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是夫妻》姬流觞

52、贪婪

　　爱情，怎敌得过人性的贪婪！
　　展平眉并没有拉着钟维让他一定按照自己说的去做，自从那天聊的点到即止之后，展平眉就再也没提这件事。
　　大概是钟维居间说了什么，钟妈妈不再每天斜眼看展平眉像个仇人似的，而且一反常态，对娜娜积极起来。可能是展平眉那句不让娜娜认她妈，终于使老太太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在世上还有一个亲人——虽然不招她们母女两个待见。
　　但是娜娜是个聪明而敏感的小女孩。姥姥对她好，她小心翼翼的收下了，展平眉这里却是一点没耽误靠近。有时候娜娜会告诉展平眉姥姥说舅妈不喜欢妈妈。展平眉就笑着告诉她，其实我真的不太喜欢你妈妈，我们脾气不对。你妈妈很像你姥姥，你看我和你姥姥，大家能相处下来就很不容易了。
　　小姑娘的目光锐利的不像她这个年纪的，严肃打量展平眉的样子和她云淡风轻的口气完全不相符。
　　展平眉坦然的任她打量，笑眯眯的并不多说。
　　“有的人，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得接受，对吧？”
　　这话让展平眉暗暗心惊。有些人即使用了一生的时间，也未必能这么清晰的说出来！
　　展平眉敛住笑容，轻柔的伸出手，把娜娜鬓边的碎发抿到耳后，点了点头：“是的。不过只有血缘如此，其他的不必这样委屈自己。“她不想让娜娜长大后委曲求全一个自己不爱的家庭。
　　“那您怎么不离开姥姥？“
　　“你姥姥——“她压低嗓子，凑到小姑娘耳边低声说，“真的很不和我胃口，”她直起身子，和娜娜相视一笑，然后正常的说，“但是这个家里有你舅舅，他是世界上还不错的男人，还有豆宝儿，还有你。如果让我来排个序，最重要的是豆宝儿，然后——”她想说钟维，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一个念头滑过，她改变了主意，“然后是你，在往后是你舅舅，最后是你姥姥。”
　　“我妈妈呢？”
　　“你妈妈是大人，应该有自己的家庭。就好像种子，总要在别的树坑落地生根，长成大树。”
　　“我是妈妈的种子，为什么对你那么重要？”
　　“因为你妈妈现在需要帮助，我们是你妈妈的家人，有义务也必须帮助你。等你妈妈好了，你就可以回到她身边慢慢长大。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遇到问题了，也许同样需要你的帮助。“
　　“可是，为什么舅舅那么靠后？”
　　“啊？他那么大个儿的人，又健健康康的，你们两个相比，当然是你更重要！你舅舅只是靠后一点，又不是不管他！”而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原因是，在展平眉的意识里，这时候的娜娜像极了梦中的豆包儿！
　　娜娜继续追问：“我会离开你么？”
　　“现在不会。但是将来有一天会的。你会像我一样找到自己的树坑，落地生根，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有自己的家。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只要你需要，随时都可以回来。就像豆宝儿的姥姥姥爷一样，我这里忙不过来，他们会立刻出现。”
　　“就像小仙女？！”
　　“唔，他们俩大概是老仙女了。不过豆宝儿姥姥一直觉得自己有魔力。你这么说，她知道了肯定高兴。”
　　娜娜终于笑起来了，眼睛弯成月牙儿，露出豁牙子的嘴巴。
　　展平眉放心了。这孩子有心事的时候，笑起来总是把嘴唇抿的紧紧的。只有真的高兴的时候，才会张开嘴，露出里面豁牙子。

　　钟妈妈是直脾气的人，不喜欢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对娜娜就爱恢复到以前那种答不理的样子了。展平眉早就料到，娜娜却并不在意，似乎还因此松了口气。平日展平眉忙不过来的时候，接送娜娜的活又落到豆宝儿姥姥姥爷的头上。娜娜因此对两位老人亲近起来，勤快的娜娜很招展氏夫妇的喜欢，又可怜她小小年纪遭遇那种爹妈，对她就像对展平眉小时候。
　　展平眉原本担心会累着父母，看他们乐在其中，也渐渐放心。约了一个固定的出租车司机，到点接上老人去接孩子上下学，自己则专心照顾豆宝儿。
　　照顾孩子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要做的太多了，手脚要跟上，嘴巴也要不停的提醒他，总之当妈的只要跟着孩子，就立刻进入hard模式，完全没了自我意识。只有娃睡了，收拾妥当了，展平眉钻进厕所，坐在马桶上，侧耳听着隔壁寂然无声时，才会长出一口气，想想自己想做什么。
　　如果有来生——或者再重生一次，绝对不要孩子了。
　　展平眉暗暗发誓，然后笑一笑，去享受一天中难得的宁静。

　　钟维真的发起了诉讼，而且选的是展平眉工作的律所，代理律师是展平眉的老板。所以，展平眉才能接到老板的电话，并了解后面的事情。
　　钟维这次没有像梦中那样，头上绑个布条，拉个横幅自己坐到马路牙子上。他找了一些人，说是员工的亲戚，还有部分员工，去市府门前要工资。派来谈判的人让大家坐到一起，钟维就摆出左右为难的样子，看着两边和稀泥，却是逼着对方赔钱。然而晚上聊天的时候，展平眉才知道，这些人是专门吃着这行饭的！钟维出钱雇他们，他们也知道那些事可以做，那些事不可以做。大家谨守边界，保持着微妙的压力需求！
　　真是——展平眉简直无法找出合适的形容词！
　　但是显然过来处理这种事的人也很有经验，钟维说他还和自己雇的人打了招呼，看来是老相识了。看到钟维的确有困难，又很懂事，那人私下里跟钟维说，钱可以想办法给，但是肯定没有那么多，多了上边也不会批的。而且这多出来的部分，不能白给，你得找个台阶。
　　钟维会意，鸣金收兵，仅留三两个瞭望的，每日携了马扎坐在市府对面的横幅下面嗑瓜子。碰到有大事的时候，还要清空现场，配合一下。
　　大家就在等法院的判决。
　　按照钟维的想法，这点钱已经够了。他甚至已经盘算好，等拿到钱就买个大点的房子，把现在住的这个留给大姐。然后再做个小生意，足够养活一家了。
　　这些，都是跟展平眉商量的结果。

　　房子收走了，宾馆歇业了。钟维偶尔去看看别人的生意取取经，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但是心里有事禁不得扰攘，让他看着豆宝儿，总是没两分钟就吼了起来，所以展平眉还是像以往那样忙碌，丝毫没有半分减轻。
　　最近，和豆宝儿玩儿的好的几个娃娃都准备上幼儿园了，展平眉也跟着大家带着娃娃一家家幼儿园的体验。豆宝儿比他们小几个月，像个小猴子一样勾着展平眉的脖子，无论进哪个幼儿园都以不下地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抗拒。
　　这天回来，展平眉觉得自己个胳膊都酸了，豆宝儿好像又长肉了啊！
　　钟维看见了却一反常态的没有接，目光呆滞的看着展平眉把孩子放进客厅的游乐区，跟着坐了过去。
　　“怎么了？”
　　钟维没说话，拿着儿子的乐高积木翻来覆去的看。展平眉等着。
　　“你说，我做房地产，行么？”钟维愣愣的问。
　　“那可是大生意，光成立公司注册资本就不少，而且拿地也要交钱，押金什么的，你有么？”
　　钟维虽然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但算起来只能是小打小闹。小钱靠挣，大钱——要看命。展平眉知道他曾经有那个命，但是并不算好命。
　　钟维摇了摇头，瞅了一眼展平眉：“不用，黄才良说，政府可以赔给我一块地。手续什么的都帮我办！”
　　他的目光像极了看到猎物的猛兽，专注坚定而贪婪。
　　展平眉知道他动心了，但是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她不觉得钟维需要自己的肯定。更何况自己绝不会肯定！
　　“你怎么想？”展平眉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观点。梦里她有太多急于说出自己想法，然后和钟维吵架的经验，以至于现在一张嘴就想起那些话一出口覆水难收的痛，而紧紧咬住牙关！
　　“我觉得——太容易了。”钟维低下头，“现在的房地产，谁搭上谁发财。当初连五哥都没拿到的东西，我就这么拿到了——”他转转脖子，“真的该我时来运转么？”
　　“当然不是，你要付出代价的。”展平眉说，“黄才良要什么？”
　　“他要钱。不过他不会占我公司的股份，也就是说我自己做主。”钟维的眼都有点红了，这个机会看起来好的不行不行！
　　居然和梦中一样啊！只不过和黄才良做交易的人，从自己变成了钟维而已。
　　“他当然不会控制你的公司，但是你会永远被他控制。”展平眉说，“你就像他们的提款机。从此以后，你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会是这条线的最底层。”
　　钟维冷笑：“我知道。但是，我不会永远被他们控制的。富贵险中求，这是个机会！”
　　“那就按你想的去做吧。”展平眉叹口气，有些疲惫。
　　该来的总会来，人性的贪婪，利益的纠葛，早就混成了一张密密的网，岂会因她的三言两语改变？！如果因为竭力反对，就算钟维听进去放弃了，会不会将来面对贫穷的生活对她心生怨气？那样她的苦心，不是白费了么！
　　她和钟维是一艘船上的老鼠，海上的风浪是躲不开的。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护住身边的幼崽，储存好粮食，找好救生设备，在倾覆的时候，努力逃生！能做到这一点，已经不容易了。
　　爱情？怎敌得过人性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