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130、暗夜（下）

　　年羹尧被胤禛的动作搞得有些懵，一时间，向来爽快的他少有的犹犹豫豫起来。想了想，走至房门口，发觉门竟是大大敞开！
　　看不清屋内的动静，在一瞬间，年羹尧竟觉得仿佛这是一出三国演义里的空城计。然而，空城计中，却不一定真是空城——
　　如今，这胤禛的举动，到底是真的手中无物，还是……
　　年羹尧毕竟不是司马懿，他仅仅犹豫片刻，便跨门而入。
　　胤禛正在书桌前伏笔写着什么，见年羹尧进来，毫无反应。
　　屋内只有这主仆两人，苏培盛及几个小厮，不知道哪里去了。
　　年羹尧进门，恰好站在一盆炭火边，只觉得此刻浑身被热得冒汗，不禁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了。“主，主子……主子……”
　　胤禛轻轻哼了一声，终于算是招呼，目光却丝毫不离开那书案。
　　屋内静止一般的气氛，年羹尧不敢动，又像在院中一样，只是站着。
　　面对这个比他大一岁的主子，他又一次感到了一种气息。在与胤禛的通信中，他虽然也感到了一种无形中的气息，却没有如今彼此相距不过数米时那样的强烈。更何况，信中的胤禛，语气也是平淡，丝毫没有要怎样一展宏图的意思，倒是老想和年羹尧探讨一些“佛老”之道。那种气息，也是年羹尧反复拿信看来看去后，钻研出来的。
　　那是一种鹰的犀利与静止。
　　草原上的猎鹰，总是高高静止在悬崖峭壁之上，炯炯目光凝视下方，凡见猎物，也要思虑妥当，方才出手。但，出手却必是一击成功，从不拖泥带水。
　　这让他又一次想起了八阿哥胤禩。
　　与八阿哥门人接触几次后，妹妹年若姝既然已经被胤禛纳为了侧福晋，年羹尧不免也老实了不少，暂停了与那边的交往。
　　然而，几个月之前发生了一件事。
　　八阿哥胤禩，在今年夏初，曾经到过四川。此事是康熙所派，碍于胤禛肯定知情，故而年羹尧并不敢与胤禩单独相见。不料一天，他的四川巡抚府内来了个长袖长衫，举止极其文雅有度的人，说是要拜会“年大人”。年羹尧听师爷禀报，开始并不当一回事，直至傲然在厅堂见了，方才惊异的从太师椅上立刻立起，将那人请入内室！
　　八阿哥胤禩，竟独自前往巡抚府，找年羹尧来了。
　　自然，用的名义，却是年羹尧下属一位县官的师爷。然而彼此两人心知肚明，年羹尧一咬牙，便屏退了一干闲杂人等，与胤禩独自畅谈。
　　胤禩是个标准的贵族样貌，不论谈吐还是修养，都可以看出在宫廷中磨练的痕迹。年羹尧从见面第一眼起，就不得不为其折服，如沐春风，这句话，仿佛便是专为胤禩所造出来的词一般。胤禩只是闲谈，并未有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来，也没有拉拢年羹尧的行动，被官场磨砺得十分老道的年羹尧，心中原本就有些不舒服于胤禩的不请自来，加上顾及胤禛，也不敢说什么出格的话，两个人虚与委蛇，倒也是有趣。
　　这半推半就的会面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胤禩悠然告辞，留下年羹尧凝神苦思胤禩的目的。
　　想了近半日，他终于想到了：胤禩的目的很明确，以胤禛的性格，对自己的门人监控都是极为严格。他到来，胤禛必然知晓，然而这样的身份，外界却并不会知晓。如此，他纵然不用做些什么，若胤禛一旦对自己稍有怀疑，他便可立即获渔翁之利。
　　为此，年羹尧心中很是懊悔，感觉自己犯了个大错，无论如何，都不该与胤禩相见。这样阴糟糟的就被算计了？他自以为自己是个十足小心谨慎的人，凡事纵然直爽快速，心里也是拐了几个弯想过的，没料到一遭过河湿脚！
　　好在，胤禛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仿佛当做这件事并不存在一般。
　　年羹尧喘息之间，竟觉得胤禩像极了一种动物。
　　蛇。
　　胤禩就是那耍蛇人在街边卖艺时的毒蛇一般，舞动中，令人觉得颇可以亲近。然而一个不小心，却连耍蛇人也不免命丧于其毒齿之下！
　　如今因缘巧合，年羹尧一时将胤禛胤禩连在一起来看，竟觉得，这仿佛便是一场天赐的鹰蛇斗！
　　鹰的慢，蛇的快，鹰的猛，蛇的柔狠……
　　“亮工！”遥远的声音传来。
　　年羹尧回神，静静的看着胤禛。
　　不知道何时，胤禛已经从书案前起身，向自己踱步而来。
　　年羹尧颇有些窘迫，他竟愣了神？这是一向自诩机敏的他想不到的。
　　胤禛方才的冷峻仿佛已经远去了，此刻的他，面带笑容。
　　年羹尧感觉自己心中一动，便直直地跪倒下去。“主子，奴才这次做错了。”说罢，还在软毯上扑倒，嗑了重重一个响头！昨夜那些跋扈的气势竟全然没有了！
　　“何错之有？你分明是奉旨进京嘛！”胤禛倒也不去扶起年羹尧，脸上却是笑意盈盈。
　　年羹尧没有抬头：“奴才不该不禀告四爷便进京。四爷是主子，是天，奴才只是天上一只小鸟儿，飞到哪里，也脱不了主子的手心。”
　　胤禛一下子爽朗大笑。
　　“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好。”胤禛收敛笑容，沉声道。
　　年羹尧把头贴在地毯上，额头感受着滚烫的地热，似乎清醒了许多，他理了理心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明晰。“奴才……还有一事不得不告知四爷。”
　　胤禛已经走到椅子上坐好，轻轻摆弄着茶碗倒茶，听见此话，倒没有任何吃惊。“说吧。”
　　“奴才曾经在六月，与八阿哥胤禩相见。”
　　胤禛嘴角扬起一丝浅笑，这个消息，他安插在年羹尧身旁的人自然早已来信禀告，年羹尧也是心知肚明。然而，这却与年羹尧自己亲口来说，全然不同。
　　不过，胤禛并没有沉浸到征服这个难缠的门人的喜悦中，他总觉得，年羹尧虽然可能暂时臣服，却保不齐某一天会又一次生出歪心思来，他的心思太活了……自己若不即刻给予他极大的威慑，让他吃一颗永不失效的定心丸，那么，这个人最终只会成为自己事业道路上的一个巨大障碍。而若定心成功，他却可以帮助自己又上一层楼。甚至，他便会是自己最大的功业推手。
　　好在，面对这样的强臣，胤禛心中早已有了一套策略。
　　他捧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品味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亮工，你方才说什么？”
　　年羹尧抬头：“奴才……”他知道胤禛绝不是没听到，这却是何意思？
　　踌躇中他没有继续开口。
　　胤禛朗声道：“你起来，坐好。”
　　年羹尧犹豫片刻，立起，也并不推辞，在胤禛身侧坐下。他隐约此刻有些不寻常。
　　胤禛放下茶碗，转身在书房正中太师椅背后挂着的巨大江山风景图上摸索。
　　只听“啪”的一声，不知道他触动了什么机关，那幅画骤然上缩，画下露出一幅略小的画来。
　　年羹尧看清那画，心中一惊：竟是西北军情图！
　　对着自己这个四川巡抚，为何拿出一张西北军情图？
　　胤禛看着年羹尧一脸不解的样子，淡然一笑，叮嘱道：“亮工，今日我与你之对话，决然不可令你我之外任何人知之，你可懂了？”
　　年羹尧感到一股热气上涌，心中澎湃，沉重地点头。

作者有话说

　　这章借助年羹尧的角度，稍微描述了一下我心中胤禛与胤禩的特点。不知道大家对这两人的不同有什么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