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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十八洞 ...

  •   今儿个日头正好,风和日丽,只是燥了些,暖风吹进屋子里来,烘得人满身倦意,难免懒洋洋的。

      唐凌偷懒,抱着充斥着口水的软枕誓要睡个酣畅淋漓,昼夜颠倒不可。

      有人推门而入,整间屋子豁然亮堂起来,唐凌眼皮儿都懒得抬,反正他也看不见,只凭嗅觉闻出来人身上的白丁香味,便知道来人是谁。

      小白道:“还睡,早上的炊事都是我代你做的,菜头还嚷嚷着不好吃,气死我了。你快点儿起来,再睡下去,小心待会儿被师父发现了揍你!”

      唐凌哼哼唧唧的着实不想起来。

      小白无奈摇头,伸手拽走唐凌的被子,又抽走他颈下的枕头:“睡吧睡吧,趁着外面天气好,我帮你把被褥晾出去晒晒,省得沾了你身上的瞌睡虫!”

      唐凌模模糊糊的,傻笑一声:“嘿嘿,小白你人真好。”

      随即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

      可这一动弹,身上的皮肉稍加牵动,便痛得他清醒过来。

      原来只是个梦。

      他睁开眼睛,猛然想起自己坠入护城河之前发生的最后一幕,如红色蔻丹一般的鲜红指甲,划破自己的咽喉;无情冷血的长鞭,自每个人手中扬起;熊熊的烈火,将大地淹没在灰烬之中......

      对了,华容!

      他以为他已经死了,但没想到还活着,但是华容呢?

      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推入护城河中,那么他呢?

      唐凌不敢想象,那千百道利器加诸在他身上,他还能活下去么?世人知道华容就是舞阳太子,又怎会放过他呢。

      “华容,华容?!”

      他眼角滑过一滴泪,试着抬动身子,但只稍稍一动,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

      他觉得可笑,如今的自己根本连从床上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谈何去找华容。

      他打眼一看,见自己此刻正歇在一间木屋之中,木屋四壁挂满了狐狼皮毛,整个房间充斥着一股动物毛皮的腥骚味,看得出是一猎户之家。

      而此时屋子外头的院子里正站着两人,隐隐约约传来他二人的说话声。

      其中一人道:“大哥,我们自己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你怎么还能再收养一个来路不明满身是伤的人呢!”

      那被称为大哥的男子便沉声劝慰道:“四弟,你多虑了,只是个病人,吃不了我们多少米,等他伤好了就让他走便是。”

      那四弟气呼呼的,显然不乐意:“你上次将那母子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呢,如今连我们自己都吃不饱饭,京城之中闹出那样的事,现在谁还敢买我们手里那些毛皮,那些东西囤积着换不了钱,就是一文不值的废品啊。”

      大哥道:“我知道,我这不也是在想办法么。”

      老四道:“想办法想办法,我看大哥你就是被那女子给迷晕了头。”

      大哥闻言,似不悦,怒喝道:“老四你怎么说话,人家母子也只是暂住在此,这十八洞也不过就是尽个地主之谊,行个江湖方便,怎么就不能通融通融呢,难不成真的要看人家母子的饿死在外你才安心?”

      老四道:“行,我知道,江湖道义么,大哥说甚么就是甚么呗,我只是提醒大哥,别忘了咱们的大嫂,那才是真正陪你走过最艰难的时光,你最应该关心的人。”

      大哥沉默半晌,语气稍缓:“你大嫂跟着我,自然是吃了不少苦头的,这我心里明白。”末了,又道,“总之,办法总会有的,何愁生计。”

      老四见大哥如此固执,也只得作罢,朝着这厢房门望了一眼便梗着脖子走了。

      再说这大哥,他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悠悠的转过身来,却见小白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说不定还看见了方才那一幕。

      大哥是个好面子的人,当即面色不自然的咳了咳,但见这少年下巴尖尖,一双清澈的鹿眼如月色般充满清晖,又像雾里的远山,湿漉漉清皎皎,好不无辜善良又单纯的模样,简直像极了他母亲,让人一见,便不由得心生欢喜。

      小白手中端着一碗药,先开口道:“难为谢当家,待母亲一有好转,我们便离开。”

      大哥讪笑:“小白啊,你不必在乎他说的,你跟你娘就在此处好好养着,没人会说甚么的。哦,对了,你来这儿是来看你小兄弟的吧。原本我也是想着来看看他的,既然你来了,我就不打扰了。”罢了,又道,“你娘她~也都还好吧,今日有没有咳嗽得厉害。”

      小白摇了摇头:“就那样子。”

      大哥惋惜叹道:“啊,看样子我还得再去寻些管用的药材,你放心啊,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娘的。”

      待大哥走后,小白推开这扇门,来到唐凌面前。

      在这儿见到小白,倒在唐凌意料之外,他问道:“是你救了我?这是甚么地方?”

      小白将药碗重重的搁在床头:“我的确不该救你的,我就该看着你陪着师父和菜头一起去阴曹地府,让你在地狱为他们当牛做马来偿还。”

      唐凌道:“就算入地狱下油锅,也偿还不了我的罪孽。”

      “我虽然没有去过京城,但十八洞去往京城买卖毛皮的几位兄弟也身陷其中,老四每天都去城门处打探消息,京城之中所发生的事已在十八洞传遍了。”小白脸色苍白,咬紧牙根道,“凤凰为救苍生于水火,大义灭亲杀了自己的师父;为了自己的声誉,不惜将自己的小师妹逼上绝路;为了自保,化身为魔斩落屠刀。”

      唐凌没在乎小白的咬牙切齿,却是猛然抓住小白的双肩,问道:“那你可知道华容的消息?!”

      小白愤而盯着他:“难道你跟他,真如传闻中那样早就谋划在一起了?你早就知道他是舞阳太子的身份对不对!”

      唐凌急切的道:“你快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小白将他一推:“他死了。”

      只听“咚”的一声,唐凌已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挣扎着,似乎要爬向门外。

      小白道:“他对你而言,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让你可以泯灭自己的良心,去利用菜头,去害死师父?!你这条命,都还是他捡回来的呢!”

      可笑唐凌现在这幅病容,站都站不起来,遑论冲出门去。

      只能趴在地上道:“师父与我有再造之恩,我自然不会忘。这回,是他救了我,没有他,我早已被万剑穿心,死于城墙之上。”

      小白道:“那你到底有没有跟他一起谋划着推翻南朝,光复大庭。”

      唐凌呵呵笑着:“谁说他要推翻南朝,光复大庭了。”

      小白道:“那你究竟又是甚么时候得知他身份的?”

      唐凌道:“冰岛的时候。”

      小白气炸:“居然在冰岛的时候你就已经......那你还说自己没有跟他一起谋划这一切?!”

      唐凌翻身,仰面躺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屋顶,将事情原委同他详述。

      小白听他说完这一切,便一直皱着眉头,其实唐凌所说的那些事情他也几乎都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中间曲折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

      他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菜头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建康城又为何会变成那个样子,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么?”

      唐凌看着他,眼里刻着历经沧桑的倦态:“没用的,我们斗不过他的。”

      小白道:“难道你知道他是谁?”

      唐凌摇了摇头。

      小白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又怎知斗不过他呢?难道你就不想为师父和菜头报仇?”

      唐凌道:“扶晟没了,菜头没了,如今,连舞阳太子都死在他手上了,就凭我?”

      小白抬头看了看这屋子,许久,却也是沉声一叹:“如今我亦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若非如此,我早该进京同你会和,或许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唐凌道:“这里是甚么地方?”

      小白道:“十八洞,离京城不远,但极少被外人知道,这是十八弟兄的地盘,他们以狩猎为生,漂你来的那条小溪,是唯一能连通十八洞和外界的,很少有人能找到这里,你就先在这儿休养吧。躺了四五日,气色一点没见好。”

      “已经四五日了~”唐凌喃喃的道,“华容~”

      小白道:“难道~你就这么信任他?就丝毫没有怀疑过他?”

      唐凌道:“他跟世人口中的舞阳太子并不一样,我相信他。”

      小白道:“舞阳太子在位时,便是高压治国,穷兵黩武,行暴君之实,死后更是重生出一副不死之躯,令人惶惶不可终日,此人城府极深,法力更是深不可测,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你居然......呼!”

      小白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他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想光复大庭的心思吗?那样的人,就算是有此心思,你也未必看得出。”

      唐凌道:“光复大庭,呵呵,他图甚么,凤凰都已经不在了~”

      “他图甚么?!”小白见他如此维护那人,不由得气从中来,“一个前朝废太子对权力的渴望,又岂是你能感同身受的,他曾亲眼看着即将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天下成为泡沫幻影,曾亲眼看着自己脚下的子民与土地一点点的割裂出去,为了他的王朝,他甚至连凤凰都能囚禁在他的宫中,他本就是一个为了江山与权势不择手段的人,你真的觉得你很了解他吗?”

      唐凌道:“你错了,他是绝对不会伤害凤凰的。”

      小白道:“好,既然你执意要维护他,我便不打扰你了,你好好歇着吧。”

      他气呼呼的走出了门,临了,却仍是放心不下回过头来,见唐凌仍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便又回来,将药碗端到唐凌面前:“把药给我喝了,这碗我还要拿回去用。”

      但见唐凌仍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小白无奈,拗不过他,便道:“蝼蚁尚且偷生,你记着,我既然已将你救回,你这条命就有我的一半,从今往后我没有让你死,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

      唐凌苦笑一声,抓起药碗。

      见唐凌将药喝尽,小白这才放心离去。

      一连几日,小白都逼着唐凌按时将药喝下,因年纪尚轻,伤势也恢复得快,又四五日后,唐凌便完全能下地了。

      这日亥时,唐凌躺在床上,夜越深,脑袋反而越是清明,一点睡意都没有。

      正是中宵,月洒清晖,夜里浮着一层薄薄的凉意。

      他了无生趣的走到院子,不知不觉来到小白与枝娘子的住处。

      方才走到门口,才意识到自己竟无意做了回“梁上君子”。

      屋内的小白和枝娘子正在谈话。

      枝娘子语气不善:“这么久了,我不信你仍一无所获,那唐凌与你关系匪浅,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对你来说不该是轻而易举?!”

      小白声音软了下来:“阿麽,你别生气,我......”

      枝娘子怒道:“不用狡辩,与其说些无用的话,不如早点把东西给我拿到手!”

      既然提到了自己,唐凌便干脆在她门外停下了脚步。

      而此时屋内的枝娘子见小白呆愣愣的傻站着,一副任凭自己训斥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别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小白嘴唇微颤:“阿麽,就算没有太子金螭镜,我们也一定能振兴白族,更何况,如今人人都晓得,那太子金螭镜本就是无用之物,你相信我,只要......”

      “你懂甚么!太子金螭镜的秘密,岂是那些凡夫所能窥见的。”枝娘子粗暴的打断他,继而又道,“凭你我二人之力,如何振兴白族。仅是让你从唐凌哪里问出太子金螭镜的下落,连这点儿小事你都做不到,还谈何振兴白族!”

      小白低下头去,在枝娘子面前,他总是显得懦弱又无能。

      枝娘子最是见不得他这幅懦弱的模样,叹了口气,道:“虽说‘落汤凤凰不如鸡’,不过这凤凰落到十八洞,于我而言,却是一件好事。”

      小白在她眼里读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他急忙问道:“阿麽你要做甚么?我们不是说好,只要在他那里得到太子金螭镜就行吗?”

      “天真!想要振兴白族,单靠这个怎么行,凤凰既然来了,就该物尽其用,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再说了,要不是你,他早就该死了不是么?!”

      小白道:“这些天来,我每每开口与他说话,就想到自己是另有目的,是存了其他心思的,我就觉得浑身难受。阿麽,你告诉我,你究竟还要做甚么?”

      “不成器!就那点儿出息!让我如何指望你!”枝娘子气得全身颤抖着,“原本打算等你套出太子金螭镜的下落之后再告诉你的,现在看你窝囊的样子,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小白不敢作声。

      “我白族古籍之中载有一种秘法,只要吞了凤凰之心,不但能拥有一副不老不死之躯,还能唤出我白族深藏在古居延泽那一带的神秘而又古老的部族,得到他们的认可,到那时,才算真正的振兴我白族。”

      小白可管不了那许多,只吓得大惊失色:“你要剜下唐凌的心?取他的性命?”

      枝娘子咳了咳,气虚的道:“唐凌对你没有半点提防之心,此事交由你来动手,最为合适。”

      小白当即拒绝:“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废物!你以为我带你来京城是为了甚么!”枝娘子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意滔天,“原以为我跟你说了这些,你便不会再犹豫。反正他必死无疑,你就算欺他、骗他、对他虚与委蛇又怎么样,凤凰如今这幅模样,死在你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没有其他人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世人没准还要感激你!”

      “阿麽,让我问太子金螭镜的下落我可以做到,但可以不伤他性命么?”

      “哼,心慈手软,难成大事!”

      枝娘子忽然剧烈的咳了起来,小白一着急,忙去抚慰,但枝娘子却将他一把推开。

      他硬着头皮,站在枝娘子面前,既没有应承此事,也没有再出言反抗。

      唐凌站在门外,依旧不动声色。

      他也想知道,小白的选择,到底会是甚么。然而等了很久,屋子里都再没动静。

      这厢母子二人都沉默着,一个是艴然不悦,脸色难看至极,另一个是满腹委屈,低着头撅着嘴。

      那厢月色下,远远又走来一道人影。

      唐凌往暗处站了站。

      只见来人是谢大哥,谢大哥径直推开了枝娘子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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