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浣梓完颜

2、第一章（中）

　　宋家的规矩过生日是坐九不做十的，宋怀瑾十九岁自然就是个要隆重庆祝的大日子。
　　宋棣华亲自在府上为独生女儿办寿，宴请八方来客，前院酒席上划拳斗酒的人还未散，大客厅摆了戏台子，老爷太太们都已听到了第二场了，小客厅的年轻人今年玩得新潮，扯了白布屏幕放近来的好莱坞新电影呢。
　　宋怀瑾已经从女校高中部毕了业，近来对留洋的事情很感兴趣，请来的几位同学好友也都是打算毕业出国的。
　　“其实吧，真要去了美国，电影倒是可以看个够的，就连这部新片，估计人家美国人都觉得是过时的。”陆建江热心地对这些女孩子说，他已是定了过了年就去美国的。
　　“你这会儿这样游说我们。若是我们真去了，定然每场电影都是你做东。” 何三小姐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抢着说道。
　　“呵呵，真要去了美国，也不能只是为了电影吧，我们这些家里的人，看再多的电影以后也是不能去当电影明星的。”何大小姐毕竟稳重些，她笑着说。
　　“当电影明星又怎么了？难道你还是旧思想不成。”陈丽娜是个剪了发的时髦女孩子，她不在教会的女子学校读书，居然去上男女同校的高中，气得陈老爷子在家拿着家法追着打，她却是满不在乎。
　　“难不成陈老爷子会允许你去演电影？”宋怀瑾问道。
　　“那哪成啊，他还不得杀了我。”陈丽娜不以为然道，“不过我倒是想当医生。也不知道去哪学才好。”
　　“那就去美国吧。我好好儿帮你打听下学医的大学。”陆建江很想找同乡的小姐搭伴去美国，忙一口应下来。
　　“有劳陆少爷了。”陈丽娜嫣然一笑，也不推辞。
　　“这人倒是一会儿时髦，一会儿文绉绉的。”何大小姐对宋怀瑾笑着说。不等怀瑾答话，问道，“你呢，人家都定下来了，你这个主人翁怎么还没个准话呢。”
　　怀瑾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笑道：“这英国我是不去的，爷爷奶奶都在英国，去了跟回家一样，到不像留学了。”
　　“要不然你也去法国学个什么艺术科来？”何三小姐道。
　　“那艺术都是有天分的人才去深造呢，我学它也只是当个业余爱好，可不想当个女艺术家来。”
　　“这倒是真的，又有几个人当真能成为潘玉良的？”何大小姐笑道。
　　郑宝珠小姐摸着耳上垂的一串宝石耳环，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去法国也不错，你可以去学首饰设计，等你学了回来，我们就天天来找你。”
　　“虽是个新鲜事儿，但是这于国于家有什么益处？还是一派的奢侈腐败。”陈丽娜冷笑着说。
　　“我只是提个建议，就摊上奢侈腐败了。那戴着些首饰的人，岂不是个个都是骄奢了？”郑宝珠见她这样说话，也提了嗓子。
　　“嘿，几位大小姐，这也能闹起来啊。”怀瑾的弟弟怀珝本跟几位小姐看电影呢，听这边气氛不对，也凑过来。
　　“哪都有你来凑热闹，我们聊出洋的事呢，你好好看你的电影吧。”怀瑾对弟弟笑道。
　　“大姐，你赶紧走吧，天天闹着要出洋，真是姑娘大了。”怀珝逗得众人笑了，正色又说，“你们这巨头会议开了这么久，拿定主意去哪学什么了没呢？”
　　“没呢，选择太多了，反倒不知怎么选才好了。”陈丽娜简便地说。
　　怀珝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气，对怀瑾说：“我倒是也有个主意，你们这些小姐都可以考虑考虑。”
　　怀瑾敲他头一下，笑道：“别在这添乱，你中学都还没毕业知道什么呀。你还是去招待你那几位小女朋友。”
　　“我是真的有主意啊，我也不知听谁说的，现在日本的大学开了个家政学，我就觉得你们很合适。”怀珝正色道。
　　“怀珝少爷没胡说，这倒是真的，我也听家母谈起过，那是教小姐们怎么当少奶奶的。”何大小姐笑着说，她父亲早先是日本的大使，母亲本就是日本人。
　　陈丽娜正要开口，却急急跑进来一个丫头，口中直嚷嚷：“不得了了，大小姐，夫人叫你去呢，你快去前面看看吧。”
　　众人见她的神情，都被吓到了，怀瑾按住她，正色道：“出什么事这么慌，喘口气好好儿说话。”
　　那丫头忙说：“刚才突然来了好些人呢，说是从南京来的。老爷太太请他们去了偏厅，让来请大小姐去呢。”
　　“当是个什么事呢，人家来做客，你这点世面都没见过吗？”怀瑾知道事情不简单，忙交待了几句就忙着走了。南京是东南皖系的地方，这本是跟自己家没关系的，不至于是来贺寿的，那叫自己去干什么呢？
　　“父亲，是什么急事呢？”怀瑾到了小客厅，放慢了步子，站到宋太太身旁。
　　“怀瑾啊，这是萧帅身边的张副官，特地从南京来跟你贺寿的。”宋棣华乐呵呵地指着一边沙发上的人说道。
　　来人身着整齐的军装，到了宋府居然腰间还别着枪，显眼的黝黑的皮肤，刚拙的相貌，坚定的神情。此时只是站起来对她敬礼，身后的几个军士跟他动作如出一辙，宋太太轻轻皱了眉，怀瑾却是吓了一跳。
　　“宋小姐寿诞，萧帅特地送来礼物，希望小姐喜欢。”一板一眼地给怀瑾递了红色描金寿贴。一挥手，后面的两个军士抬着一口大箱子送到怀瑾身后放下。
　　“萧帅此次上京，为宋夫人送来了礼物，望夫人笑纳。”不由分说地递了一张贴给宋夫人，又有人搬了一回箱子。宋夫人笑道：“萧帅客气了，既是来了北平，何不也来寒舍喝杯水酒。”
　　“谢宋夫人，只是萧帅今日下午已经上火车回南京了。事出紧急，否则定然是要来拜会的。”张副官不卑不亢地答话，手中却还拿着一张贴，回到沙发上坐下，才对宋棣华道。“萧帅今日早上跟沈总长到总统上做客，临上火车交待属下来宋府向大小姐提亲。”
　　顿时，宋府的人都是惊讶，怀瑾更是紧皱了眉。外间躲着听消息的怀珝也是一怔。
　　“这婚姻大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萧帅既有此心，怎么就不肯亲自来寒舍一聚呢。”宋棣华倒不急，呵呵笑着答道，知道自己妹夫沈志铭也参与了，先放了一半的心。
　　“伪政府现今逃过了江，萧帅今日接到消息马上就回去了，这是总统阁下也知道的事情。”张副官双目一凝，直视宋棣华，道，“萧帅说，宋先生看了这帖子自然就会答应。”
　　宋棣华接了帖子展开，寥寥十几个龙飞凤舞的字：
　　“萧钦奉命求亲，望宋先生割爱，已结南北之好。”
　　宋棣华呵呵笑道：“萧帅少年英雄，正是建功立业，巩固基业的大好时候，小女荣幸了。”
　　宋怀瑾听这话，一跺脚转身就跑了。宋太太赶紧拉住她，道：“你这是要去哪？”
　　“反正你们不要我了，管我去哪？”怀瑾急道。
　　怀珝听着这话，赶紧进了客厅，却见一向端庄的大姐从身旁跑出去，尴尬地站在门边。
　　“傻愣着干什么，去看看你姐姐去哪了？”宋太太忙对他说。
　　见怀瑾只是回自己房间了，怀珝只得闷闷地去小客厅继续陪着那班客人。
　　“就是去去就来，怎么就不见你们回来。倒让我们客人自己商议怎么玩。怎么不见你姐姐呢，我们又帮他出了好多主意，但是都不及你想的那个。”郑宝珠第一个看见他，忙拉了他来。
　　被几位女客围着，怀珝也渐渐恢复了精神，说道：
　　“那个啊？那个计划也不成了。我姐姐她提前了。”
　　“怎么提前？这是个什么道理呢？”何三小姐道。
　　“她不用学当少奶奶，直接就要当少奶奶了。”怀珝见她们一副热切的样子，直说道。
　　“想是姑爷来贺寿了，这才把你们叫出去。”何大小姐猜到。
　　“还是大小姐聪明。”怀珝笑道。
　　“只是府上这次口风真严，宋小姐毕业这些天了，我们都毫不知情。”陆建江笑道，“难怪宋小姐拿不出个主意，莫不是逗着我们玩呢。”
　　“那倒不是，其实这事，我们家里也是刚刚才知道。”怀珝神秘地说。
　　“新姑爷是哪家的少爷呢？是我们认识的人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给我们说说清楚啊。”陈丽娜本是个急性的，耐着性子听了这半天，急着问道。
　　“这个，我还真要卖个关子，几位过几天就看报纸头条就是了。”怀珝只是笑着不肯说。

　　不到一星期，这件事就轰动了整个北平。
　　总统夫人亲自送来了嫁衣，南京来火车专列接新娘子，匆匆两天，宋府张灯结彩，昼夜笙歌，繁华一时，据说门槛都被踏去一层。
　　那样的隆重，远胜几年前她父亲唯一的妹妹、同是宋家嫡女的宋敏容的风光大嫁，也比得后几年总统总理家女儿的婚礼黯淡无光。皇城根儿下的人进入民国后很少有这样的庆典，在羡慕其皇帝嫁女儿般的排场后，也不得不猜测这场面背后公主下嫁般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