,娇躯却在不住颤抖。
      他眉目凌冽如昔,语气冷淡:“抖什么?”
      “侯爷……本宫会好好配合你,但你可否放过本宫?”
      他听着这话,蹙了眉:“本也不欲取公主性命。”
      公主骇然点点头,闭上眼慌张道:“那您……开始吧。”

      从头至尾,绣着金凤的华贵盖头都未被取下,唯有新娘的指尖源源不绝流出鲜红血液。
      本来在旁观的你,觉得身体越来越沉,直至“砰——”的一声响起,你落到了喜房正中的榻上。

      周遭红烛高亮,布置已久的房内摆设,像极了一个诡异的阵法。
      未等你有所反应,从旁伸出一双大手,用尽温柔力道,把你从床上抱了起来。

      11.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
      你在他怀里仰视对方面容,怔怔问道:“是你吗……”

      他冲你微微一笑,伸出早被风霜磨到粗糙的掌心,牵住你右手摩梭,十指紧扣时他手上每点粗粝触感都被无限放大,细小碰触却令你心跳加速,不能自制。

      除此之外再无他话,但那隐含情意的锐利眼眸已告诉你答案。

      掌心灼烫的热度,像以一生为限的印记;无需任何出口许下的誓言,心思俱在不言中。
      没人再去管昏倒在一旁的原本新娘——反正并无性命之忧便是。

      今夜,是他期待已久的与你的新婚啊。

      12.
      纵立不世之功,也难挡其对公主大不敬之罪。

      布衣荆钗的日子过了很久,有夜他晚归,更深露重,你掸去他身上的湿气,似乎无意问他:
      “值得吗?”
      昏黄烛火下,他侧脸有点朦胧,听懂了你的深意反问道:“那你呢,值得吗?真的决定放弃彼端世界的各类繁华过来陪我?”
      “古人云钱财无异阿堵、红颜俱为枯骨,现代的花花绿绿或者都是虚妄,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那兵权与爵位何尝不是过眼云烟?”

      你们相视一笑,心尖有种似雪消融般的暖意蔓延。像是两人之间横亘的最后一点隔阂不见了,长久以来压在你心口的一块石头变为齑粉,顿感放松,于是你再问:
      “为什么我那天会忽然有实体?”
      “十二年乃一小周循环,因果也该有个了结,找你过来的法阵……是我的手笔;只是若你不愿,它亦无用。”
      “你的手笔?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从第一次收到你的信开始。”
      “啊?我那个时候才七岁。”
      “最初……我只想拿到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料,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十八 异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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