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十九 白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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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早就厌倦了人类之间的虚与委蛇。
你是个孤儿，自小辗转于各类成年人之间祈求怜爱；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几年里，你已经过够了受人白眼的日子，九年义务教育后，更是没有人肯负担你的学费和生活费。
从小看尽人情冷暖，你深知对你而言除了读书并没有改变命运的办法。为了继续生活，你只能外出打工，承受童工的违法风险、拿着微薄的薪资养活自己。
你的人生一片灰暗，这暗色的生活是从踏入那家宠物店开始有所改变的。
2.
那是一个带着微风的午后，阳光透过树影照射在身上，春日暖意洋洋洒洒。
店位于老街区的胡同里，门口立着一个比你高大的祥云形状白色立牌，小小的木制单开门夹在左右房屋中间，房屋上方瓦砾破旧，很有些岁月感。
你小心翼翼敲了敲门，但是没人回应，于是你只能自行走进去——门后是狭长的露天走廊，越向内走越人迹罕至，七拐八绕到尽头才是大厅，厅内面积巨大，与店门和通道的狭窄不成正比，安静到有点诡异。
你还没见过这样的宠物店，放眼望去，动物们毫无重复品种不说，且都老老实实呆在属于自己的小格子里，没有一只在散发噪音。
空气中有种不知名的暖香气息，糅合了木质结构的古老气息包围人的感官，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惊奇的情绪冲击了你，以至于左顾右盼半晌，你才想起自己替人跑腿取宠物的任务。
于是一边缓缓向店内走去，一边问：“有人吗？”
周遭静谧，没有回答。
你绕过厅内屏风，因眼前的景象滞住了脚步——墙边的角落中正卧靠着一只巨大的动物。
它是唯一一只没有笼子的个体，外貌长得很像犬，体型却很大，威武英俊，毛发雪白，额上有只角，四蹄肉垫无毛，却形状尖锐凌厉，一双狭长的眼眸正阖着。
阳光透过古老的厚玻璃窗照在那白毛上，隐约折射出霞光。
3.
它长得一点不可怕，但那种浑然天成的威仪严峻却让人不自觉想俯首称臣，你屏住呼吸，既好奇又害怕的打量它，差不多过了一分钟的时间，对方才口吐人言，隐约无奈：
“你再不吐息，恐怕是第一个因为见我而憋死的人类。”
“……”
你这才发现自己忘记吐气了，连忙深呼吸两口，问他：“XX先生让我来这里取他的萨摩。”
“你走错了。”它言简意赅。
你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凭证——那是一枚跟门口立牌形状一样的名片：“可是地址和名片没错。”
它这才睁开眼来看你，那注视不过一秒不到，你却觉得已经过了漫长的时间。
“真麻烦。”它说着不耐烦的话，语调却是轻飘飘的。
话音一落，你面前出现了一名穿白色长袍的男人。
4.
他的脸无疑很英俊，让你词语匮乏的英俊，但那种美丽不是为给人欣赏而存在的——而是因要让众生敬畏而存在的面目。
尤其是那双裹挟难言魔力的眼眸，让被它盯着的人有种前世今生俱被洞穿了的感觉。好在他面上带着一副细框眼镜，银色的链条挂在镜边，无端有些斯文气质，冲淡了威压之感。
雪白的面上，额中一枚红印，更添妖冶端肃之气。
袍子上绣的是祥瑞寓意的云纹，他舒展身体随意向窗边一偎，仰着头懒洋洋对你道：
“既然是有人给我找麻烦，那你留在这里工作吧，小姐。”
你心里其实有很多个为什么，但只要看见他的脸，便身体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无法反驳他的一切要求，张口的问句变成了：
“好。”
对方极满意一颔首，挥手间白光一掠，店内各个动物当即添了标签，有条不紊垂在各式箱笼旁边，他这才向你道：
“先去熟悉一下环境。”
5.
你就这样有了一份新工作。
新老板姓白，除了不爱说话，倒看上去很像个好人，尤其是他还尽职尽责带着你去辞职。
事实上，你原本兼职的店老板并不是善类——雇佣童工而没有丝毫犹疑的人，大抵都底线缺失且还带点蛮横无理。
但那张满脸横肉的脸孔，到了白老板的面前，竟然乖顺无比，就像被人驯服的忠犬一般，对他点头哈腰、言听计从。
拜他所赐，你还多领了两个月兼职工资，走出那家店门的时候，甚至有点不真实的惊喜感。
“白……白先生。”你犹豫了一下，还是叫先生更顺口些——跟老板这类称呼比起来。
他回过头来，眼镜随着动作在太阳下逸出流光，不发一言，只用询问的眸色看着你。
你因对方的容色愣了一秒，才道：“谢谢你。”
他轻轻颔首，但你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开心，于是大着胆子又说：
“我、我会为你努力工作的！”
对方这才正色看你，片刻后露出一枚慵懒的笑容来，伸手拍了拍你头顶，语气嘉许：“嗯。”
6.
你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比你自己预料的还要快。
白先生的店里，有喝醉了酒就长大几十倍的斯文黄金蟒，有罹患皮肤饥渴症的龙鱼，也有据说活了几千年但还是只如人类巴掌大的乌龟，还有排着队等待白老板牵线的一群小动物。
很快你就迷上了跟动物们为伍的日子，虽然它们都不是普通物种。这是一家很神奇的店，而且你虽名为照料员，但动物们的生存不用你操心：
大家都会使用人类的卫生间、也会自行做饭，你要做的只是教导那些还没完全熟悉人类世界的妖精们怎么避开危险，以及在动物们快要超出人间规则的时候提醒一二。
不过这正是从小过够苦日子的你所富有的东西——社会经验。
今天，轮到兔子少年来咨询你处世的技巧。
7.
据白先生所说，以涂訾的年龄和资历，其实并不归属于他的管辖范围，然而兔子小哥的父母曾经为他做事，所以涂訾才可以走后门，仰仗白先生照料。
既然是老板的朋友，态度好一点总是没错的——这倒不是你谄媚，而是从小在社会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一种本能。
你把涂訾安顿在店内的休息室里，递上了特意准备好的饮料给他：
“青草胡萝卜味的果茶，希望你喜欢。”
涂訾从你手中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立刻赞叹：“我从没喝过这么棒的果蔬汁饮料！你真是我见过最可爱最心灵手巧的小姐了。”
“谢谢你的夸奖，”你礼貌性微微一笑：“如果你能常常夸奖别人的话，我想你在人类世界中不会有困难的。”
涂訾的大眼睛眨了眨，抬手把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后以异常真诚的表情告诉你：“我没有在夸奖你，我是实话实说。”
被美少年以专注的眼神注视着说这种话……心脏完全顶不住。
你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回他道：
“咳咳……兔子先生你如果经常像这样夸女孩子的话，可能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涂訾闪亮的眼睛变得迷惑：“……比如呢？”
“比如让女孩子误会你喜欢她们？”
“你不是误会，我是喜欢你呀。”涂訾肤色很白，鼻翼翕动的样子极其生动：“你的味道确实很纯粹，还有白大人的味道，我喜欢极了。”
“……” 你顿了顿，出于善意解释：“但喜欢这两个字在人类世界是有歧义的。最好不要随便跟别人说，尤其是你这个年纪。”
“我这个年纪？”涂訾无辜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犹豫得出结论：“大概有20个你那么大的年纪……？为什么呢？”
“……”
6.
你把休息间的门阖上，叹息一下——看来过分单纯的教学对象有时候会对自己的工作造成影响。
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的“喜欢不能乱讲”这个命题的你心累累的，抚了抚心脏，偏头一望，却见白先生抱臂立在门侧，盯着你不知道多久了。
“白先生？你……”
他没等你说完就抓住了你的手：“你给涂訾喝了什么？”
对方表情过于严肃，以至于你对这个过于简单的问题产生了怀疑，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青草胡萝卜味果茶。”
他皱眉道：“你为我工作这么久，都还没给我下过厨。”
你对这个问题不明所以：“啊？”
“算了，没什么。”他偏过头，有点别扭的躲开了你的目光。
7.
涂訾算是你负责过的动物中最为特殊的一个，他的年纪在妖怪之中属较为年轻的，所以社会经验少得可怜，而且按照比例换算，他智商虽然正常，但情商水准只相当于人类十岁小孩，明显无法自行走上社会工作。
为了就近照顾他，只能让他转学至你的学校中，跟你同一个班坐同桌——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直到某次开家长会的时候。
涂訾家长不在此处，而你从小是孤儿，所以能为你们开家长会的只有白先生。
“先生，去开家长会可不可以别穿这身衣服？”
他依旧是半阖眼眸的慵懒姿态，鼻音哼了一声问道：“为何？”
你指着他身上的白色云纹长袍：“现代很少有家长穿成这样吧……”
最终在你不断的央求下，他没再穿自己那袭白色长袍，换作一身黑色西服，且戴了一副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金丝框墨镜，十足斯文。
8.
在他替你们开家长会时，你和涂訾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外围观——
你是因惧怕白先生做出什么超出人类认知的事情，而涂訾完全是出于好奇心理；他一边看一边对你碎碎念：
“嗨，白先生做个人的时候看起来满自然的嘛。”
“……”但是少年你说的这话不太自然。
涂訾对你不知多少次的无奈毫无察觉，一脸兴奋的盯着里面看，表情和痴汉有得一拼：
“哎，白先生真乃我等楷模，开家长会的时候都这么……咦？”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涂訾半晌才讷讷道：“糟糕。”
你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白先生摘下眼上墨镜，一动不动盯着你们的班主任看，而年轻的教师正在他的目光下瑟瑟发抖，围观的家长也在他通身气场之下噤若寒蝉。
9.
白泽，通天下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之貌，故能趋吉避凶，令人俯首——难怪他要自己带上墨镜，因为深知自己直视旁人时会有无上威压。
家长会就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仓皇结束——虽然白先生并没对在场的家长老师做出什么事，尽管看他脸色像是心情糟糕透顶。
回到店里之后，他长眉不展的样子在你脑海中徘徊不去，你犹豫半晌，抱着自己花半年工资买来的上好武夷岩茶敲开他门：“先生？”
他没应你，屋内却发出细微的响动；你对此见怪不怪，推门而入只见巨兽卧于地毯上，白色蓬松毛发铺散在地，而他垂着脑袋置于臂上，一副怏怏之态。
“先生，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他似乎冷冷哼了一声，狭长兽目朝你一眯，很有几分高洁姿态。
你将藏于背后的岩茶递过去：“别不开心了，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他自然也知道钱财对你而言的重要性，这“贵重”的礼物似乎触动了他。
你感受到他温和下来的气场，微笑道：“我知道先生纡尊降贵替我们开会并不开心，现在收到礼物有没有好点？”
他无法直视你亮晶晶的眼神，闭了眼反驳道：“不是因为开会。”
见他愿意理你，你连忙顺其自然问道：“那是为什么？”
“你们班主任，说你和他早恋。”
10.
“？”你一脸疑问：“我和谁？”
白先生似乎有了几分恼羞成怒：“还能是谁？”
你“哦”了一声，疑惑问道：“先生您不是能晓万物之情？难道不知道班主任那样说仅仅是空穴来风？”
他哼了一声：“便是因我能晓万物之情，故而我知涂訾于你，倒很有些喜欢。”
你并不觉得少年对你的钟意是男女之情——涂訾天性单纯，对所有人都很温和；但白先生很少说没依据的言辞，你下意识不会反驳他所言之事，他这样说，让你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了几分摇摆不定。
见你犹疑，白泽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女儿心思？你是在为此沾沾自喜？”
这句事关你自己，故而你坚定反驳道：“才不是。”
他一反常态哼了一声：“还在嘴硬，如若不然，你袖中那是何物？”
11.
袖中之物，乃是涂訾之前送给你的答谢之礼，你本来也不知是何，现在倒是顺理成章的拿了出来看——
拆开包装，是一朵能变换形态的妖法之花，锁在透明的圆球形容器内，小巧精致，刚好可以挂在钥匙扣上或者书包上，是很可爱的小东西。
没有哪个青春期的女孩子会不喜欢这样的小玩意。
他卧在一处，看着你掏出礼物略带开心的表情，语气不复以往淡然，反而有点火/药味：“你可真幼稚，这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你抱着礼物解释道：“我头一次收到以妖法制作的东西——好神奇啊。”
“我仅需一神念就可以做出比这更真实的东西。”
“但是，让先生你送我礼物太失礼了，您身份与我们不同，肯定不会浪费力量做这种事情。”
白泽的语气不悦，愈发危险：“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啊？”
你茫然疑惑，抬头看去只见他别过巨大脑袋，耳朵不甚自在的晃动两下，别无他话作为解释。
12.
那日之后，白先生似乎一直躲着你——尽管说出莫名其妙之语的人是他。
你有趁他不在去他屋内偷偷看过，发现当初送他的那罐茶叶原封不动的摆在那里，就像被他冷落的你一样。
心里属实因此郁闷至极，正巧这几天店里新来的羚羊先生不适应人类社会的生存条件，打算回到山里去小住几日，临走来问你要不要同行。
你本着散心的目的，同意了对方的邀约，但你万万没想到的是，羚羊先生的家在悬崖峭壁上；他见你腿瑟瑟发抖，笑道：
“小姐无需害怕，我们羚羊一族擅长攀爬，你只需上我后背即可，我带你去。”
“好……好吧。”
但是羚羊先生的后背并不宽阔，现在正值夏天，他毛发短到你无法握住，你坐在上面异常颠簸，低头一看就是深渊，吓得你坐都坐不稳，一个不查，颤抖着便掉了下去。
13.
风呼啸着掠过耳畔，你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就在急速下坠之中，有什么东西牢牢地挡在了你身下，白如云而软如棉，是白泽长长的毛发。
你睁开因为害怕死亡而紧闭着的眼，面前便是这些年来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面容。
兽眸紧紧盯着你，神色担忧不似作伪，对方默了默才口吐人言：“跟着我这么久，还是这样粗心大意且自作主张。”
他在身侧，便是万丈悬崖都不足为惧。你心里骤然放松下来——翻身将脑袋埋入他背后的软毛之中蹭了两下，从善如流认错：“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念你态度上佳，便不施大戒，对你小惩。”
“谢谢白先生。”
说话间，你们已至崖底。迟来的身体发软让你踉跄一下，正跌入他幻化成人后的怀抱中。
周遭静默无声，唯微风吹过草叶树干的轻响。
他双臂圈在你腰间，如云般长袍裹住你身体，身上的清冽香气扑面而来——这一瞬你的身体倒是在他怀里站直了，但腿似乎软的直不起了。
抬眸所见，俱是他眉间风景，那点妖异红印清晰印在你眼眸正中。
“先生……”
他双目微微一眯：“嗯？”
“放开我……我自己走。”
话音落，你听见他在你耳畔轻笑一声，不但没有依言而行，反而抬起一只手扣住了你本来攀住他肩膀的手指：
“粗心大意，唐突上司，该当何罪？”
他手掌热烫，紧紧贴住你手背时能让你清晰感受到对方脉搏；这姿势和情态让你不由大脑当机：“当……何罪？”
他没答话，另一只手掌松开你的后腰，长指点了点你唇瓣，眸色渐暗，意有所指道：
“你说呢？”
14.
若干年后，宠物店多了一名白夫人。
据说，她是白先生的助手；据说，她只会给白先生一个人下厨。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十九 白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