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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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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渊鱼冲他伸出手,是想要抓住他。
阿泽:“我该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自愿呢。”
姜渊鱼冷冷反问:“你出于自愿,我就必须要接受吗?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接受或者拒绝都是个人意愿,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没有谁能强迫或左右另一人的选择。”
阿泽笑了笑,面对姜渊鱼的疾言厉色,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完全没有听进去:“别追了,阵要塌了。”
姜渊鱼:“你要死了。”
阿泽:“我求仁得仁。”
他自身为阵眼,一旦离开,这个临时撕裂的时空通道将不复存在。
最坏的结果,他们一起裹紧时空乱流中,也许会粉身碎骨,也许不止会落到什么诡异的地方。
最好的结果,各自归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一切回到正轨上。
姜渊鱼脸上被罡风刮伤,见了血。
他终于追上触碰到了阿泽,肌肤相见的那一瞬间,阿泽手上的皮竟然和碎屑一样簌簌的落下。
他全身的血肉开始枯化。
姜渊鱼心里比谁都明白,到了这种程度,下一步就是灰飞烟灭。
曾漾此时乍起一声惨叫,远远地,刺进姜渊鱼的耳朵里,令人头皮发麻。
姜渊鱼一分神。
他回头,看见谢改已经结阵把曾漾的魂魄护在了盾里。
曾漾和他们之间相隔的,不仅仅是两个时空,更是两个世界。
谢改知道,理应将她送走。
可能心里的柔软处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忧虑——他不能再继续保护曾漾了。
曾漾的这一生死去活来都没有得到安宁。
她被迫卷入这一团泥沼中,始终不得解脱,最终交代了性命。
一个人的生命到底有多么短暂脆弱。
谢改闭上眼,送她离开时,眼前恍惚似乎看到了一个背着粉色双肩背包,扎着两只羊角辫,在老旧的小区大院里,一路倒腾着小短腿奔跑着笑着回家的小女孩。
模糊的画面像水中的幻影,眨一眨眼就不见了。
阿泽趁姜渊鱼回头的时候,成功从他的视线中脱身离开。
他们所处的时空开始扭曲,即将分崩离析。
曾漾被裹在一层薄薄盾壳中,不舍地向谢改投去最后一眼。
而谢改,正不顾一切地奔去抓姜渊鱼的手。
眼前先是骤然陷入了一片漆黑,毫无任何光源,紧接着,又是陡然过度曝光的惨白,眼睛来不及适应强光,发出刺痛的信号。
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让谢改闭眼。
手里的触感却因此变得更加真实了。
姜渊鱼的手垂在身侧,毫无抵抗,任凭谢改拉着。
现世中,神仙婆居住的树下小屋,在毫无预兆的情况,轰然一声巨响,木石崩裂,房顶坍塌。
曾漾睁开眼睛,感觉到鼻前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令人捉摸不透但又十分舒心。
她好像做了个梦,但是内容一点都记不清了,只有一点痛苦的余悸残留在记忆里,令她哪哪都不舒服。
这是哪?
我怎么会在这?
曾漾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从席子上撑起来,手脚发软,但她还是坚持走了几步,脚下是废墟,像刚经历过地震,百年老树依然□□地立着,她扶着树干,走了几步,看见一个老婆婆。
她年岁应该上九十了,瞧那满头刺目的白发就知道,她衣衫整洁神色安详地躺在废墟之中。
已经没有了呼吸。
曾漾愣愣地站在原地。
谢改和姜渊鱼从虚空中的裂缝跌出来,恰好赶在了事故之后,狠狠砸在废墟上,谢改龇牙咧嘴,脊柱隐隐作痛,感觉后背要碎了。
谢改爬起来,半跪在地上,缓了口气,紧接着看到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曾漾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有些懵懂的靠在树下,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只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而她的面前,魏从心的虚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似乎想捧女儿的脸,却无力地从她的躯体中穿过。
魏从心已经死了,失去了五感六识。
可她的灵魂却出奇地干净。
干净到与空气融为一体,曾漾根本无法看见她也无法感知到她。
谢改:“阿姨?”
魏从心循声望过来,冲他们笑了笑:“我的女儿能顺遂下半生吗?”
姜渊鱼沉默着点了点头。
然后开口:“乐湖发生过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不会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任何痕迹,而你,死于一场意外,她会接受正常的生老病死,然后记住你对她的爱和期许,风平浪静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魏从心眼睛还是红了,尽管她已经哭不出泪水,她深鞠一礼,道:“谢谢。”
谢改撇开眼睛不忍看,去意外瞧见了神仙婆的尸体。
他走到近前,探了探她的鼻息。“死了?怎么死的?”
现场唯一能言语的知情“人”只有魏从心了。
魏从心哀伤地望着神仙婆的身体。
婆婆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进来。”
魏从心藏在魂灯里混混沌沌睡了太久,终于清醒的时候,便见从小抚养她的婆婆已奄奄一息无力回天了。
姜渊鱼从地上的废墟中,扒拉出一块不知是什么容器的碎片,白色釉质半透明,里面还残留了一些药粉,带着刺鼻的气味。
谢改:“你发现什么了?”
姜渊鱼食指上沾了一点药粉,细细的碾过一圈,又撒回去,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帕,仔细包严实之后,递给谢改,他问:“你知道人体排异反应吧?”
谢改“知道。”
姜渊鱼:“我就这么做个相似的类比,人的肉/身和魂魄之间,也存在一定的排异反应,一个□□配一个生魂,一旦装错了,俗称鬼上身,很可怕。”
谢改小心把物证收进随身的袋子里,回头可以找人检验成分。
姜渊鱼继续道:“神仙婆把自己练成了一个失去‘排异反应’的容器,并把身体送给了魏从心。”
如果魏从心愿意接受,她将借用神仙婆的身体,继续在人世间多活些年岁。
魏从心伤感道:“我知道,但我不能那么做。我的人生到此为止,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姜渊鱼把手搭在谢改肩上,不带什么感情地说道:“她很快要魂飞魄散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魏从心的身体虚化越来越明显,自下而上,像燃烧过后的灰烬那般,于无声之处寂灭,向上飘散天空中,了无痕迹。
姜渊鱼把还陷在恍惚中搞不清状况的曾漾点晕,单手托着她的后颈,让她靠坐在树上。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香薰点燃,对谢改道:“让朝朝暮暮护送她回去吧,他们办事比较可靠。”
谢改闻着那股浅淡的香气,闭了闭眼 ,说:“他们被我派去办别的事情了,暂时抽不开身。”
姜渊鱼:“你把阿泽交给他们了?”
谢改:“你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劝你不要打他的主意,这个人必须让我来处理。”
姜渊鱼:“你不必和炸毛似的,我真没打算干涉。”
熏香燃到一半,姜渊鱼用小铜盖将其扣灭。
谢改还是召了一个朝朝回来,负责提前将曾漾送回家里。
谨慎考虑,曾漾一个普通女孩,现在跟在他们身边太不安全了。
谢改对姜渊鱼道:“其实还有一个遗留问题,没弄明白,始终让我心里有点不那么舒服。”
姜渊鱼问:“什么?”
谢改:“上辈子的曾漾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自己本人稀里糊涂,最终什么也没说明白。
而他们顺藤摸瓜查到最后,直到把人送走了,这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姜渊鱼:“你很在意?”
谢改:“直觉告诉我,我可能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姜渊鱼:“是你绷太紧了,好好休息一晚吧。”
晚些时候,谢改在河边看着水下深沉的波纹时。
天上升起一轮明月,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
魏丹山拿着一个文件袋走来,说:“你要的所有关于那位姜教授的故事,我连夜咨询了几个族中老人,整理出的资料都在这了。”
谢改接过来,搁在身边,说:“谢了。”
他并没有立刻翻看的意思。
此刻的他表现得倒不像之前那样好奇,可能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想听故事吧。
魏丹山觉得此人的性情奇怪,令人捉摸不透。他给谢改敬了条烟,谢改来者不拒,叼起来,很是惆怅的叹了口烟圈。
不远处姜渊鱼正打算朝这边来,望见这两人点上烟之后,几乎不带犹豫的,掉头便走。
显而易见,他特别讨厌这种生化武器。
谢改漫不经心地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却把烟按灭在河边的石头上。
魏丹山心里一咯噔,以为今天的烟草略微将就,没能伺候好他,于是赔了个笑:“等回去,我给您送两条好烟。”
谢改:“心领了,我瘾不大,最近打算戒烟。”
魏丹山话头一转,面不改色顺着他的意思道:“年轻人戒烟是好事,毕竟伤身,有害健康。” 他望着谢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水里拨弄,担忧道:“明天能下水么?”
谢改捞了一捧水,洒在魏丹山的手背上,问:“什么感觉。”
魏丹山的糙皮上肉眼可见红了一块,有些像过敏,激起了一层小疙瘩。
“刺痛。”他说。
但是,很快,红肿的地方自己变淡了,皮肤自身修复功能起效。
谢改说:“没问题,明天可以动身。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们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魏丹山说:“我爷爷给的消息,乐湖水的源头,阴阳相渡的界限上,有一座非常壮观的陵寝建在水下。”
那是姜渊鱼姐姐安眠的地方,但他并不知内情。
谢改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陵寝?你们寻宝去的?”
魏丹山:“传说确实有宝,可以令人在水中行动自如不必受限。”说到这,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就像你一样。”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七十都是水。
而人未知的区域,以及不可控的因素,也多埋藏于海下深不见底的地方。
谢改身上所具备的亲水特质,目前所知,仅有他一人。
对于三大氏族的人来说,太诱惑了。
谢改终于瞥过脸来睁眼看他,只是其中好像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
魏丹山一愣:“我说错什么了?”
谢改:“你们都以为我是唯一?”
魏丹山:“难道不是?”
谢改:“那也仅仅只是你们以为的而已。”
魏丹山:“哦对了,我们这次的行动,范部长是知情且同意的。”
谢改淡淡地“哦”了一下。
他从地上捞起文件袋,远离魏家的营地,在榕树下背靠着树干,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手里捏着文件里厚厚的纸页,摩挲了良久,掏出打火机,一簇火苗,把未拆封的文件袋给点燃。
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漫卷成灰烬。
他说过,允许姜渊鱼有秘密。
姜渊鱼既然藏着掖着不愿意说,那就让他瞒呗。
哪怕以后他睁眼说瞎话,指着地球说是方的,谢改也愿意假装相信。
感觉到身后有人。
更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逡巡。
谢改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姜渊鱼不远不近地开口:“他的意思,你听明白了?”
他人站得远,耳朵却灵,该听的不该听的,一字不落全收进心里了。
谢改把烧过后的灰烬洒在河里,不答反问:“他什么意思?你听明白了?”
姜渊鱼:“等他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将拥有和你一样的特制,你便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他可以替代你了。”
谢改笑了一声,撩着水洗手,说:“我本来就不是独一无二的,但是,他也替代不了我。”
姜渊鱼:“你或许可以主动联系一下范茁了。”
谢改听到他的声音从背后挪到了头顶。
他上树了。
谢改固执地拒绝:“不。”
姜渊鱼:“为什么?”
谢改:“没有为什么。”
姜渊鱼戳穿他:“你知道他有可能放弃你了,你在沉默地等一个宣判,你上次也是这样。”
谢改这次没有反驳,态度等同于默认。
上次从丰园坊侥幸逃生后,魏家明目张胆对他进行攻击,以及后续的无时不刻的跟踪。
谢改不知道范茁对此什么态度。
但他知道自己有可能处于一个被放弃的位置。
所以,他选择躲起来,不接电话,不与之联系,只等最后的结果。
那一次,范茁硬保了他。
这一次,魏丹山的行动有可能
姜渊鱼:“也许你给他打个电话,他会心软改变主意呢。”
谢改坚持己见:“不,不需要。”
姜渊鱼:“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天上永远不会掉馅饼,求而不得是常态。你想要什么东西,得靠自己去挣或抢。”
谢改从小到大,无论是少时在母亲身边,还是长大后漫长的学习生涯,从来没收到过这种教育。
像原始社会里茹毛饮血的求生意识。
他摇头,说:“用挣或抢得来的东西,不是自己的。”
姜渊鱼靠在树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用非常困顿且自然的语气道:“不,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得来,只要能紧紧握在自己手里,那就是你的。”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的真理,哪怕在和平年代,也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谢改抬起头,看见他的身体藏在茂密的树冠中,衣袍自然而然向下垂坠,在偶尔刮过的夜风中轻轻摇曳。
魏家的营地所有人都在整装待发,精神绷到极点。
而他们在夜色里如寻常般聊天,而且休息得也十分安详。
谢改摸出自己的手机,信号只有一格半。
他摩挲了一会儿,又塞回包里。
他抬头问:“你睡了么?”
姜渊鱼的身影挪动了一下,轻轻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上来。”
谢改跃上去,和他并排躺着。
这个位置,透过疏密的叶子,又能看到月亮了。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是一种斑驳的光影。
谢改脱口而出:“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他们俩人的身体靠的有些近,几乎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贴在了一起。
谢改说完这句话之后,感觉到姜渊鱼身体一僵。
他不解地转过头。
姜渊鱼却没有看他,而是问:“你喜欢读夏目漱石?”
谢改却一头雾水:“嗯?那是谁?”
……
姜渊鱼紧绷的身体在沉默中缓缓恢复舒展。
过了有半分钟之久,他才浅浅地回了一句:“没事,随口问问。”
谢改知道他绝不是随口问,心下记住了夏目漱石这个名字,想上网百度一下,苦于网络不通,只好先记着。
因为树枝的自由生长,他们各自躺的位置,虽然紧紧挨着,但仍有落差感。
谢改倚在比较高的位置,他甚至不用低头,稍稍一垂眼,就能看到姜渊鱼的发顶。
他一开始还比较节制。
他知道,姜渊鱼这人极其敏感,基本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有人在盯他。
但是他一会儿瞟一眼,一会儿瞟一眼,一直没受到阻拦和呵斥。
于是他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一双眼盯上就不动了。
姜渊鱼能感受得到他的目光,自然也知道他没睡。
两个人在这种夜里躺在一起,奇异地有种相依相偎的错觉。
谢改看着看着,竟忍不住伸手。
终于到了姜渊鱼的忍耐极限,他问:“你干什么?”
谢改感知着手下柔软的触感,说:“我有点奇怪,你这里,为什么能长出长头发呢?”
姜渊鱼敷衍地回答:“你多留几年,也会有的。”
谢改往魏家营地的方向看了一眼,困惑地问:“水下真的有魏丹山想要的东西么?”
姜渊鱼说:“没有。”
谢改:“你这么确定?”
姜渊鱼:“我阿姐的身体在水下百年不腐,是因为当年阿泽到蓬莱岛上,宰了一直老海蚌,挖了它的珠子,放在我姐姐嘴里,完美的保存了她的身体。水宫已毁,阿泽必定会另找个地方妥善安置我姐姐的遗体,他们下去,什么也找不到的。其实那珠子也没什么用,相当于人身体的防腐剂,现代的福尔马林也有同样的功效……他们,可能是被阿泽骗了。”
谢改喃喃道:“原来如此……”
魏家大张旗鼓倾巢而出,结局却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轻易会善罢甘休吗?
姜渊鱼:“休息吧,明天你们先走一步,我在你们身后跟着。”
谢改在原始生态区的休息注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不知名的鸟天不亮就开始叽叽喳喳,谢改闭着眼不想醒,心里却总担心有鸟往他头上拉屎。
魏丹山他们急得很。
鸟一叫,他们就醒了,开始清点人数准备下水的设备。
白天的水下环境可比晚上通透多了。
他们休息的足够,人人精神饱满跃跃欲试。
谢改看到了人群中沉默着整理包袱的赵凌悦。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身上一激灵,坐直了身体,拍醒了姜渊鱼。
姜渊鱼好险没掉下去,自己稳住了:“怎么?”
谢改严肃道:“赵凌悦和我们相处了不少时日,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姜渊鱼清晨刚醒,脑子多少有点混沌,仔细考虑了很久才说:“似是没人在他面前喊过我的名字。”
谢改吁了口气。
姜渊鱼撑着胳膊坐直,也望见了魏家营地里的人,他摇了摇头,说:“但那位赵家的小朋友是个很机灵的人,我们不说,不代表他猜不到……你放心,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多半都把秘密藏在心里。”
谢改转了转脖子,发出咔咔清脆的正骨声,懒洋洋道:“聪明人,呵,他干的事儿可真是个大聪明。”
魏丹山蹲在河边,伸手探了一下水,之前刺痛和燎烧的感觉几乎彻底消失了。
赵凌悦在指尖上刺了一点血,他的红蛛趴在伤口上,很快吸得肚腹滚圆。赵凌悦把它装回玻璃罐子里,小心揣进贴身的衣服兜里,见左右人不多,便往魏丹山身边去了。
“您得有个心理准备,魏先生。”
“怎么说?”魏丹山老烟枪了,只要人闲着,嘴里必不闲,到处都让他熏得火烧火燎。
赵凌悦谨慎道:“我们前几天不能下水,可他却成天泡在水下,来无影去无踪的……下面终归是他的主场。”
魏丹山点头:“唔,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然而他的态度,好似并没有放在心上。
龙家那位小姑娘整理自己的蛇筐时,惊奇的发现,那条小竹叶青又主动寻来了,在她的小筐子里舒展地盘着,而把原住民两条黑色的小水蛇挤到最边缘,可怜兮兮。
龙姑娘惊呆了。
她依稀记得,那天晚上,她在水下见到了巨大的蛇尾绞着赵凌悦的脖子,非常凶残地往水下更深处拖。
龙姑娘发出古怪的蛇语:“你是这里的蛇王吗?”
用蛇王来称呼一条蛇,那不仅是普通意义上的区域老大,更是指它的神志无限趋向灵长类动物,简而言之,快成精了。
花椰菜吐出鲜红的蛇信子:“把我带在身边,否则你会死。”
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嗓音,其实听上去更像威胁。
果然,它连人类的语言都精通。
龙姑娘知道自己猜对了,展颜一笑,道:“您的音色美极了。”
姜渊鱼对谢改道:“你给范茁去个电话吧。”
这件事他提两次了。
他如此坚持必有其中的道理。
谢改在水边洗完脸,又冲了一头冷水,用毛巾随便一搓,向林外走去,找了个有微弱信号的高处,主动拨通了范茁的手机。
清晨天刚亮,还不到正常上班时间。
范茁接起电话时候,声音非常清醒:“你小子又失联好几天了?”
谢改:“我这几天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水里。”
范茁:“还好吗?”
谢改:“好。”
范茁:“案子办得还顺利?找我是有什么事?”
谢改:“一切顺利,简单的阶段性汇报一下,不多打扰您,我先挂了。”
他先挂断。
握着手机在高高的坡顶上占了一会儿,这里有网,但网速慢,很考验耐性。
谢改有个憋了好几天的执念。
他百度搜索——镣铐里的月光。
加载速度比蜗牛爬得还慢。
谢改耐性十足地等,等了两份半,加载失败!!
他叹了口气,刷新,再等。
网络抽风,时而行,时而不行、能不能加载成功都成了一个概率问题。
几分钟反复捣鼓,终于艰难地刷出网页。
诗歌,《镣铐里的月光》。
现代题材,大略扫一眼内容,是非常不正经的一篇艳诗。
但是,网上能找到的所有资料,没有能佐证这片诗到底是为谁而作。
只有魏丹山一张嘴,可不可信还两说。
谢改就是觉出了不舒服。
眉梢皱眉都拧出了一个八字的痕迹。
他退回主界面,第二次搜索——夏目漱石。
百度百科上有介绍他的生平,有介绍他的作品。
谢改自诩读的书不算少了,可那也仅限于玲珑里,几代流传下的藏书。
夏目漱石的著作玲珑里没有收藏,他便也没什么机会接触。
简略了翻看了一遍,一头雾水的谢改没查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也许他是想建议我多读几本夏目漱石的书?
谢改狐疑地打开橙色购物软件,直接下单一套。
前前后后折腾完自己的私事,差不多耗费了将近两个小时。
太阳的轨迹正渐渐向正南方靠拢。
谢改姗姗来迟的时候,只身一人。
魏丹山顺口问了句:“您那位朋友呢?”
谢改说:“他有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他。”
姜渊鱼说想去收殓神仙婆的尸体,并简单地操办一下她的身后事。
谢改任他去了。
他和一群设备齐全的人一起下了水。
对于魏丹山来说,有了谢改的同行,他们明显比上次无头苍蝇似的探寻更顺利了。
可遗憾的是,他们无法得见水下那浩荡宏伟的工程了。
必经之路上的漩涡是令人非常痛苦的一道关卡。
哪怕背着氧气瓶,人们还是感觉到了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尤其是肉/体传来的剧痛,人在水下,通过狭窄的通道,刚缓过来,第一时间就是确认自己是否四肢俱全。
陵寝水宫化作水下废墟,但是残留的断壁残垣忽然映入眼帘,向前一望无际,向下深不见底,依然昭示着此处曾经有多么的震撼人心。
魏丹山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小心靠近。
废墟里有照明用的夜明珠,像深海里的蚌珠一样,闪闪发亮。
他们大多数人都冲着那珠子去了。
漂亮,值钱,而且似乎还有点年代感。
人们想把它们带到陆地上。
谢改没有阻拦。
当然,他说了也不算,老话说,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在金银财宝面前,谁也听不进劝阻的。
魏丹山的注意力也尽数放在那些散落泥石中的珠子上。
是了,他原本想要的就是一颗蚌珠。
他们的氧气瓶在深水下最多只能维持两个小时。
魏丹山他们用手语交流,一层一层地把命令传达下去,所有人按照之前计划的那样,分头行动。
他们用的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手语,谢改一个字儿也没明白,净看人翻手花了。
谢改闭上眼睛,双手推水,暗流涌动,河底泥沙里深陷的那些沉重的乱石竟然在这一刻松动了,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浮起,以静止的姿态,停在他们眼前。
那一刹那,非常像影视剧里那种时光静止的场景。
若不是他们的心跳还在律动,呼吸仍在消耗剩余珍贵的氧气,那真就跟梦一样。
魏丹山隔着潜水镜,朝谢改望来。
谢改冲他轻轻点头。
魏丹山的眼睛里除了震惊,还有掩饰不住的贪念。
亲眼所见比道听途说更为震撼。
——原来他的力量在水下竟如此惊人,简直无所不能,无处不往了吧。
魏丹山下令——找!
谢改冷眼望着他们潜在水中忙忙碌碌,心知他们根本什么也找不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无所获。
魏丹山心急。
他们必须保证剩余的氧气足够支撑回程。
再贪要丢了命,走又不甘心。
那种在漩涡中如同破茧一般,浑身撕裂的痛楚让人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谢改:“该走了。”
他的声音在水下,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
魏丹山咬牙,无奈至极,手刚抬起。
不远处一个人忽然打起了信号灯,三短一长,意思是有发现。
巨大的惊喜浮上心头,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朝那个方向蜂拥而去。
他们找到了什么?
谢改疑惑地漂高了一点,从上方俯视。
是嵌在河床里的一点碧色,像祖母绿一样的色彩饱和度,在废墟下显露出了一点端倪。
魏丹山带着人开始刨泥。
但水下的阻力大,他们的力量又十分有限,于是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的谢改。
谢改领会了他的意思,二话没说。
沉重的泥沙像覆在画上的积灰的窗帘布,它们徐徐向两边散开的时候,有种人为扯下的厚重感。
泥下的色彩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谢改骇然。
一只栩栩如生的绿眼睛,横贯了十几个人。
瞳孔是碧色,眼白是乳制品的质地,肉眼看上去有些恶心黏腻的感觉。
有人大着胆子上手摸。
然后他的手陷进去了,拔不出来了,整条胳膊也要被吃了。
谢改俯冲过去,拽住那人的另一只胳膊,感受到了那种下限的力量。
心知:糟了。
最怕的就这种绵软如泥的东西,以柔克刚万古不变。
谢改当即做出决定,水流受他的驱使,在水下,以他为中心,卷起了其余所有人,拖着他们上浮,试图把人送回出口的地方。
而深陷水下泥沼的那人,已经被吞下了整条手臂,白沙正漫过胸口,他挣扎中氧气见底,装备也松了,灭顶的水压立刻令他七窍出血,肢体软了下去,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谢改一直攥着他的胳膊,没有松手,紧接着,他也感受到了白沙覆上时,那种软黏的触感。
他回头望。
大部队已经脱离了危险区,但是,从水涡中拼命地挣出了三个人,又游了回来。
一个魏丹山。
一个赵凌悦。
还有一个略微娇小,也落后些许的人,是个姑娘,龙家后辈。
谢改自己也仰面陷下去了。
黑暗前的最后一幕,是那三个人飞蛾补火般地冲过来找死。
吞掉了这些人之后。
原本怒睁的眼睛缓缓合上,深黄色的泥沙如同人的眼皮,连褶皱都是极其相似的复刻。
在他上下眼皮即将咬合的那一瞬间。
一道刺目的白光破水而来。
那真的是一道光,快得令人无法想象,且带着森森寒意和锋芒,如一直利剑般地刺进了瞳孔中央 。
在水中静止漂浮的巨石轰然落下。
水下浑浊的泥沙被激起,很久很久,才自然沉降,重新恢复澄澈和宁静。
谢改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面前一阵漆黑之后,又缓缓有了光影,是那种绿幽幽的暗色,令他想到了晚上建筑里的安全出口指示灯。
谢改闭了闭眼睛,知道自己已经不在水里。
空气很干燥,也很森冷。
乳白色的细沙在他的脖子上残留了薄薄的一层,一抹很容易掉。
谢改爬起来,脚踩在软软的沙地上,目光所及之处,黯淡的绿色荧光闪烁着,身侧的墙壁摸上去质感粗糙,他惊觉,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进来之前,始终没有撒手的那个人,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等视觉适应了光。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岔路的位置,正北正南,正西正东,各一条路。
头顶的石头刚好顶着他的脑袋,每一条路,都像深不见底的巨渊,张大了嘴等他坠入。
谢改正恍惚间,一时不能确认下一步方向。
可巧,鼻尖忽然闻到了熟悉的香气,若有若无,顺着暗道绵绵不绝飘过来的。
松霖草的味道。
姜渊鱼?
谢改精神一抖,不是幻觉。
他原地转了一圈,辨认了味道的源头,顺着正北的那条路,义无反顾摸了进去。
越往深处,光线越暗。
越往深处,味道越浓。
周遭安静得过分,谢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摸索着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他眼前看见光了,昏黄跳跃带着暖意的烛光。
谢改抬头,看到一个人影,正手执着香薰蜡烛,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等了很久。
他知道他会来。
姜渊鱼敛眉吹灭了烛火。
谢改只在那一瞬,看到了他半侧映红的脸,还未来得及细看,紧接着,眼前再次出现了短暂的失明,姜渊鱼从兜里摸出一颗珠子,乳白莹润的光在夜里更为柔和。
姜渊鱼:“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好放出饵,等你主动来找我。”
谢改“嗯”了一声:“知道是你,我肯定来,话说,这个地方好奇怪,竟然藏在水下别有洞天。”
现在基本可以确认,是一座复杂的地宫。
脚下的沙砾很有年代感了,用鞋底一碾就碎。
姜渊鱼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发现了没有,这里的空气是新鲜的。”
谢改皱了皱鼻子:“不见得吧,哪里新鲜了,一股子酸奶渣的味道。”
姜渊鱼:“至少能让人活下去,证明一定有换气的渠道。”
谢改:“是你那外甥搞的鬼吗?”
姜渊鱼:“不像。”
谢改:“为什么?”
姜渊鱼:“他那水平你不是见识到了,外面那破烂水宫,和这里的鬼斧神工差得远。”
他用了鬼斧神工这个形容词,令人颇为意外。
谢改接着微弱的荧光打量四周:“唔,你的意思是这里是纯天然的?”
姜渊鱼:“随便走走就知道了。”他说着,走在了最前面,嘀咕道:“我有点烦魏家那群人了,安生日子不过,非要没事找事,想个办法,早点把他们打包扔回去,我们好回阴阳渡……”
回?
谢改总是对这种感情丰沛的字眼格外敏感,他沉了目光,不知在想什么,隔了一会儿,问道:“你愿意在阴阳渡定居吗?”
姜渊鱼:“什么?”
谢改:“在阴阳渡生活,像我母亲那样。”
姜渊鱼欣然回答:“当然,我对阴阳渡的环境适应良好,时常会去小住。”
住在那种地方,并不会让他感觉到痛苦。
他早就学会摆正自己非人的身份。
他徘徊人间才是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