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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昏暗走廊顶上的灯随着来人缓慢的步伐一个接一个点亮,像是在引导着那个身材娇小,容貌奇特——毕竟头上长耳朵的人类太罕见了——的女性一样。

      实际上情况正相反。

      那些是协会总部大楼里为了节省电费安装的自动灯,没人通过的时候只提供微弱的亮度,感应到人经过,才会正常亮起。

      这里是她统摄的医疗部,就算闭着眼睛,她也认得出来每一间房间的位置和用途。

      绮多经过一扇扇除了号码没有任何差别的米色房门,然后在最深处的某一间病房前停下脚步,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那个人会选择这间病房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这里离窗近,跳窗逃跑的时候更方便罢了。
      想到这儿,绮多叹了口气。

      不想进去,可是又不能不进去。
      她必须完成被拜托的事情。

      过了许久,久到自动灯再次熄灭后,绮多才一咬牙按下门把手推开门。

      不管自己有多习惯在协会的这份工作,她改造过后的身体带来更灵敏的嗅觉不是很喜欢病房内部弥漫的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
      虽然做手术的时候就算了,可是也真亏他能一个人忍这么久啊。

      那个人坐在病床旁边的折叠椅上,头也不抬,只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还略带一丝丝嫌弃,“什么啊,怎么是你啊。”

      “不是你的宝贝徒弟真不好意思啊,金。”
      绮多冷冷说完,慢半拍发觉自己其实不应该当面说这种刻薄的话的。
      这个渣滓垃圾的另一个徒弟眼下不就躺在他们面前么。
      即使她现在处于危险的昏迷状态听不见也看不见,绮多摸着仅剩的良心还是觉得刚才自己的说法并不合适。
      “……抱歉,我失言了。”

      金忽然抬起头看向她,表情变得和吞了苍蝇一样难以言喻,好像在说“妈耶就你这么暴躁的女人居然也会有和别人道歉的时候”似的。
      而且他竟然也真的这么当着她的面说了。

      气急败坏的绮多又恢复了冰冷的面孔。

      过了一会,金开口说道:“算了,我本来就没期待凯特会来,况且,现在我也不想通过这种方式被他找到啊。”
      “那你……”到底在等谁?
      “这个嘛,”仿佛看穿她的想法,金给她解惑道,“当然是在等比你厉害的人咯,谁让你完全派不上用场嘛。”
      更准确的说,他是在等绮多自己带来更厉害的人。

      像绮多那样骄傲倔强、不被完全挫败就绝不肯认输低头的人,是不会容忍自己眼皮底下有无法解决的问题的。

      绮多狠狠冷哼一声,推了推眼镜,无法反驳。
      对自己有着清晰认识的绮多当然清楚这个渣滓到底在期待什么。
      可是绮多就是不想顺着金的想法掉进他的圈套里。
      她觉得金明明自己认识那种有办法解决眼下状况的厉害人士,但衡量之下,因为欠她人情比欠那些人的人情代价小得多,所以才来找了她。
      感情自己就是个冤大头吗?

      虽然是同僚,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过任何互帮互助团结友爱的想法。
      不把对方往死里坑已经很给面子了。

      窗外下着雪。

      不足以堆积起来将城市用白妆装点的细小的雪晶在空中混乱的纷飞碰撞。

      能注意到天气的小细节,说明自己的心情也没想象中那么平静啊。

      绮多看着金,察觉到他和自己刚进来时的姿势有所不同,意外的挑挑眉。

      病床上的少女戴着呼吸面罩,被子掩盖住了透明插管,插管连着摆放在旁边的各种仪器和输液,隔几秒便响起哔的一声。
      仿佛睡着了一般,胸口规律且缓慢地起伏。
      问题不在于看得见的伤口。

      “金,我想你也知道……”绮多拿起病历本试探性地说,停顿了会,见他没有打断的意愿,才接着说,“肝脏、脾脏、肾脏还有心脏都有不同程度的破裂,更不要说数不清的血管,就算想要恢复到原来八成左右的样子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好像是这样。”
      “到底是什么样的限制才会弄成这样呢……”她喃喃。
      而金却对她的自言自语作出了回答。
      “等她醒了你自己问不就好了。”

      ……还真是自信呢。
      绮多看向金。

      当时一身是血的金抱着一个人毫无征兆出现在她的办公室,把绮多吓了一大跳。

      “救她。”
      金只淡淡地说道。

      他的语调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欠扁,但他会不惜暴露自己的行踪出现在协会本身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视线下移到金刚刚从被子下面抽出来的手。

      给少女扎入这些管子的就是绮多本人。
      所以她清楚金坐的位置是乌拉拉没扎针的右手侧。

      太稀奇了,原来这个渣滓垃圾也会对谁产生怜爱之类的感情啊……

      绮多久违的感到一种困惑的心情,并且不加掩饰的显露在脸上,然而小小的波动并没能撼动金在她心目中负无穷的形象。

      怎么说呢,她不仅没觉得羡慕,反而对乌拉拉产生了一丝同情。

      “干嘛啊,”金环着胳膊,不耐烦的赶她走,也不知是在害羞还是真的嫌她麻烦,“你很闲吗?快走开啦,别留在这儿碍事。”

      “我只是被人派来传话而已。”
      要不是有任务在身,她才不要特地撞枪口上辛苦的跑来被心情贼烂的金嘲讽一顿呢。
      “谁的?”
      “哼!谁会告诉你啊!!”
      这部分则纯属绮多的暴躁了。

      绮多在金的注视下走到床头旁,调整了下滴液的速度,接着在病历本上记下各个仪器的数值,说道:“从她失去意识开始的二十四小时,也就是一天之后,她就会自己醒过来的……不过,即使醒了,这段时间对身体的负担也是不可逆转的,还要继续住院一段时间观察。”

      “哦。”

      “反正你也不打算留下来对吧。”绮多干巴巴地说,“还有,医疗部的探视时间到晚上八点为止,到时间了赶紧滚,我可是会来检查的噢——亲自。”

      虽然她也不能真的拿金怎么样就是了。

      .
      .

      第二天早上。

      二十年后的时空里被送进协会医疗部被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的乌拉拉本人,此刻正顶着鸟窝头从金(十三岁)的床上坐起,双眼迷矇。

      好在她的万能仓库里有枕头床被,还不至于没风度的去和小朋友争夺房间唯一的一条被毯。
      年龄上名副其实的小朋友——金,当然对她给予所谓小朋友的优待表示非常不满。
      可是想反驳吧,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身份又只有职业猎人的执照。

      还没有任何根基,世界上知道他是猎人的人可能只有协会人事和寄过信给鲸鱼岛的老母亲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借用足够有力的“信物”换来他人对自己的信任。

      然而这一“信物”吓唬吓唬一般人还行,却对习惯了三星猎人像蟑螂般满地跑的乌拉拉不但毫无作用,甚至有点想笑。

      看了一眼滚到地上的金,乌拉拉立马一头栽回去睡回笼觉。

      日上三竿。
      好吧,其实也才早上的六七点。

      五点半就起床在院子锻炼的金从浴室淋浴完出来,发现某个不明生物还在被窝里哼唧哼唧的睡觉。

      总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不管啊。
      好歹也是自己捡回来的。

      金想的内容要是被乌拉拉知晓,指不定被笑话得前仰后合,说不定还要打印成横幅每次见到他都拉出来狠狠嘲笑。

      “喂。”他推了推少女,“起来啦。”
      乌拉拉哼哼两下。
      “快——起——床——”
      “无路赛!!”
      明显没醒的少女一记上勾拳揍到他的下巴,用力一扯,金一脸惊恐的摔倒床垫上,然后被流着口水的乌拉拉手脚并用当抱枕紧紧缠住了。

      软乎乎的史莱姆唔姆唔姆……

      毫不客气的薅着看上去很硬实际柔软的头发,乌拉拉自然没看到,金眨巴眨巴瞪大的眼睛,和每个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一样死死盯着她的领口不知所措。

      他僵住了。

      只要轻轻推开她就能脱离苦海。
      但他动了动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手指头,却没有这么做。

      ……所谓的女孩子,都是这样香香软软的生命体吗?

      然而开始会在意这些的时候,就是分清楚男生和女生之间区别的时候了。

      补完觉,乌拉拉神清气爽跳下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单间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从外面灌入的清风轻轻扬起蓝色的窗帘。

      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她望向窗外。
      刺猬头的少年正疯狂的做俯卧撑,嘴里念叨着步入三位数的数字,一滴滴汗顺着下巴落入地面。

      小孩子的精力真充沛啊。
      只感叹了一句,乌拉拉并没有任何加入的打算。

      “早啊,金。”不管专心的金听不听得见,她遵守礼仪的打招呼,客套的问着显而易见的事实,“你在做什么呢?”

      “诶?”
      忽然听见有人叫他,金愣了下。
      随即双手撑地,直接倒立过来看向她。
      金干脆利落道:“去除杂念。”
      “?”
      “那个。”
      金换成了单手倒立,空出来的手指着乌拉拉的头顶,一口气没憋住,狂笑起来。
      “???”

      从刚才开始就一脸莫名其妙的乌拉拉揉揉头顶,摸到了一撮翘到天上去的毛。
      “……”
      她飞一般冲到洗面池飞快的梳洗。

      边梳着丸子还朝窗外大喊类似“为什么不早点叫我起床啊”的充满学生气息的抱怨。

      “我叫了啊。”
      是你自己没听到。
      按住窗檐,金轻盈地翻进来。

      他瞥了一眼在房间唯一一面镜子前转圈圈,不断检查丸子对称性的少女。

      “喂,快让开啦,你用得够久了吧,我还要洗澡呢。”
      脱掉被汗弄湿的背心,金数了数挂在外面晾干的衣服,发现自己没有干净的上衣穿了,“哎呀……”,发出一声为难的语气词。

      “好啦好啦~我用完了。”

      从浴室出来,见金捏着湿哒哒的背心发愁,乌拉拉观察他的小身板,想了一会,变出和自己身上一样的上衣扔到他头上,“先穿我的吧。”,可能还是有点大啊,提醒说,“如果觉得袖子太长的话就往上卷起来噢。”

      总不能让小朋友穿湿掉的衣服在大街上走吧。
      乌拉拉叹了口气。

      过去她不管在哪都是年龄最小的那个,等碰上芭娜娜,不知不觉也坐到照顾别人的地位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有金在的话,应该没问题的……吧?

      把眼前这个不情不愿、抗议无效的幼年金推进浴室后,忽地门被敲响了。

      金口中借给他住处的老婆婆送来了早餐。
      看上去和任何其他普通人没有区别的老人却拥有着一整条街的房屋,以及后面用于耕地的田野,相当一笔令人咂舌的巨额财富。
      女儿和孙子一家都搬去都市生活远离这片城镇的老婆婆,轻易的接受了两个年轻人的到来。

      起码关于金靠他那烧出来狗都嫌弃的做饭手艺是怎么养活自己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竹编的篮筐里摆着朴素的小麦面包和一些蔬果和火腿。
      种类和花样虽然不多彩缤纷,可分量绝对算很良心了,甚至乌拉拉怀疑就算是金,真的能吃完这么多堆成小山的食物吗。

      老婆婆收留金——从今天起再加上她——并不是为了报答才这么做的。
      所以她婉言拒绝了乌拉拉提出的报酬。
      乌拉拉想了想,变出了在特格瓦尼亚秘境摘下的,不存在这片大陆上的,还沾着露水的粉色向日葵送给了她。
      别说向日葵了,这个漫天飞沙子的地方连正儿八经的植物都看不到。
      这回老婆婆笑着接受了。
      她也没有对凭空出现的花朵抱有任何疑问,全当成是年轻女孩掌握的魔术。

      金从浴室出来,看见桌布上的篮筐,没有问是从哪里来的,而是默默捡起面包夹肉片吃起来。

      但是金对多出来的玻璃花瓶和里面粉红色的小花表现得很感兴趣。
      他还没见到过这个颜色的向日葵品种呢。
      以至连对自己穿女孩子衣服的不满都被盖了过去。

      绣着繁复民族纹样的衣服上还留存着洗涤剂的淡淡的花果甜味。

      如乌拉拉所料,对金来说她的衣服还有点大,袖子往上卷了好几层。

      两人身着同样的衣服,看上去就像一对姐弟一样。

      他们没有全部吃完篮子里的食物,而是用厨房纸包好拎在手上,俨然一副要在外面当中饭的样子。

      有一个和蔼可亲,面露微笑的小姑娘在场,金蹭吃蹭故事的活动进行得比之前还要顺利许多。短短快到傍晚的时间里,他专门用来记录的小本本就写满了七八页,中途钢笔里的墨水还用完了,全靠乌拉拉的笔才续上。

      就算是二十多年前,也应该已经有圆珠笔了吧?
      油墨干得快,寿命还比钢笔的墨水要长。

      拗不过主人热情款待的中午饭,乌拉拉和金离开时候手里依旧拎着那个重量不减的竹篮。

      和家主挥手告别后,金才开口回答她中途喃喃自语的疑问:“因为像圆珠笔啊水笔啊,到了特别高的地方就用不了了啊。”,尤其是海拔高的山上,蘸墨水的钢笔来得更可靠。
      “这样啊。”她说。

      比起用钢笔还是圆珠笔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乌拉拉更在意手上剩下的面包。
      于是她接着提起沉甸甸的篮子,“这个,怎么办?”
      “嗯……也不能浪费啊,当晚饭解决掉吧。”
      “那回家?”

      本来她只是随便一说。

      对于具体是暂栖的住处还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归处,乌拉拉对“家”的定义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执着。
      显然金也没有。
      比起虚无缥缈的归属感,还是一张柔软舒适的床铺更令她感到满足。

      可是不知为何,等真的说出口后,乌拉拉却感觉内心泛起微妙的酸意。
      这个时候的自己还没出生呢。
      怎么说呢,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哪天也会产生时空规模的思乡之情。
      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在想念原来那些和自己有关系的人吧。

      如果是副会长啊金啊遇到这种状况的话,会不会担心自己再回不去原来的时间,还是从容的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呢?

      金沉吟半晌,“跟我来。”

      不等乌拉拉回答,金率先迈开脚步。

      但是乌拉拉没动。

      凝望着金的背影,乌拉拉刹时感到一种寂寞的既视感。
      脱口而出:“金……”

      这个人果然是金啊。
      只顾自己一个人跟野猪似的往前冲,完全不顾身后追着他的人们。
      非常的,令人怀念的感觉。

      突然地,她现在很想见到金。
      二十年后的,她所认识的金。

      刺猬头的男孩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到乌拉拉面前,仰起头,怔住了。
      “哎,别哭啊。”

      金不是一点点的手足无措。

      他也不是没有安慰过哭泣的女孩子,比如自家的表妹米特,在迷路后总是哭着等自己来找寻她。
      找到米特的时候,她就会破涕而笑。
      但是眼前的少女哭的方式又和米特不太一样,连一点声都不出,只是静静的流着眼泪。
      那是一种非常寂寞的哭的方式。
      像是不曾期待会得到任何回应似的。

      金的脑回路理解不了为什么忽然间她就哭了出来。
      他想起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也可能是家里开的小酒馆里,喝醉的叔叔的胡言乱语:“小孩子哭是因为有想要的东西,大人哭就是纯粹的想发泄情绪了。”
      才认识一天不到的人,他怎么可能知道她想要什么呢。

      但是……
      虽然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不过起码能让她知晓自己不是一个人。
      于是金牵起她没有提篮子的另一只手。
      像是大河奔腾终于找到了出口,化为涓涓细流。
      他找到她,将她带回了现实。

      泛光的热可可似的眼底重新映照出少年的脸庞。

      “诶?”乌拉拉回过神,手背抹了下脸,“啊,真的诶,我都没注意到。”

      金好不容易做出口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得要死的行动就这么被忽略了。

      “哈啊……”
      内心漂浮起比起放松,更近似无奈的心境。

      “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小鬼呢。”她眨眨眼说。

      “抱歉抱歉,”乌拉拉说,“对了,金,你刚刚说要去哪里来着?”

      金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跟在他身后,他们一前一后经过乌拉拉碰到金的那条小溪,沿着林间小径往深处去,日暮照射,脚下和头顶的树叶也渐渐从金黄慢慢变成了火焰一般的颜色。
      即使过去了一天多,乌拉拉面对这个颜色依旧反射性的发憷。

      抬手拨开落至鼻尖前的红叶,视线触及一个仿佛镶嵌在枫林里的小小的神社。

  •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为什么断在这里
    迫害不了老金,还不能迫害小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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