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蓝桥万里尘》一尾秋刀鱼

113、十八洞2

　　枝娘子见到来人，本欲起身相迎，奈何病痛缠身，稍微动一动便如那蝉露秋枝般潦倒，谢大哥更是不忍心看到这个样子的枝娘子，忙上前搀扶。

　　虽说这枝娘子一身病容，但这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的容姿，自是情致两饶、撩人心怀，叫大哥如何自持，握着她的那只手既想紧握着不放，却又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这香肌玉骨。

　　大哥往枝娘子身旁一坐，关怀备至的问：“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

　　枝娘子自是不会将这等俗夫放在眼里，但其颜若巫女洛神，气若空谷幽兰，即便语气生硬，说来也如含娇细语一般。

　　在谢大哥看来，枝娘子是一向不与人多话的，虽在这十八洞已有数月，但枝娘子却很少同他说话，此时见枝娘子轻易开得口来，这位谢大哥自是喜不自胜，眼角眉梢都刻着心悦二字，一只粗糙的掌心，更是直接覆上了枝娘子的手背，毫不羞怯的道：“我怎么舍得让你一直被病魔缠身呢，自是会想办法让你痊愈的。”

　　枝娘子幽幽的看了他一眼，却是没说甚么，半晌，才嘤然有声道：“话是如此，但我也不希望谢大哥为了我跟兄弟反目。”

　　大哥勃然生怒：“是老四在你面前说甚么了么？”

　　枝娘子道：“那倒没有。”

　　谢大哥道：“他就是嘴欠，你别管他说甚么，自是安生在这儿住下。”

　　枝娘子没再说甚么，小白却是看不下去了，他黑着脸拨开覆在枝娘子身上的那只大掌：“别碰我娘。”

　　两个大人登时愣住。

　　小白又道：“我娘你见也见了，谢大哥如若没事，便请离开，这乃妇人闺房，你出入多有不便，若是叫人看见了，更是有理说不清。”

　　谢大哥面色讪讪，一拍脑门道：“哦，瞧我这性子，却也是个大条惯了的，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

　　说罢，就要恋恋不舍的起身，却听枝娘子对小白喝道：“你先出去。”

　　小白不敢相信：“阿麽？”

　　枝娘子却是怒瞪着他。

　　他看了看那男人脸上沾沾自喜的笑容，便气愤的甩手离开了这屋子。

　　小白出来的时候，一肚子的气没处撒，便只能对着屋子外头的木头桩子发火，一拳又一拳的揍着。

　　要说今夜也真是热闹，方才来了个谢大哥，这会儿月色下又走来一个老四，远远见小白泄愤似的敲打着他们习武用的木桩子，便乐呵道：“哟，小兄弟，今夜这么有雅兴来这儿练拳呐？”

　　小白不理他。

　　老四又近前来：“我大哥又来这儿了？”

　　小白停了下来，因为那人离他太近了，身上臭哄哄，令人作呕。

　　那人猥琐的笑了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大哥肯定又去那枝娘子身上寻开心去了。”见小白脸色悻悻，便接着道，“这宠幸吧也得有个度你说是不是，为了你母子二人，我们这十八洞可谓是煞费苦心了，自己都吃不饱，还得喂你们，现在又来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子，他真以为自己是活菩萨下凡了。”

　　小白被枝娘子赶出房门，本就憋着一口气，见对方出言羞辱，更是气愤：“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老四见小白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却是更兴奋的道：“嘿，小模样奶凶奶凶的，还敢跟我叫起板来，在这十八洞吃我的用我的，还敢如此对待我？！”

　　小白怒不可遏，早就晓得在这十八洞起家的十八弟兄都是朝廷通缉犯，一个比一个莽夫，胆子大的不但能在京城边上盖起了窝，还干着猎杀动物去京城做着贩卖毛皮的买卖，真可谓是“灯下黑”，才让这帮畜生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老四见小白一直硬着头皮怒瞪着他，心中也徒生不悦，便推了他一把：“你瞪甚么瞪，说你几句就不乐意了？我还就说你是小乞丐了，怎么了，你娘是下作呸子，□□！专门喜欢勾搭男人是吧，我到时候找百八十个壮汉来......”

　　“放你那狗驴子腿的狗臭屁！”

　　小白大叫一声，便冲对方使出一掌，然而这一掌打在对方身上，却是不痛不痒的，丝毫没有伤到对方分毫，对方仍是一脸贱嗖嗖的样的站在他身前。

　　怎么回事？

　　但见对方脸上得意之态，小白瞬间明白了甚么：“你是不是对我做了甚么手脚？”

　　老四毫不避讳的道：“我知道你小子有两下子，所以这几日一直都有在你饭菜里添加佐料，怎么样，吃得还挺香的吧。”

　　小白又拧起一拳，这次却被对方死死抓住。

　　小白没想到自己在这莽汉手中竟是丝毫动弹不得，不由得心慌起来：“你到底想要做甚么？”

　　老四一把将他轻而易举的抱了起来，扛在肩上，小白双手被他轻易钳制着，只要他一乱蹬，老四就啪啪几个大手巴子拍在他屁股上。

　　小白整张脸都极其难看的扭曲着：“你放我下来，你这无耻之徒，我一定要亲手将你杀了。我草你姥姥，快放我下来。”

　　小白越是如此，老四似乎就越兴奋，他道：“你骂，最好骂得再下流点儿，我最喜欢。你母子二人在十八洞也不能白吃白喝吧，既然没钱，小爷我想来想去，就只能让你肉偿咯。”

　　小白大惊失色：“你胆敢碰我，我定要你碎尸万段。”

　　对方一路上快速走着，很快便到了自个儿屋中，他将一把小白扔在床上，就急匆匆的开始解开自己的裤腰带。

　　小白见对方满脸横肉都情不自禁的抖动起来，口流怪涎，着实恶心。他惶恐的暗暗在体内运转真气，却是甚么劲儿都提不上来。法力尽失，只凭力气打斗，自己绝不是这莽汉的对手。

　　而老四看着小白这幅如受惊小鹿一般的模样，心里更是美滋滋，十八洞多的是光棍，他自个儿也是一把年纪还尚未娶妻，老早看这小子就觉得心里痒痒的，今晚就将他给办了，难不成他谢老头还真能说甚么。

　　可就在他已被□□焚身，叫嚣着扑上去的那一刻，脑后却被重重一击，顿时魂飞升天，两眼一抹倒了过去。

　　没想到打晕老四救了自己的，会是唐凌。

　　“你怎么在这儿？”

　　小白惊魂未定的脱口而问。

　　唐凌将他那被扒开的衣领拉拢：“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就见他扛着你走到这儿。”

　　小白道：“还好你来的及时。”

　　唐凌道：“就这么算了嘛？当真便宜他？”

　　小白狠狠一脚踢在老四身上：“当然不可能，要让他尝尝得罪我的滋味。”他看着倒在地上的臭男人，心生一计，决意要让他牢牢记住今晚之事。

　　二人无需合计，一对眼，便知对方要做甚么，于是他二人合力将老四扒了个干干净净，挂在十八洞操场上最显眼的位置。

　　第二天，十八洞沸腾了，前屋后院的男男女女全都跑到操场上看热闹，这里的女子不似京城皇宫女子那般娇羞，该凑的热闹还是得凑，该看的玩笑还是得看，除了那些未出阁的小女孩，其他女子一时间都聚在操场上，关键这人还不知道怎么放，就像是被施了甚么法术一般，老四的裸体牢牢的粘在柱子顶端。

　　老四嘴里一个劲儿的喊道：“臭小子，你给我出来，玩这些背后偷袭的阴招算甚么英雄好汉。你有种就给我出来。”

　　“哟，老远见到一块白花花的肉在扑腾，还以为五花肉成精了，原来是你啊。”

　　人群里响起一道亮丽的女儿声，众人闻声纷纷避让，谁都晓得那是十八洞排行最末位的小霸王，人称小十八，是一只呛口的小辣椒，素来与老四不睦，两人一见面不是打就是掐，在这日常无聊的生活中，看他二人打骂倒是一桩趣事。

　　“你挂那么高做甚么，还把自己剥成这样，就你那条烂蚯蚓，怎么好意思露出来显摆。”

　　底下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无情的嘲笑。

　　老四却也是个厚脸皮的，只道是：“小蚯蚓雄壮起来，也有尽显真龙的一刻，不像某些小禾才露尖尖角、荷包蛋上两大枣、站在背后看都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家伙。”

　　小十八低头看了看，着实生气，但在他面前却早已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心态，即刻反唇相讥：“哎呀，方才听你在喊，你在喊谁啊。莫非～这是谁干的好事还不留名呢，这要是让我知道了，定得请他吃饭。”

　　老四不说。

　　底下便有人悄悄告诉小十八。

　　小十八一听，便夸张的叫了起来：“哦，原来是他呀，此子甚好，甚好，我还以为这世上再无人能治得了你了呢，我要请这位英雄吃饭！喝酒！”

　　老四气得两鼻生烟，龇牙咧嘴，但转念一想，似是想起了甚么，便打趣道：“我看你是想勾搭他吧，也是，咱们十八洞唯一一个女兄弟，都已到了适婚的年纪，却愣是嫁不出去啊，没有哪个小子愿意喜欢你的，更何况是他呢，你看他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样子，能看上你？！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小十八倒是无所谓他这么说，只是笑呵呵的看着他：“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嫁不出去，也没人敢嫁给你，要不咱俩凑合凑合？”

　　老四“嘁”了一声：“你觉得我像是那种甚么都不挑的人么？”想了想，紧随着又问了句，”不过，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么？”

　　小十八笑得更厉害了：“我说笑呢，你还当真了，傻缺，哈哈。”

　　老四真是气啊：“老十八，有种把我放下去单挑，在这儿耍嘴皮子有甚么意思。”

　　小十八见他七窍生烟，忍不住捧腹大笑：“哎呀，你不就是想骗我将你放下来嘛，我可没那么傻，小心你那可怜的小蚯蚓，别被鸟儿啄了去。”

　　老四本来双手就被吊着动弹不得，如此一听，吓得猛然夹紧双腿。

　　底下的人哄然大笑。

　　小十八潇洒的冲他挥了挥手：“拜拜了您呐，我去找小白喝酒去咯。”

　　老四着实气不过，便开口侮辱：“那小子可是个荤素不吃的，你勾搭他，省省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男人婆。”

　　眼见着小十八早已跑远，头顶两只鹰却仍在盘旋，老四便又喋喋不休的骂起小白来。

　　喊到晌午，连操场上的看客都看腻了散去了，还是不见小白出来，正午的阳光格外灼人，老四的声音却是越喊越大。

　　老四嗷嗷叫的时候，老大自然也是知道的，却愣是绕开了那条路走。

　　这也不难理解，谢大哥好歹是十八洞的老大哥，老四却总是不给他面子的大事小事都与他叫个板，自从照顾了枝娘子母子，老四更是时不时就去谢大嫂面前摆弄是非，叫他好不心烦，好在这妻子别的本事没有，倒是贤惠，也从未真的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会儿见老四在杆子上挂着，怎能不让他多吃点苦头呢，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也没听见。

　　再说那家伙平日欺负人欺负惯了，好不容易让他被欺负一回，整个十八洞，都只管看笑话，没人去搭理他。

　　这天傍晚，小白来敲门。

　　敲了几下不见回应，便推门而入，在屋子里也没见着唐凌的人。

　　找了一圈，发现唐凌正在并影桥岸边坐着，衣角挂在傍晚的风中缓缓飘动，睫毛下是死寂一般说不出的落寞。

　　唐凌察觉到他的脚步，先开口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杀了他。”

　　“老四么？”小白看着眼前的唐凌，闷声道，“我倒忘了你也是差点儿成魔的人，这的确像是大魔头的作风。”

　　唐凌无奈的笑：“我这条命是你捡的，别说为你干掉一个碍眼的家伙，就是将我这条命给你都在所不惜。”

　　小白一愣，神色间一抹迟疑转眼即逝：“说甚么浑话，你跑这儿来做甚么？”

　　唐凌道：“我听说这并影桥有趣的很，就好奇，来看看。”其实前几个晚上，小白一直都在这儿，他知道，只是没说出来。

　　小白望向那并影桥，眼底亦铺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苦楚。

　　他道：“没错，这并影桥的确是这十八洞的一处奇景。它取自两棵缠绕生长的百年菩提，两人上去，只能保持步调一致才能维持平衡，而一人上去，则很容易因为找不准落脚点而被它掀翻。”

　　唐凌撇了撇嘴：“那这桥下的荆棘又是谁铺的呢？”

　　小白道：“除了老四，也没人能干出这么无聊的事。那一年，十八洞举行节日活动，让人两两组队自这并影桥上走过，老四上去了三四回，都因为自身原因从上坠落，他摔得不甘心，但也没人再愿意跟他组队，他一气之下，便在这桥下铺满了荆棘，后来因为这荆棘，也没人再敢靠近这并影桥。”

　　唐凌道：“走这并影桥，对你我二人来说，应该不算甚么难事。”

　　小白道：“是，那会儿在城隍庙，哪一天不是翻墙爬树过来的。”

　　他说着，一只脚便踏上了并影桥。

　　脚底下虽说是座桥，但也只是两根缠绕着的细长树干，且缠绕的树干之间有着很大的间隙，他一只脚，只能踩着其中一条树干，其实很难维持平衡，两边又没有扶手，他只能张开双臂，但只要稍有偏差，整座桥就会在空中晃动起来。

　　他的对面是一座壁立千仞的悬崖峭壁，他脚下，则是十几丈深的干涸河床，河床之中，是一堆一堆如小山高的荆棘丛，只瞄一眼，便让人有种浑身扎疼的感觉。

　　然而这个时候的唐凌，也已随着小白走上了桥身。

　　他的脚步跟着小白的步子，两人并列的朝着前方走去。

　　山野之中，晚风吹过，吹得并影桥晃荡起来。

　　然而不管是唐凌，还是小白，他们各自的心绪，都没有被这阵风打乱，并影桥的平衡也一直没有被打破。

　　小白开始念叨起城隍庙的风和水，云和月，他一边走着，一边陆陆续续的回忆着曾经那些开心的时光。

　　城隍庙的风，夹杂着泥土味的清香；城隍庙的水，是洗涤着姑娘们笑声的水；城隍庙的云，姿态舒缓；城隍庙的月，醉如纯酿。

　　城隍庙的人，除了老李头都挺可爱，但是现在想想似乎老李头也没那么可恶。

　　还有懵懂的学着七情六欲的廖沉鱼......

　　说到开心处，唐凌也情不自禁的发出笑来，他张了张口，却又收声，曾经以为糟糕的一切，如今却是想回都回不去了。

　　他的亲人，他的家，所有的一切都已被他亲手毁去。

　　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化在这斜阳之中。

　　跟他一样，小白谈及那一切的时候，明明脸上充斥着笑容，但神情，却是凄凉的。

　　“可惜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你已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这世道，让你我都如溺深海，早已改变了我们原本的模样。”

　　小白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说：“唐凌，你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也是我唯一的兄弟。虽然城隍庙再也回不去了，但我至少还有你。”

　　唐凌知道，或许小白心里早已做出了抉择。他没有多想，也不想多想，于他而言，不管小白做出何种抉择，他都坦然接受。

　　小白见他沉默着，便转身往回走。

　　只是脚底一个不稳，半个身子便坠了下去。

　　唐凌猛扑上去抓住他的手：“怎么这么不小心，抓紧！！”

　　小白看着他，却是苦笑一声：“该小心的是你啊！唐凌，你走吧，我帮你离开十八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