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147、四月桃花开（上）

　　胤禛走在长长的宫墙下，午后懒散的阳光将他瘦长的身体拖得很长。他身后跟着苏培盛，及两三个宫内的小太监。
　　进了永和宫的门口，他长叹一口气，换上一副含笑的表情，静静的走入德妃的院子。
　　“额娘，胤禛来了。”他几乎一眼便瞧见了德妃坐的位子，没有抬头，径直叩拜。
　　“四阿哥来了。”德妃的声音在头上飘着，胤禛低着头，索性闭上眼。
　　进宫请安，于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出宫的时候，他老远看见缓步走过来的十四阿哥胤祯。两人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很少言语，语气也极淡。然而他既然为兄，必然要对这个同胞弟弟有所表示，宫内众目睽睽，十四也不敢不理睬。
　　“十四弟最近在忙什么？”
　　“没忙什么。”
　　两个人几番简单的对话后，便像陌生人一般走开了。十四阿哥有十四阿哥的交际圈，而胤禛，也有自己的几个相好的阿哥，他们好像平行线，很少交集。
　　胤禛知道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索性也不再要求。胤祥这段时间又被外派出去，他和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走得近，时常联系交往。
　　四月，正是桃花开得旺的时候，胤禛偶然于马上见到飘落的桃花瓣，总是要拾得，拿起来仔细品评一番。
　　日子似乎在平静中过去了。
　　四月中旬的时候，年若姝晕倒，又一次被查出受孕。林恒赶来给侧福晋诊脉，接着便是开药调理。胤禛脸上见了些笑容。
　　林恒从年若姝房里出来的时候，见胤禛站在一侧的屋檐下，朝他招手。
　　“主子有什么吩咐？”林恒抹了抹脸上的汗珠，他拖着残腿一路小跑而来，很累。
　　“你的药房筹措得怎么样了？”胤禛背着手，沉沉的看着林恒。
　　“人手已经找好，月末便可开张。主子让奴才把药房开到步军统领衙门前，是给了奴才天大的恩惠。那里街道林立，住家很多，生意必然会极好。”
　　进了四月，胤禛便把林恒叫到跟前，将经营药房的事情交给了他。这家药房由胤禛出资，林恒负责经营，月里进了钱款，除去各类费用和林恒等人的进项外，其余胤禛也没有要，全部让林恒给每月定时去店里的一个伙计。
　　胤禛看中的是林恒作为自己的包衣奴才，身份少有人知，仅是在府内行走的一些人，也并不全部清楚林恒的来龙去脉。在步军统领衙门前开店，是因为在那里的活动需要有人做中间的传递。经历上次勒尔甘的泄密事件后，胤禛和胤祥都提高了警惕，传递消息不再那么随意。胤禛现在让林恒负责自己与赵夫之间的传递，是因为林恒便是把信拿去告密，恐怕也无人可以看懂。他与赵夫之间约定使用一种特殊的文字，是由蒙古文和藏文及梵文融合在一起，除了少数几个人以外，不会有谁能看懂这种天书了。
　　林恒走后，胤禛进房去看了看年若姝，便去了圆明园。
　　这次只走到岸边，那撑船的小厮便说：“四爷，云主子没有在岛上呢。”
　　“怎么？她去了哪里？”
　　“奴才不知，但云主子一早便乘船到了这岸上来了，没有回去。”
　　胤禛折身进了偌大的园子。哈克哈在一旁说：“云主子很喜欢去一处岸头，在那里钓鱼。或许今日便是去那里了？”
　　瑰络在钓鱼台上设置好了鱼竿，便拿起一本《庄子》静静的看起来。紫烟坐在一旁绣花，清杏拿一只手支在膝盖头，歪着脑袋打瞌睡。赵桂和另一个小厮在远远的一头围着说些什么。暖暖的午后阳光洒下来，显得这一幕十分休闲。
　　“鱼咬钩了！”后面的声音传来，瑰络一慌，将《庄子》随手甩落，便去抓鱼竿。可谁知咬钩的那条鱼力气极大，鱼竿已经被掀翻，快要拖进湖面了。
　　一双大手伸来，胤禛跨向前两步，伸手抓住了鱼竿。
　　瑰络倒也没有吃惊，她随即也伸出手去握着鱼竿，帮着胤禛将鱼提出水面。
　　忙着把鱼倒进了水桶里，瑰络才喘了口气，捡起地上的《庄子》。
　　“你在看庄子？对老庄之学感兴趣么？”胤禛见瑰络似乎无意理睬自己，只好讨好似地主动搭话。
　　自从那日乌喇那拉氏在桃源谈话后，瑰络对胤禛的态度便冷淡起来。说不出来是为什么，瑰络也知道她的回避其实是无谓的，但是面对胤禛的时候，她总是摆不出从前那样的自然笑容。对她而言，原本就没有坚固的爱情忽然被人告知可能是一种替代品，她心里承受不了。她要的，该是一份完整的爱。原本胤禛的妻妾成群便已经是她心里的一个大疙瘩，她一直无法面对，乌喇那拉氏将她与她们合在一处的那种态度，让瑰络忽然觉得心惊。她觉得自己可悲在于要和许多女子共同拥有一个男人，又想想，她更替莫小琴可悲。
　　她忽然觉得也许要从极热的爱情里抽出身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和胤禛了——虽然她知道，她并没有力量真正去抗衡目前的命运。
　　瑰络觉得在胤禛的注视下有些无所适从，她点点头，脸上尽量不带上表情，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房。然而当她转身才发现，紫烟、清杏和赵桂他们，已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已经让他们都退下了。”一双有力的手臂环过来，抱住了瑰络的腰，瑰络一个激灵，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她低声道：“放开我吧。”
　　“你是否还记得，去年的夏季，我在这钓鱼台上对你说过了什么话？那是我们真正的开始。”胤禛的鼻息挠着瑰络的后脖颈。
　　一阵沉默后，瑰络开口：“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答应你。”
　　“与你第一次相见时，我不过把你当个有趣的宫女。可是你为了那个香荷在雨中拦住我，我已在心里对你感到惊异。你一次次的让我被吸引，木兰围场上你可以说救了我一命，自己却为虎所伤，我心中甚而有了一丝感动和震撼。之后的一切我们便好似已经被月老的红线所牵引，缘分一直未断。你拒绝我，却又不断用你的特别来吸引我。很多次我告诉自己放弃你，可是总是无法做到，你最终让我再一次陷入了儿女情长。我对你，是认真的，你是我的女人，雍亲王胤禛的福晋……”
　　瑰络感觉耳朵发烫，她闭上眼。
　　“可是，我配不上你。我不是你的福晋，也做不了你的女人。”她鼓起勇气终于开口。
　　“为何如此说？”
　　“胤禛，我知道，你没有忘记一个人，那个女子，叫张寒月吧？”
　　胤禛身体微微颤动，他早已知道这段时间瑰络的冷淡或许便是因为乌喇那拉氏那次对她的谈话。然而他并不相信瑰络真会把这一切挑明。他心底的希望是她能渐渐淡忘，而自己也可以不再提及此事。
　　“是。张寒月。我知道卓婉告诉了你。”胤禛闷声道，“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你心里还有她，对吗？”瑰络继续问。
　　胤禛一愣，他没料到瑰络竟然单刀直入问起这样的问题。他的语调此刻竟然像个慌乱的孩子一般。“这个问题与我们之间有何干系？”
　　“关系很大。对不起，胤禛，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对你说过，我……受不了男人的三妻四妾。”
　　“你说什么？”
　　瑰络转身，已是满面泪水，她颤抖着声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这样说很自私很可笑，可是我不愿和很多女人共同享有一个丈夫，这不是我想要的日子。我不愿意伤害别人，也不愿被别人伤害。如果你为了我而冷落了你的那些妻子，我心里不安。而我如果接受了做你的妻子，那我心里也不会安稳的，因为我无法想象只是你许多女人中的一个。我从来到这里起就一直受着心里的折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一直让自己看着你的好，麻醉自己，不让这些烦恼出现在我的心里。在桃源的日子，我不能说不快乐，可是我的内心深处，并不能完全安宁。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了你希望的那样的女人。四福晋来了这里，告诉了我你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我更不愿去做一个爱情的替代品了。我知道你对我和对其他的女子并不一样，可是说到底，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
　　胤禛静静的看着瑰络，伸出手果断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不给她拦挡的机会。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悲凉，“原来你是这样……”
　　瑰络慌乱中试图脱离胤禛的怀抱，不料却被胤禛反而用力拉住，胤禛附耳在她耳旁：“你是否知道？十年前，张寒月对我说了和你几乎相同的话。十年，她用这些话折磨了我十年，而今，又换作了你……”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在瑰络耳旁震荡。“遇见了你，是我再一次的执着，我以为你虽然和月儿有所相似，性情却更为平和温婉，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我没有料到，你的内心如此坚定，硬得像石头，又一次伤了我……我，我是不是很傻？我……等着你彻底的爱上我，等到一半，你没有继续朝前，却反而回头要走。十年前……哈哈哈……这一切都是老天对我的嘲讽！我是不是又做了个梦魇？”
　　瑰络终于感到了胤禛松开了自己，她擦拭了一下泪水，让模糊的视线再度清晰，却发觉，身前的那个人，已经走了，宽阔的钓鱼台上，只剩下她形单影只的伫立。

作者有话说

　　瑰络和胤禛之间的虐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