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十一 缘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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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春日的午后，你按照朋友推荐的地址找到了这家店——
位于城市一角的古典街区之内，门扉被紫藤掩盖，推开是一方不大的院落，轻粉色的风铃随着你推门的动作叮当作响，合着并不嘈杂的音乐声传入耳中，婉转悠扬的曲调正唱到：
Did you lose yourself out there/
Did you lose faith and give up/
Don’t turn away and hide yourself/
Cause there’s a friend to make along the way/
……
歌词大意和旋律都让你紧张了很多天的心情缓和下来，仿佛压力和急躁、负面情绪渐渐都远去了。
推开门的那一刻就像进入一场梦，梦中，屋内走出一个人，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洁白美好胜似春日：
“小姐，欢迎光临，我是L，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旅途中为您解决烦恼。”
2.
你们这个时代因为离婚率逐年攀升，国家除了扶植婚姻有关的各类政策外，还对“离婚咨询师”这个职业着重补贴，顾名思义，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为广大在离婚时面临烦恼的人提供帮助。
你在院子里的花架下落座，L伸手从咖啡机中端出刚刚冲泡好的意式浓缩，加入煮沸的鲜奶，搅匀后递给你：
“请。”
你心里讶异于对方待你的周到——那是你最喜欢的口味——却自我安慰说也许是巧合。沉吟片刻，你才不那么突兀的开启话题：
“你这里可真不像是离婚事务所，尤其是门口的音响放的歌。”
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语气柔和缓慢，和微风步调一致：“像不像和是不是，本身就是两个概念。”
你一哂：“不过那首歌曲，我真的很喜欢。”
他答：“我选一些缓慢的曲调，只是希望大家可以平静面对自己的选择。来这里的人，其实没几个能真正静下心听歌的，小姐你是个例外。”
你叹了一口气：“平静，这倒是个好形容。”
“如果人能做每个选择的时候都平静的话，那也就少很多后悔。”他说话时有些抑扬顿挫的味道，却很令人如沐春风：“小姐，不如说说看，你的烦恼是什么？”
3.
人世间的快乐有千万般，但烦恼大都大同小异。
成年人之间的烦恼，一言以蔽之，三观不合；或者说的更加深刻一点，三观不合的两个人妄图说服对方，从而引发的无法彼此全然尊重，有时候足够让人喘不过气。
但你不想像现在这样的。
你和你的老公，也曾经有过美好的、值得倾尽漫长余生怀念的美好过往。
现在事情走到需要离婚才能解决的境地，你心里惶惑、难过、还有点儿不知所措。
尽管离婚是你提出的，但想起他说“我们确实应该冷静一下”那句话时的表情，很难不心痛。
你们初遇时，是像现在这般温暖柔和的春日。
4.
故事说起来也很俗套，恋爱的情节只有那么几种，真的诉诸口中，听上去就平庸无奇——但他这个人不落俗套，在你眼中他是独一无二的，所以足能冲淡恋爱的平凡桥段带来的世俗感。
你们相识于大学社团，他刚好比你大三岁，是本校的研究生学长，登山社团很少有女孩子参加，因为大部分女生无法通过体能测试，你恰好是那届唯一报名且顺利通过测试的人。
但就算通过了测试，你也还是个女孩子，体能方面毕竟不能跟男生相提并论，一次入门级别的登山途中，你崴了脚，因为不敢乱动，卡在一面近45°的陡坡上。
同行的有十几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的设备和路途，一时无人关照你尴尬的停顿，只有他注意到了。
他率先走到你下方，朝你伸出手掌：“别怕，下来。”
背光而立的青年穿着登山服，额角是因长时间运动导致的汗珠，但滚落而下时却有难言的性感，你呆呆看着他，他近乎温柔的笑了一下，无言中将宽厚手掌向前递了递。
你似乎听见了心动的声音。
5.
“所以，你们之间的以前还是很美好的？”L安静的听你说完你的陈述，缓缓问你：“既然你现在还在怀念美好的过去，那么也就说明小姐你计划离别的心并不坚定，对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提出的分离？”
“施虐者的烦恼一般来源于美好的过去，而承受者的烦恼来源于现在的痛苦。”他引用了一句话，没等解释你就了悟了对方的意思——
你提出离婚，将痛苦施加于丈夫的时候，已经对如今的境况想的非常清楚，故而你的难过只是来源于过去的美好不复存在；而你的丈夫，他此刻会不会还在因为现今的痛苦而难过？
于是你反问：“那么他现在……会难过吗？”
“当然会。”L的回答很笃定：“离婚不是他提出的，足能证明在他心里，你们之间的问题还可能有解决的机会。”
6.
解决的机会？
你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
你们曾经如同这世间每一对爱侣一般，契合度极高，就算过了热恋期也依旧彼此不疑、心意坚定。
但问题的关键是，对方并不尊重你的爱好和你的选择，仅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致命。
你忽然辞掉年薪优渥的工作、待业在家并且打算追寻自己喜欢的事业，尽管短期内并无成就，但你却从每日创业的辛勤中捕获了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你的丈夫问你：“你觉得现在这样，真的快乐吗？”
你不以为意答：“是很满足。”
对方目光忽而变得忧愁起来——那眼神总让你想起小时候淘气过后，父母看着你的目光——那是一种看着顽劣孩子闯祸而不自知的忧愁：
“可是我觉得，你并不真正开心。”他说。
这时候的你还没意识到这句话会引发怎样的矛盾，于是反问：“为什么你这么觉得？”
后来的事情，不说也罢，一言不合引起处处不和，生活中大小摩擦不断，你能感受到彼此都疲惫不堪，于是鼓起勇气——
当断则断。
7.
L安安静静听完你的陈述，“你是说，你们就你的职业产生了分歧？”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吧……准确而言，他不支持我做的事情。”
“为什么呢？”
你一愣，“什么为什么？”
“你的丈夫，为什么不支持你？”
“他一直都说我做这个，不会真正开心的——可我确实很开心啊。”
L试探性的从你简短的话语中总结出真意：“所以，你不满于对方的不理解和不支持？”
你点了点头：“正是这样。以前我们也曾心意相通，但现在他似乎在干涉我的决定——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干涉我的决定。”
“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我正是不知道我们两个为什么走到这一步，才踏入这里的。”
8.
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舒适，衬得L的眼眸有温柔包容的气息：“如果你希望我帮你找到这一切的答案，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你一愣。
L笑答：“一个问题，之所以对你而言可以作为问题存在，你心里必然有几个选项——如果你没有答案，或者并不为答案而犹豫，那么这个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你若有所思：“好像是这样。”
“至少，你对这件事的结果会抱有期待，所以你才会提问，”L平和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随即温柔问你：
“如果你真的因此想要离婚，坚定不移的做出选择，那么你就不会烦恼。所以，你期待的是什么？”
9.
其实解决矛盾很简单，你只是想要在人生并不顺利——比如现在，更换新职业但并未找到认同感的时候，得到一份无言的鼓励和支持。
你只是想要他不怀疑你、理解你、包容你、尊重你。
在人生的每个时刻，携手共度。
你很想这样说——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因为就这个标准而言，你自己也并未做到这些，你渴求着自己的伴侣对待自己的模式是完美的，那么，在那之前你必须成为他心目中的完美伴侣才行。
你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对L据实以告。
L似乎不认同你的观点：“每个人对完美伴侣的要求和观点，应该是不一样的吧。你怎么知道自己对于丈夫而言，不是‘the cup of tea’”
你再次陷入了思索。
L随即又问：“而且，如果你将自己的这些要求告诉你丈夫，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按照你说的做？”
10.
你不知道——因为你根本没跟对方提起过自己心中有关哲学命题的人生观念。
柴米油盐会消磨掉人说话的欲望，尤其是当他一次次不理解你的时候，你便没有勇气和力量取解释和自陈——因为惧怕得到一个不好的结果，怕自己坦白说出人生规划之后得到更大的不赞同。
久而久之，双方都变得更累。
尽管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个体。
L洞悉了你此刻沉默下的乏力：“你在担心沟通的结果令人失望？”
你点了点头：“比起费力气沟通，最终还是得不到他的认同，我宁可没有抱有过期待。”
“但如果你不期待，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离婚的地步。”L首次以肯定句对你说：
“很多夫妻貌合神离，还能共存，都是因为不抱期待。而你坚持想要对方理解你，以至于不能忍受没有理解的婚姻——是因为你对‘理解‘抱有最大期待啊。”
11.
是啊，之所以用离婚解决问题——不过是彼此有了矛盾之后，无法解决故而带来了难以愈合的疤痕。
但你们过去也曾心意相通，爱好兴趣出奇一致，默契自在不言中，如今发展到这一步，谁也不甘愿。
时间消磨了感情。消磨了你们一致的兴趣爱好，也消磨掉了你出口对他提要求的勇气。
L见你表情似乎有所领悟，不由会心一笑：“但在你回家跟你的丈夫沟通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心中对这个离婚咨询师已经有了几分信任——短短聊天攀谈的时间内，你完全放松下来，此刻只说：“您请讲。”
“你觉得矛盾的来由是对方不够理解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自己没有理解他？”
你品鉴一下句中深意，便听L继续说：“矛盾往往都是耳二人共同的烦恼，两个人之间产生的问题，双方都不好受。”
“但是沟通这件事的前提条件和成功的秘诀——首先，两个人要明白对方在想什么。再要求他理解你之前，先尝试着理解他，或许你们之间的矛盾会好解决的多。”
12.
你之前一直当局者迷，此刻却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自己的烦恼其实不过是庸人自扰——
如果确认了自家老公确实不支持自己以后的人生规划，那么就算再遗憾，因为三观不合分道扬镳似乎也是必然结果，因为你并不想要将就。
可如果在没搞清楚对方所思所想的前提下，直接提出离婚，对双方都是巨大的伤害，他必定也很痛苦。
只需要一次酣畅淋漓、毫无误解的沟通即可。
虽然这样说很庸俗，但除此之外你想不到对L说些什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业界盛传您收费标准颇高，看来并非没有道理。”
L却高深莫测的笑了笑，阻止了你拿出报酬给他的动作，反而迎着你不明所以的目光，转身打开书桌抽屉，将一枚委托信函递到了你手里。
你打开它，却看见了熟悉的笔迹。
那是你老公的字迹——曾经他也用这种字迹替你写作业，给你写情书、描摹婚礼上的誓词、在周年纪念日的蛋糕上刻画你的名字。
如今，他以这种字迹委托离婚咨询师，做你们离婚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杯和你口味的咖啡，想必也是他的手笔。
13.
L见你有所动容，解释道：“你丈夫昨天也已经来过，带着这封亲笔信，诚恳的委托我务必劝你不要跟他离婚。”
你抬起头看着L，他却笑了：“但我觉得我不用劝，你们也会和好的。我只不过是减少一点你们两个的挫折而已。”
你如有所悟，反问L：“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辅助我们离婚？”
“虽然我是离婚咨询师，但是一般我咨询过的夫妻都和和美美——小姐你来之前，就知道的吧？”
你脸颊一红。
是的，因为你知道这位业界出名的咨询师的风格，所以才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来到这里。
14.
和好之后的某一日，你在银行寄来的老公的银行卡账单上发现了那笔汇款。
“你居然给了L那么多钱啊，”你皱眉：“这可是我预约服务的三倍价格了。”
他抱着你，蹭了蹭你脑袋：“很值。”
你问他：“当初我不跟你沟通直接提离婚，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像无理取闹？”
“没有。”
你犯了女人的通病：“回答的这么干脆？真的没有？”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真的没有。”
“没有你叹什么气？”
“想起——你对我而言，是我的完美伴侣，但我在你眼里竟然缺点多多，有点失望。”
你不由自主翘起了嘴角：“别以为你会说甜言蜜语，我就能不追究。”
“哪里甜言蜜语，分明是真的。”他伸出手掌握住你：“不过莫名其妙提出离婚，以后还是少几次吧，为夫心脏经不住了。”
你望着他温润如昔的双眸，忽而垂眸浅笑开来——
何其有幸，有人在身后等着自己，一如往昔坚定的爱着自己。
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年，前路难预料，往事不可追，唯有此刻是真实的、可以改易而掌控的。
愿与君缘聚于此，今朝有酒今朝醉。
虽不苛求美好一直存在，只但愿此次，长醉不复醒。
15.
紫藤掩映下的风铃响起，离婚咨询师L迎来了他的新客人。
他垂眸，拨弄手上的红线，嘟哝抱怨道：
“人间的因缘真实难以掌握——红线一牵还不够，竟然要我一直负责这所谓‘善后’工作。”
月老定姻缘，线仙解怨偶。
愿有情人在因情爱困顿时，都有神仙下凡相助。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十一 缘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