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之哀》晋宁

3、新窝

　　本以为可以就此在这个小小的土匪窝安营扎寨开始我的新生活了，然而冰块到底是冰块，木头终究是木头，某天早饭过后高瑾卓一言不发坐在了我的对面。
　　瞥了他一眼，懒洋洋说道：“什么事要姐姐帮忙，说吧。”
　　他竟然极为难得的没有反驳我的自我称呼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说道：“那个，你看你伤好得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下山了？”伸出去拿茶杯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伤好了，该下山了，原来他是要说这个啊，原来他竟然是要说这个！直到这时我才发觉自己这么短短几天就把这个小山寨当成了我在这个时空……唯一的……家。他怎么可以这样？！我想把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破口大骂，然而那些骂他的话就那么哽在喉咙里吐不出一个字，我有什么立场骂他，从一开始就说好的养好伤下山不是么，我有什么立场责备我的救命恩人，既然没有发火的立场，那么我就只能平静。“哦，答应明天陪小敏去挖野菜的，实现了这个承诺，我就下山。”
　　他不再说话，我也不再说话，屋子里陷入一种尴尬的安静。

　　“娆姐姐，为什么要走呢？鱼头山不好吗？还是小敏惹你生气了？”张敏行眨着他那双黑黑的大眼睛用一种委屈不已的表情问我。
　　“没有，小敏很好，可是姐姐要回家啊。”我很勉强地笑笑。
　　“你骗人。娆姐姐，卓哥哥他根本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只要你开口说想留下他肯定会同意的，他其实心里也是想你留下的，你……为什么不开口呢？”张敏行一句话把我所有的借口噎在了那里，这是个聪明得可怕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的。为什么不开口呢？因为一个已经真正习惯了被抛弃的人不会为一个家而拿自己的尊严做赌注了吧。一次一次被那些养父母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送回孤儿院，我的企求并没有让他们心软，一次，两次……到后来我再不曾为此开口。也许我这次开口企求他们会动容的吧，不是没有这样想过，然而，也许终究是也许。我曾经以为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宁羽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弃我的，然而又如何呢？
　　“小敏，下山吧。”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默默笼起摘好的野菜向山下走去。
　　走出几步发现小敏并没有跟上来，颇无奈地回过身准备强行拉走这个难缠的小孩，却发现小敏捂着小腿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这孩子居然还仰起脸都对我笑！“娆姐姐，我被蛇咬了，不知道会不会死呢？至少等我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再走好不好？”
　　“别瞎说！小敏你怎么样？别吓姐姐！”看着他煞白的小脸儿我只觉得手足无措。
　　“右腿麻了，使不上劲儿，还有点冷。”
　　“别怕，不会有事的。来，我背你回去。”我蹲下身子示意小敏伏到我背上来。
　　一个十二岁男孩的重量于我而言实在不算轻，可老天偏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明明出门时还是风和日丽的天气，在我背小敏走出没几步后居然下起了大雨。被雨水浇过的山路变得湿滑而泥泞，背着小敏一次次摔倒，再一次次挣扎着爬起来，冰冷的脸上湿成一片，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别怕，小敏，没事的。”一路上我就这样喃喃，也不知到底是安慰小敏还是心慌意乱的自己。
　　“小敏，小敏？”叫了两声不见回应心里不由一惊，这孩子难不成晕过去了？扭头向背上看去，还好，背上的小家伙还睁着那双黑曜石一样的大眼睛。“娆姐姐，我没事，就是有点冷。”小家伙说得很平静，可任谁都听得出他话音里的虚弱和颤抖。
　　抽了抽鼻子尽量不让他听出哭腔，“小敏，不怕，就快到了，啊？”
　　踏进平时住的小院子我终于忍不住抽泣着大喊道：“高瑾卓！你快出来呀！小敏被蛇咬了！你快出来！”
　　高瑾卓看到我们俩一头一脸的泥也吓了一跳，从我手里把小敏接过去，挽起他的裤腿看了看说：“没事，是这山里的草蛇咬的，毒性不大。小磊，你去柜子里拿点干艾草。”
　　料理完小敏的伤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磊送小敏回房间休息，于是屋里就剩下了我和高瑾卓两个人。注意到高瑾卓一直盯着我看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答应过什么，赶忙开口道：“我伤已经好了，答应小敏的也都做了，既然小敏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我这就下山。”高瑾卓却并不应我，只是盯着我看了半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怒道：“你笑什么？”
　　谁知这厮见我生气笑得越发开心，“娆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活像只泥猴儿？我在想，你这一路走过去，虽说方圆几十里没人，可这得吓死多少阿猫阿狗，野狼豹子的呀？真是罪过罪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了它们的小命着想，你就别走了，留下吧。”
　　他叫我……娆娆？不知为什么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让我不要走，他开口留我了？终于有人肯对我犹豫不舍了吗？眼泪不听大脑命令地涌了出来。
　　“哎，你别哭啊。”高瑾卓显然慌了神儿，笨手笨脚地给我擦着眼泪。
　　“喂，高瑾卓，这可是你求我留下的，不是我自己要留在这儿的哦！”
　　“是，是！就算是我求你留下的，姑奶奶你别哭了好不好？”
　　“什么就算？根本就是！你以后都不许赶我走，不许丢下我，不许让别人欺负我。”我终于发现原来真的会有人舍不得我的，赶紧一边抽噎着，一边厚着脸皮跟愧疚中的高瑾卓讲条件。
　　“好，我答应。”高瑾卓的声音开始有了几分悲壮的感觉。
　　“那还有……”
　　“咳……”似乎是为了阻止住狮子大开口的我继续说下去，高瑾卓迅速地起身向门口走去，“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那两个混小子。”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背对着我说了一句“娆娆，欢迎来到鱼头山。”这是雨已经停了，夕阳余晖下他挺拔的背影让我觉得说不出的安心。

　　片刻后，厨房。厨房里是活蹦乱跳，精神无比的郭小磊和……刚被蛇咬了的张敏行？
　　“被蛇咬了？”某人冷笑道：“张敏行，草蛇这种东西你不把他惹急了它根本不会伤人，说说，你是怎么被它咬的？”无人应声。
　　“张敏行，你明知道草蛇毒性不大，她怎么会哭得好像你要撒手归西了一样？”无人应声。
　　“张敏行，你跟着我学星象也有三年了，应该不会看不出今天要下雨，为什么非要拉她出门？”依然无人应声。
　　“还有你，郭小磊，你昨天抓了一条草蛇是要干什么？”
　　“卓哥哥，我……”郭小磊红了眼睛，“我不想让娆姐姐走。”
　　只见张敏行眯起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笑着，看起来真是单纯无害到了极致。“卓哥哥，不要嘴硬了好不好？既然看到我们做这些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们是要干嘛，为什么不阻止呢？那么倔强活泼的人，你明明也是想她留下的。小磊是笨蛋我不是啊，我知道你不放心所以试给你看嘛，她那样的着急……装不来的。”说完笑眯眯看着高瑾卓，一副“快来谢我啊”的欠揍表情。
　　张敏行说话时郭小磊就在一边点头，反正自己一向没有小敏脑子那么好使，说话也不像小敏说得那么明白，就很放心的让张敏行表达着两个人的想法。点着点着终于发现这话不对劲，“张——敏——行，你说谁是笨蛋？”
　　张敏行摆着“不就是你吗？你还真笨这还用问啊”的“天真”表情看着郭小磊让郭小磊格外想跟他干一架，但想到以后几天可能遭到的可怕报复终于还是压下了这种冲动。
　　高瑾卓沉默了一会，终于勾起唇角笑了起来，“你们两个臭小子，赶紧做饭！”

　　许多年以后九原大捷的时候，高瑾卓和孟君娆并肩站在城墙上看着北国的千里浩雪，孟君娆想了想终于问出那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好歹本姑娘也是个人见人爱的美女，开始的时候为什么死活不愿意留下我呢？”
　　“这个么，虽然姑娘貌美如花，奈何我们这帮穷小子实在是没有娶媳妇的闲钱哪。”高瑾卓很是认真的回答道。
　　孟君娆笑了起来，“少跟我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为什么？”
　　高瑾卓把目光放远，看着远处那些被雪覆盖的山尖儿，“为什么啊……大概是因为，那时候的我，比你更难相信别人吧。你说自己被抛弃了好多次，可我，只要被背叛一次，也许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要不是认识了高瑾卓这么多年，孟君娆很可能就真的相信了“没有闲钱娶媳妇”这种狗血原因。因为被正式留下失去了客人待遇的孟君娆很快发觉，枉他们自称土匪，穷人不劫，妇女稚儿不劫，忠臣义士不劫，问题是，哪那么多富家公子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给你劫啊？！好好一个土匪窝居然穷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真是令人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