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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四 画屏(中) ...

  •   1.
      宝马香车、朱环绫罗,便连驾车的侍卫都英武不凡,自带贵气,趁夜急行的车架至一府邸前稳稳停了下来。

      这府邸是京都最为豪奢的庭院,相传乃前朝首富所居之地,聚汇天下至宝、能工巧匠历时十年所造,端的贵气逼人。
      奈何命不由人、天道无常,改朝换代比天灾来的更快,很快这座宅子便易了主。

      车旁仆人仔细将车架停好,拿出早已备好的下车凳,稳稳举着大伞挡住如丝雨幕,这才候在车旁,低声:
      “主子,到了。”

      2.
      你从车中理了理身上的衣襟首饰——尽管并没什么不当之处,贴身十六名婢女早就收拾妥了。
      扶着侍女的手步入国师府邸时,朱红色的裙摆拂过门前新摆着的香炉,沾染上了点点轻灰,仆婢要上前整理,你却微微一笑,伸臂拦住。

      你向着门内方向招招手,早就侯在那里侯驾的男人上前来,恭谨至极的行礼,口称:
      “公主。”

      他年逾而立,已不再年轻,但却有种旁人拍马莫及的高洁气度,便连不遵仪制,执意常年着道袍,见了皇帝也不过一辑首,也能令人见之忘俗,不忍苛责。
      青素袍服寡淡如许,仍能胜却人间繁华无数。

      他身后华丽的府邸,更衬得他不染凡尘一般的超脱。
      你是刻意赐给他这样的居所,却不料心中清净之人,居于何处都是如此淡然,俗物华贵不能沾染半分,反而沦为陪衬。

      他行礼到一半却被你扶住了肩:“俗礼而已,不必如此。”
      他讶异抬头望望你,你却指了指自己的裙摆,笑说:“若真心将我当作公主,不若为我整理衣衫?”
      话音一落,在场的仆婢同他身后两个小道童都倒吸一口凉气——
      自前朝皇帝请这位出山开始,他就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3.
      世人尊重这位前朝国师甚于皇族,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可观天象测吉凶,更灵异的是他出口的话便是预言,无一不成真。最为人称道的一次,是他在前朝鼎盛时期,凭空出现于宫宴上,清冷的侧脸被绮丽宫灯映出十分凉薄:
      “十年之内,大雍必亡。”

      在场众人闻者色变,皇帝命人对他实行腰斩之刑,他却在行刑台上不见踪迹。
      众目睽睽之下,风吹动大理石台上的草屑,端的讽刺又诡异。

      次日,他再次出现于皇宫门口,独身一人堵住了皇帝祭祀的车架:
      “若能尊我为上宾,尔等未尝不能善终。”
      经由昨天一事,此人再次活生生立在面前,便连征战沙场日久的皇帝都觉出三分惧怕:
      “敢问阁下何方高人?”
      “高人愧不敢当,唯一算命之人尔。”

      4.
      他就这样成为了前朝的国师,改朝换代一如他所预言的进行着,据传前朝受封时他不过少年,而今几十年光阴如驹过隙,他却是已过而立之貌。
      世人打探其年龄出身,俱是一无所获,渐渐的,未知和强大变成了他神秘的源头,众人敬畏他而疏远他,便连他几名亲传弟子,也在出师之后,对他敬而远之。

      而你却有一个关于他的、不为人知之秘辛。
      身为夏朝的大长公主,自小你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在十四岁那年,忽而入了一绮丽美梦。
      梦中,有名明俊至极的和尚找你讨要报酬,牵着你手指步入禅房,他简朴的衣袖间是悠然檀香气,绝美的眉眼中是凛然高洁色:
      “我要施主助我超脱爱恨之间,度化情/欲之念。”

      他说话的表情是那么无情冷冽,但那庄严宝象叫你动了三分心思,情窦初开时于梦中一见难忘,京中才子无数,俱是一等一风流,却无有一人能及他颜色。

      终于,你在夜宴上见到了他。

      5.
      皇宫中的雕梁画栋载歌载舞,在他眼前不过云烟——连那双无情的眼眸中的冷漠余光都不曾分给世间繁华半分,他一人坐于宫宴灯火阑珊处,在微暗的光影中垂眸捻指静坐,蹙眉间隐约是想成飞仙升天而去,却被人世绊住步伐的无奈色。

      你头一次觉得载歌载舞简直无聊至极,拖着下巴看了这位道长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

      华灯中油蜡渐熄,一夜宫宴终于收尾,你见他长身而立几欲离席,才露出三分诧色,捉住婢女衣袖,指着他问道:
      “那人是谁?”
      婢女神色讶异尊崇,瞟过一眼不敢再直视他,垂头答:“禀长公主,那是前朝国师,如今受敕令被封为平安王,取护佑宇内平安之意。”
      你却不退不避,目光锁定住那清隽人影:“我要他,为我讲经。”

      6.
      便连当今陛下、你的父皇都说你这等行为是胡闹。
      然而他却答应下来,只有一点特例——他不以道长身份进宫,每次讲经都要你过府一叙。

      思及初见时谪仙一般的气度,再见此刻对方无奈弯腰垂头为你整理裙摆时毫不褪色的凌冽气度,你不由心底逸出三分欢喜:
      “王爷厚爱。”
      他维持着蹲在你脚下的姿势,抬眸望你时候,眼底一片澄明:“难道不是公主下令使我整理?”
      你闻言一哂,指尖无意似的掠过他执帕子的手掌,将那沾染了香灰的锦帛慢慢拿过来,轻飘飘扔掉:
      “国师倘若不愿,我自不会勉强。”

      “公主所言不勉强,能有几分可信?”
      他反问的声色恁地冷淡,你却因对方于你的几分了解欣喜如狂:
      “道长知我。”
      他摇了摇头:“非吾本意。”
      你侧目一笑,宫装明艳之下,绝代芳华:“无论是否道长本意,此刻你心中有我。”
      他道袍掩盖下的长指微曲,平稳绵长的呼吸因这一笑,骤然错乱。

      7.
      过府时不过绵绵细雨如绸,待到你听他讲经完毕,日薄西山伴着瓢泼暴雨就在门外。
      你在舷窗之前侧身望着雨帘,忽而理了理裙摆,侧目问他:
      “道长可否送我回宫?”
      他垂眸答:“公主有亲卫几十人,岂用我相送?”
      你反问:“可是方才道长说要带我去道观一观。”
      “我何时如此说过?”
      “你没拒绝,便是答应。”
      “你这——”
      你娇俏一笑,凑上前去,窗外的雨声掩盖住擂鼓心跳声声,令你靠近时的紧张神色没那样明显:
      “道长,不敢承认?”
      “……”他有一瞬静默屏息,却在平稳后露出一丝笑意,抬步朝你靠近。

      他此刻平静的神色里裹挟着不知名的危险,前进的步伐不快却很坚定,你倘若不躲必定会进入他怀抱中——这个认知使你骤然心绪一乱,不由自主随着他靠过来的节奏后退,直至腰身靠在窗前。
      雨水打湿你背后单薄的宫装,而他滚烫的气息就在身前咫尺之遥;他却没有管你,只把修长的手饶过你,探手握住了你身后的窗边,一支一收间,阻隔了外面雨打亭台的剧烈声响。

      8.
      心如撞鹿间,难免口干舌燥。在忐忑之中,你听见他那既沉且静的嗓音悠然发问:
      “公主,几次撩拨于贫道,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坦诚道:“我想要你。”
      “躯壳不过身外之物,公主尽可拿去。”他勉强维持声线平稳,却有一丝认输般的颤抖在其中。

      你却没听出来,因为你也十分紧张:“不……不是想要你的躯壳。”
      你明白自己,当然不是得到身体的欲/念令你对他见之不忘、思之若狂。
      ——该如何形容那种悸动呢?
      你想要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想要打碎他的高洁,看他染上纤陌间的烟火,想要让他一辈子都带着凛然神色垂身为自己擦拭裙摆,想要让他对你俯首称臣,为你甘心入这红尘万丈,共赏这人间繁华。

      也想给他你全部的心思和宠爱,想将拥有的一切包括自己捧到他面前。

      是飞蛾扑火的灼烫情意,而非得到身躯那样庸俗而简单的要求。
      你斟酌半晌,踟蹰心思不是几句话能说明白,而他冷淡的态度还让你顿生几许挫败:
      “情深深几许,不知所起处,君无意、置惘闻——断肠冷落时,疏雨斜阳处,更叫人、空余恨、相思苦。”

      他听完,半晌一叹:“相思?”
      他说话的表情还是如昔冷淡,似乎完全不懂世人的心思、更不明白你的情爱到底是何物。

      9.
      你狼狈的从屋内逃了出来。

      瓢泼雨幕之中,你回身望去,只见他立在方才那间屋门口,看着你的目光被雨水朦胧,身体轮廓却还是那样挺拔俊秀。

      你忽而笑了——笑自己。
      早在梦中与他一晤时,见他指尖一点引人入幻境,你就知晓他并非人类。
      或者说,举国盛传这位前朝国师、今朝的平安王乃天人下凡,气度超绝,姿仪若仙,但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确认他并非人族的人。

      尽管对方从未在你面前施展仙法,更不至于呼风唤雨,然而梦中的隐约事情早有预兆。
      即为异类,任你万种风情、冠绝天下,又怎会对你分毫动心?

      10.
      公主娇生惯养的身体脆弱,你回宫后大病一场,高烧不止,冷汗淋漓。
      醒来后,父皇和皇兄们关切问你,但你似乎忘却了前尘,不再记得有个撩拨你心思的道长曾经弯腰为你整理裙摆,也不再记得他次次请你过府为你讲的道法,更想不起对方凛然高洁的面目和面对你时偶尔错乱的呼吸。

      你遵从父兄之命,嫁于当朝权臣之子,对方也是京城中名门人物,但你看着他时,却总觉得少了三分高华,多了五分世俗,还平添几许瘦弱。
      但他已经是诸位公子中你看着最顺眼的一位了。
      世间诸事无能常常顺意,才是常态。你都明白的。

      长公主嫁娶乃是国之大事,当日万人空巷,百姓争相出门送迎;更不必说奢华铺张的排场嫁妆。

      但送嫁车马,被一人拦住了。

      你好奇地掀开喜轿帘,拨开面前冕旒看去,只见身着白色道袍的男人立于长街尽处,他面容如同凌然霜雪,威势不可侵犯,纵周身并无长物,亦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
      这样的人,却在望向你时带了三分温柔。隔着重重人潮,你听见了他的声音:
      “抱歉,贫道明白的太晚了。”

      那一刹那,红妆十里沦为陪衬,只有他的眼眸是最浓重的色彩。

      11.
      堕入情网,便是世中人,再无超脱预测之能。
      在以情为约的赌局中你赢了,他却输掉了傍身千年之久的根本。

      他同你美满过了常人的一生,却在逝世时烟消云散、尸骨无存。

      爱人离世的苦痛端的撕心裂肺,这时候你这几十载大梦方醒;抬手遮住刺目阳光,却见眼前仍是那寺庙中的许愿池,你仍然身处现代,一时难以回神,为念幻境中诸事似乎在脑海深处盘桓,心痛的感觉挥之不去,仰头欲咽下泪意,却见天空中似乎有什么飘落而下,落入你的掌心中。

      是一枚蓍草。

      12.
      易经云,蓍草共五十,选一不用;他便是余下的那一根。
      因于卦象中象征着天地初开之刻的太极,故能卜算世间万物,从易经初现知识便有灵识,至夏朝正有千年。
      他只求一有心人的度化便可成神,却无意被你招惹,堕入凡尘。

      一枚画屏、两心相许;前世因缘,今生未了。
      如今又是千年,他做成幻境,要你步前世后尘再行一遭,若能与从前选择相左,便可修成大造化。
      却不料,就算提前有所提点,你仍有相同选择,他在局中亦如是。
      时也,命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十四 画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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