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是夫妻》姬流觞

18、什么是真正的彪悍？

　　什么是真正的彪悍
　　展平眉忍不住，随便找了个理由给老王的媳妇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老王的近况。老王媳妇非常吃惊，话里话外怀疑展平眉是有别的事找他们家。其实展平眉就想知道，上辈子死透了的老王，在过了这么久之后，到底有没有再次死掉？
　　老王活得好好的。他不再开大车，包了三辆出租，自己开一辆，只跑白天，其余两辆租给别人，儿子经过这次事想开了，跑回学校重新参加高考。一家人过的红红火火，连他媳妇都说老王现在越老越帅了。
　　展平眉仔细，还问了问老王出租做的辛苦不辛苦，有没有被人为难？老王媳妇受宠若惊，连忙说不敢麻烦钟总，老王跑车攒了不少积蓄。他人缘好，跑出租碰到的麻烦都有哥们儿帮着解决。家里还开了饭店，自己打理，日子过的很舒心。还说过年不敢打扰，过完年一定过去给看看钟总。
　　展平眉脸上如火烧，讪讪的放下电话。
　　这么说不是每件事都不可避免，比如老王这样的，就完全没事！
　　但是，展平眉实在是受够了命运之神的反转，一晚上胆战心惊的看着手机，生怕突然接到老王媳妇的电话，说老王挂了！

　　钟妈妈第二天早上准备好了早饭，展平眉一如既往的沉默着吃了。钟妈妈围着饭桌转了七八圈，见媳妇吃完饭转身走了压根不理她，忍不住又冒了火。锅碗瓢盆摔的砸的一通热闹，厨房里还传来隐约的嘀咕，无非是“伺候你吃，伺候你喝，还给我摆脸子！”之类的。
　　展平眉把自己和孩子裹严实了，准备出门。钟妈妈从厨房窜出来：“这大冷天的，去哪儿？”
　　展平眉上下打量她一眼：“孩子姥姥住院了，我去看她。”
　　“那你带孩子干什么？”
　　“我不带他，让他在这儿干嚎么？”
　　“那也不能去那种地方！传染上什么病，谁负责？”
　　“谁让他姥姥住的院谁负责！”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钟妈妈脸涨的通红，嘴巴开开合合；展平眉已经忍不可忍，只待她再说一句“她姥姥身体不好“之类的屁话，立刻翻脸！
　　这一次，她要不弄死这个老太婆，就白重生一回！
　　钟妈妈嘴巴哆嗦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你在家看着孩子，我代你去！我代你去看看你妈！“
　　“别！我妈刚抢救过来，您要是去了三言两语把我妈弄没了，真不知道是怪您，还是怪我妈该死！”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孩子生病吧！”
　　“您不是说生死有命，跟别人没关系么！您要真问我，不是我说怎么办，而是您自己想明白该怎么办？”展平眉干脆把老太太心里的小九九揭开，“人在做，天在看。您要是去看病人，就拿出探望病人该有的态度，您要是去抬杠呛呛找人干架——来找我，别难为我妈！”
　　一声比一声高，久违的愤怒和晕眩占据脑海。恍惚间又回到了以前，她和婆婆吵架，互不相让，最后——
　　展平眉悚然一惊，这样吵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豆宝儿哇哇大哭起来，婆婆的嘴巴一张一合，两片薄唇如刀子般翻飞。算了，算了，吵赢了也不过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自己和婆婆再怎样的不乐意，也是一家人，未必一荣俱荣，却一定一损俱损的一家人。
　　展平眉觉得身心俱疲。她担心妈妈，担心儿子，担心妈妈的三年后，担心儿子的四年后，和婆婆吵架，赢了输了，能救回他们的命么？

　　展平眉叹口气，耳边是婆婆尖锐的喊骂的声音，她的叹息不过是夹缝里的一缕风，飘过时间的一抹幽魂，可是展平眉听到了，婆婆突然住口，露出片刻惊愕的表情——显然也听到了。
　　展平眉说：“不去了。您不用委屈自己代我去，我不去了。您说的对，豆宝儿还小，不应该去那种地方。”
　　婆婆愣住了，看着展平眉都走到卧室门口了，才期期艾艾的说：“我就说不应该让小孩子去么！我说错了么？！”
　　展平眉关上门，隔绝了噪音。没有人认为自己是错的，大家都行驶在自己的轨道上，呼啸而去，走向自己的人生终点。当与别人的轨道相交，彼此在交点相遇的时候，那唯一的路该留给谁呢？大概我们都认为，应该改到的是对方吧！
　　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也许就是梦中那一切悲剧的起源之一？

　　展平眉只是得了梦的预警，她的性格习惯从不曾改变过。如果有什么变化，也不过是多了对未来的敬畏，乃至恐惧。而此刻，她在至深的疲惫中忽然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荒谬。
　　错了，自己错了！
　　不是这个世界辜负了她，而是她误解了这个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里的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都在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无所谓谁负了谁，无所谓谁骗了谁。自己所谓的理性与牺牲，不过是这个肆意妄为世界最自然的一笔——依旧是那么的肆意妄为。
　　我们都只是为自己活着，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老王活下来，并不是因为她救了他，而是他本来就准备改变生活，选择一种更保守而稳妥的生活方式；母亲没有躲过晕倒的劫难，并不是命运的不可抗拒，而是她和婆婆之间的矛盾从来没有消失过；钟维之所以从不回家变成现在的孩儿奴，不过是他本性当中对家庭的责任对孩子的疼爱得到了被激发的机会！而这个机会，似乎当初就是被自己掐灭，现在又被自己亲手点燃的……
　　所谓命运，其实真的在自己手中。但它就像一场赌博，你只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却不知道那一念反转下来，是升入天堂，还是落入地狱！？
　　好比现在，这样当着婆婆面示弱，真的能有什么改变么？

　　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展平眉突然接到钟维的电话，问她妈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展平眉蔫蔫的说没发现，心里却想你妈再不舒服有我妈厉害么？钟维压低声音说，刚才孩子奶奶突然来了！在病房外面给他一煲汤，说是让展妈妈补补身子，但是她没进去，也不让钟维讲，就说是平眉煲的。
　　钟维问展平眉这是怎么回事？
　　钟妈妈气死人这方面其实早有历史。早年还有单位食堂的时候，为了给下学晚来的钟维留一个吃饭的位子，她和一个工友吵架，活生生把人气晕过去。她却在人走后，带着钟维踏踏实实的吃了一顿晚饭才回家。那位工友脑血管破裂，人就瘫了。家里人找钟家来要钱，钟妈妈拿着把菜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对着干。那家人的孩子气疯了，过来就要打钟妈妈，钟妈妈毫不客气的挥刀就砍，还吵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看热闹的赶紧报警，才没闹出人命。后来，一直到那位工友去世，钟妈妈都没去上门道歉。
　　在钟妈妈看来，大家都是贱命一条，活不好是你自己没本事，死了也是活该！要说什么是彪悍的人生，钟妈妈真的做到了自己的极致。
　　这也是钟维看到老妈近似道歉的举动后，极为惊惧的原因。

　　展平眉觉得不可能是自己昨天服软的结果，但两人之间除了这件事也没啥大事，难道钟妈妈依旧记恨自己，所以汤里下毒了？绝对不可能！
　　钟妈妈对天下人都刻薄，唯独对钟维这个儿子，好的绝对忘我！别看她每天对钟维喊打喊杀的，可如果有人告诉她，儿子吃了娘的肉可以长命百岁，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割掉身上最好的那块肉，炖烂了喂给钟维！
　　左思右想，展平眉也找不到原因。

　　医院里，钟维捧着罐子，犹豫了很久，他也怀疑这罐汤可能有毒！
　　可是汤是老娘煲的，他再想不开也不会去找自己娘亲求证这个问题；偷偷倒了也不行，他不敢对着老娘撒谎；可是真给丈母娘喝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以展平眉的性格，砍了所有人都是有可能的！更何况还有豆宝儿，孩子还没满一岁——
　　钟维无比悲壮，却真没有一丝埋怨他娘这样做不对的意思。最后一咬牙，自己先喝了三大口！
　　他琢磨着，这里是医院，要是自己真有什么事，医生也来得及抢救。而且，万一有个什么事，自己娘是不会怨自己的，自己媳妇呢也不会太难为他娘。而且，豆宝儿就算没了爹，至少还有娘；依着豆宝儿奶奶的性子，平眉想带着孩子改嫁比较困难。思来想去，简直没人比自己更合适了，钟维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悲壮，把家里这几个人都盘算完了，“毒鸡汤”喝进肚子里了，才想起外面那些事。低头拿出手机，把几个银行账号和密码输入进去。
　　没觉得难受，又敲敲打打的在手机上开始写遗嘱。心里想着，写到断气就算完。先是嘱咐他娘要改一改脾气。虽然要死了，还是不敢太说娘亲不好，写了一大堆，最后删得只剩下两行。老娘那里顾虑太多，还是给媳妇写吧！
　　最放心不下的是儿子；媳妇你不要太傲气，得罪人不说，儿子学了也不好；写到最后，直接打下老婆你情商太低，当律师挣点生活费养大儿子就好，千万不要正义感爆棚得罪人。钟维想了想，又继续写，也不完全是这样。老婆你生完孩子以后特别温柔，知道让着妈，知道体谅我，自己辛苦也不吭声，晚上看你悄悄给孩子喂完奶还要帮我掖被角，我都心里又酸又疼。老婆你要真嫁人，千万找个好的，男人太坏，你别上当……
　　布拉布拉，写着写着，钟维眼睛难受了。用袖子擦擦眼泪，继续眯着眼敲遗书——
　　“钟维，你干啥呢？啥节目这么感人？”展爸爸送饭过来。看到钟维抱着一个罐子在病房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手机，还以为他看电影感动的。
　　钟维一时没反应过来，泪眼模糊的抬头，看到展爸爸周身笼着一层光晕，鼻子眉眼都模模糊糊的，心想：难道我已经灵魂出窍，死掉了？
　　展爸爸看钟维脸色苍白，吓了一跳，赶紧摸摸他的脖颈子，热呼呼的没大事：“你没事吧？怀里抱的啥？”展爸爸很会做人，一个大男人不管什么原因哭的满脸是水，那原因是绝对不能当面问的。谁还没个脸面呢？！
　　这时，钟维才缓过神儿。擦了把脸，眼前立刻清晰起来。感谢老岳丈没说破，立刻站起来说自己看的是《生门》，太感人了。
　　俩人聊着纪录片，走进病房。钟维心想，目前自己没事，那这鸡汤就是真没事。他老娘那暴脾气，是不会用什么慢性毒药折磨人的。见血封喉，最好喷的满地是血，场面越惨烈越符合他娘的审美。所以，见到岳母大人，赶紧递上汤煲，嘴里跟着说是平眉送来的。
　　展氏夫妻压根儿不知道这锅汤让钟维经历了什么，一如既往高高兴兴的接过去，慢慢啜饮着喝了下去。
　　钟维擦擦汗，下午和儿子视频的时候，把它当闲事和展平眉说了，顺带讲了讲老娘的历史。心里还有个小九九，他刚才生死一线的痛苦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让老婆知道一下，最好能感动感动。如果展平眉能想到自己为了她们婆媳和平相处，可是豁出了命的，那就最好不过了！说到底，对已婚男人来说，改变媳妇比改变老娘花招更多！
　　听着钟维讲自己“服毒”后的心路历程，展平眉笑的花枝乱颤，嘴巴如其所愿的甜到电话那头的心里。这边展平眉的心里却打鼓：要是我直接告诉你，我也怀疑你妈下了毒，你还会这么轻松的和我聊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