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146、黑夜来客

　　瑰络坐在马车里，与胤禛面对面，只是低着头，显得似乎是有几分娇羞。
　　胤禛饶有兴趣的凝视着瑰络的脸，却并不知道，瑰络并不是因为娇羞了低头。
　　瑰络心里隐隐的不安。是的，因为莫小琴。
　　与莫小琴再见，虽然莫小琴表面上仍是那个样子，连那份俏皮也没有改变。可瑰络却在心里打起了鼓：她和她经历了太多，她知道莫小琴似乎有了心事。
　　还记得被真锦文暗害之后直至莫小琴如愿嫁给了十三阿哥，她也变了。那次的变化很急促也很强烈。但瑰络是知道因由的，所以一路看过去，没有心悸，只觉得无奈中也是顺理成章。然而，这次不过离开了十三阿哥府几十天，莫小琴的身上却又一次隐约出现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变化。她似乎没来由的沉静了许多，是因为一场瑰络没有亲身经历的大病吗？瑰络心绪如麻。
　　走至一个岔路口，马车忽然停下来了。
　　“我要下车了。”胤禛掀开竹帘朝外看了一眼。“已经到了王府。”
　　“嗯。”瑰络抬起头，勉强一笑。她知道胤禛并不会同她一起回圆明园——他明日还要早朝，这是他在来的路上就给瑰络说好了的。
　　“怎么，不高兴我离开你？”胤禛鼻子里发出一阵闷笑，“我过几日去看你，带你去城外骑骑马。”
　　瑰络静静的看着他，忽然很想把自己所想的一切说出来给面前的这个人听，因为他是值得信赖的。然而这仅仅是短暂的一念，随即就被她自己所泯灭了。
　　“你……慢慢的走，我让车夫走得慢一点。”胤禛伸过手来，只是捏了捏瑰络的小指头，像个怜爱的父亲对待自己最亲的女儿一般。
　　瑰络点点头道：“你也好好的回府去，我等着你带我去骑马。”她这次的笑是很真的，她被那轻轻的“捏指头”的动作所感染了。
　　胤禛下了车，瑰络听见他在车外对车夫的叮嘱，随即马车便又缓缓的行进起来了。
　　天快彻底暗下来的时候，瑰络终于回到了圆明园。
　　在湖边登船，那行船的小厮看见瑰络，轻声的说：“云主子，四福晋来了。”
　　一声犹如惊雷，瑰络愣了。小船在昏暗中借着对岸的亮光缓缓行驶，摇水声清晰可闻，瑰络立在船头，觉得身上没来由的发了一阵抖。
　　靠了岸，她看见紫烟和赵桂立在岸边，手里提着红灯笼，似乎是专门在等着瑰络。紫烟把瑰络扶上岸，一声惊叫：“主子，你手好冷！”
　　赵桂说：“四福晋来了好几个时辰了，主子和爷离开没多久就来的，一直在屋里坐着。”
　　瑰络闭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四福晋为什么来么？不，胤禛已经告诉她了，只是没想到这四福晋来得这么快。
　　她和乌喇那拉氏见过面，并不是不认识，然而，这一次，她们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见面。于瑰络，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而于乌喇那拉氏，更是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了。如果原先乌喇那拉氏还只是把瑰络当做一个潜在的情敌，那么，现在木已成舟，她与她的相见，已变成了一个府里地位不同的女人之间的正式会面。
　　而偏巧，胤禛尚未给瑰络一个正式的身份，这令这场面更增添了几分尴尬。
　　但一切总归要面对，瑰络很快推门，进了屋子。
　　乌喇那拉氏正对着门口端坐，一旁是站立伺候的清杏和几个乌喇那拉氏带来的婢女。瑰络沉住气，行礼，很尊重的说：“请四福晋的安。”
　　乌喇那拉氏站起，快步过来扶住瑰络。“妹妹多礼了。”瑰络与乌喇那拉氏入座，清杏过来倒了茶，几个婢女就一起退下去了。
　　两个人俱是一时无话。屋内石英钟滴滴答答，猫爪一般让瑰络觉得抓得她心慌。乌喇那拉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手伸过来，轻轻拉住了瑰络的手，瑰络一个激灵，不太自然的朝着她一笑。
　　“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乌喇那拉氏开口，依旧是那极其平和的口吻，“爷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妹妹也不需羞涩，咱们现在都是自家人，你跟了爷，也就是跟了我。若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找我便是。雍亲王府的福晋，多少还是能够做点事情。”
　　瑰络点点头，脸上的紧张渐渐消去，剩了几分平淡。
　　“爷暂时没有给妹妹名分，妹妹也无需着急，爷是个懂得体贴人的人，也是个有情的人。府里十几岁跟着爷的几个，如今年岁虽然大了，也还常受着爷的恩爱。爷的爱是平分的，不会少了妹妹一份。”
　　乌喇那拉氏站起身，指着墙上一幅画，柔声述说：“妹妹屋内这幅画，是寒月妹妹画的。”
　　“张寒月？”瑰络眉眼一跳。她很熟悉这个名字：因为从避暑那次起她便见这幅画挂在这里，这屋里全是胤禛的墨宝，单独一幅不是，总是特别引人注意的。胤禛曾说要撤下它，也一直未办。
　　“她也曾和妹妹一样，爷很喜爱她——不，也许，是爷最爱的一个。不过……后来她自己离开了四爷。然而，爷从未忘记过她，爷最爱喝羊羔酒，是因为寒月最爱此酒，常和爷对饮。爷最喜欢小狗，是因为寒月妹妹的第一次出现，就抱着那只爷后来爱得不行的哈巴狗……”乌喇那拉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可瑰络已经听不清了。
　　……原来，他曾经爱一个女人到这样的地步？他从未提起，而自己，也傻乎乎的从未发觉。
　　张寒月，是个怎样的女子，和自己比，又怎样呢？
　　也许，我只是她的替代品……不，如果这样，我就离开……
　　燃完了一柱香，乌喇那拉氏方才结局：“……寒月妹妹尚且如此，更何况你我这样守在爷身边的呢？”她笑看着瑰络。“天色不早，妹妹，我先回去了。今日我说的话，你多记挂在心上，告辞。”说罢款款而去。
　　乌喇那拉氏走后，瑰络一个人呆呆的坐在位子上，竟连清杏紫烟进屋收拾也未发觉。等回神的时候，紫烟走过来已握住了自己的手臂。“主子，回屋休息吧，已经一更了。”
　　瑰络无精打采的点点头，可是觉得腿已然迈不开，她掩饰道：“你们先收拾好了就下去自己休息吧，我一会儿坐累了，自己回房里去。
　　人慢慢散尽，瑰络还是坐在那里。
　　乌喇那拉氏在夜色中赶回府邸，进了院子，便知道胤禛已经在自己房里等候多时。
　　“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乌喇那拉氏给胤禛倒茶，却发觉茶壶已经空了，忙招呼侍女下去热茶。
　　“我等了你很久。”胤禛摆摆手，让乌喇那拉氏坐下。“你去找云惠了，对吗？”
　　“爷都知道了。是爷让妾身去找云惠的。何况，这也是雍王府的老规矩。”
　　“你对她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闲话，讲了些规矩，还提了提寒月。”
　　胤禛猛然转头，怒视着乌喇那拉氏，乌喇那拉氏却仿佛毫无察觉胤禛眼中的异样，面容平静。
　　“你讲了她的事？”胤禛声音变调，“为什么？”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乌喇那拉氏缓缓开口：“这些年进府数人，人人皆知张寒月，爷并未嘱咐我不可提及她。”
　　“爷并不知道，是因为爷从未关心过进府的几个女人，爷把她们交给妾身，却并没有关心过妾身是如何调教掌管。”
　　“提及张寒月，是因为她是爷的一个不可触碰的禁令，让那些人知道了爷的禁令，才可不犯错误的在这雍王府长长久久。”
　　胤禛有些不可置信的盯住乌喇那拉氏，接着将目光移开。
　　“卓婉，是我平日里疏忽你了。你比我所了解的那个曾经的卓婉更超出了一步，已非从前的你。”胤禛冷笑一声，说：“今日之事，我不追究。但以后，你记住，对谁，都不能再提张寒月。”
　　“爷的吩咐，妾身记住了。”
　　“十年前的事情，你不要以为我一点也不知道。”胤禛骤然变了语调，声音凌厉。“若云惠也成了第二个月儿，那么，也许这雍王府，就要缺一个福晋了。”
　　乌喇那拉氏脸色刷的苍白，在烛光下，显得无助而慌乱。
　　胤禛没有再看一眼乌喇那拉氏现在的表情。他起身，极快的出了屋子。
　　屋内只剩乌喇那拉氏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