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亲至疏是夫妻》姬流觞

13、救人救己

　　大货车司机的回报
　　一夜辗转反侧，加上给孩子喂夜奶，展平眉第二天的气色就不大好。钟维临走的时候甚至叮嘱她别老看法条，多看点笑话，有利身心健康。
　　中午的时候，接到钟维的电话。很兴奋的说有个人想见见她，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展平眉问是谁，钟维说是那个大货车司机带着老婆孩子来了，还拿了好多土特产，跟拜菩萨似的来上供了！
　　钟维电话里说的很夸张，透着不愿展平眉拒绝的担心。展平眉无声的笑了笑。她很累，救人不过是为了自己，其他的纠缠并不想多有。但是这短暂的停顿让钟维误会她不愿意，立刻改口说不见也行，他跟他们吃顿饭下午打发走就好了。
　　展平眉印象里的钟维，在有了孩子以后一直是皱着眉头，眼神幽幽的，和她说话时总欲言又止或者不耐烦的皱眉。这样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小心，只在谈恋爱和生孩子前见过。乍然回到这样彼此毫无芥蒂的日子里，就仿佛已经习惯阴霾的天气，忽然又看到阳光灿烂的样子一般，心中不由唏嘘。

　　“没关系！下午三点半到四点半，孩子有个小觉，我有点时间。”那个时间正好婆婆醒了，大姐也回来了，可以让她们看着孩子，自己得片刻闲暇。
　　即使和婆婆吵成那样，在小心的避过风头之后，确定展平眉虽然不会帮她但也不会坏她事之后，钟岚依旧中午出去，去哪里她也不说。反正娜娜没再打电话，婆婆也没追问。展平眉怀疑婆婆其实知道钟岚做什么，那么闹腾不过是心里憋屈，并不是真的反对？！
　　大货车司机个子很矮，矮到你会怀疑他坐在大货车驾驶位的时候看不到路面！眼袋很大，黑黑的眼圈，一看就是经常熬夜的人。灰黑的脸庞，粗糙的手，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而憨厚，是那种为了生活疲于奔命的样子，而且还奔的很辛苦。进门说话打招呼的主要是他老婆，儿子跟在他们夫妻身后，沉默的低着头。展平眉以为他已经二十五六了，可一介绍才知道过年才满十七。
　　学习不好，就跟着他爹跑车，让他爹也休息一下。那个妈妈喋喋不休的说着。

　　展平眉安静的听着，主要应酬的人变成了婆婆。钟维保持沉默，这是他妈开口之后的必然结果。
　　可能钟维没和他妈打招呼，但婆婆已经习惯了当家作主，客气而殷勤的招呼着来人。直到听说大货车司机一家是来给展平眉谢恩的，婆婆才有些尴尬的瞅了展平眉一眼。展平眉只当没看见，两眼维持着茫然的状态。
　　前世婆婆没少做这种事，她的同事或客户来，婆婆必然一副主人的姿态迎过去，展平眉打心眼儿里反感。尤其是客户，不是每个人都抱着善意来访的，不问青红皂白，一律迎进屋里，害得展平眉去律协解释了好几次！然后就是一场婆媳大战。展平眉让婆婆别随便招待自己的人进门，婆婆却哭着喊着这个家容不下她了，她在自己的家里都没有说话的时候了。气的钟维扭头让展平眉别把乱七八糟的人往家带，展平眉当然不服气。别说人家是自己打听来的，就算真的是我的朋友来，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该不该在自己家里招待自己的朋友？！
　　那一次吵得天昏地暗，婆婆在外面哭，豆宝儿在屋里哭，展平眉红着眼和钟维大声嚷嚷。钟维说不过她，举起了巴掌呼了下来。虽然没打中，但却把展平眉的心打碎了！
　　那是第一次夫妻打架。

　　展平眉当然不是吃素的，钟维呼来一巴掌，她转身去卫生间抄了把扫帚，劈头盖脸的打到钟维身上。把婆婆打愣了，把钟维打跑了，展平眉冲着婆婆喊：你满意了！把我们俩拆散了，让你孙子没爹没娘了，你就满意了！
　　扫帚摔在地上叮铃桄榔的声音，即使在今生都在回忆泛起的时候大的刺耳。再打一次么？有用么？
　　没用的。
　　展平眉看了一眼钟维，他的脸上泛着些微尴尬，正偷偷的瞅展平眉。两下里目光对上，展平眉倒是没什么，钟维嘴巴咧了咧，露出一丝苦笑。没有一句话，展平眉却读懂了他的意思。对婆婆这种“主人翁的态度”，自己的尴尬钟维全都懂，也很抱歉。
　　累世积攒的憋屈沉甸甸的像一座大山压的她喘不过气，但在钟维这一笑之下，却如烟云遇到风，四散飘去。展平眉鼻头一酸，原来自己等待了几十年的，不过是他的一句“对不起”，哪怕没有说出来，只是一个歉意的微笑，都有泯灭一切恩怨的力量！
　　这是爱么？
　　展平眉茫然的想。那么深的恨，那么浓的不甘，那么毒辣的下手，居然还有爱么？

　　司机的婆娘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感谢着展平眉的救命之恩，说要是真出事，搁进去的就是他们父子俩，自己一个女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所以，展律师不是救了一个人，是救了他们全家，必须来谢。还说钟总说了，要谢就谢钟夫人，哦，不，是展律师。展律师提醒他，他才让我们家老王避一避的。然后就感慨起来，说展律师真神啊，居然能知道哪儿有车祸，她已经给老王在车上供了展律师的神位，希望能保佑他们家老王和小王跑车一路顺风呦！
　　噗嗤！
　　钟维没忍住笑了。展平眉嘴角抽筋，伸手拧了钟维一把。钟维反手握住她的手，火热的感觉猛的攫住展平眉的小腹，一股近似窒息的眩晕直冲大脑，短暂的停顿后，展平眉的脸颊似火一般烧的了起来！
　　天啊！她都有孩子了，怎么还对男人有那么强烈的渴望？！她刚出月子，她还在哺乳，她甚至还没来月经，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冲动！
　　偷偷斜睇一眼钟维，忽然发现他已经不再是恋爱时那副青涩的样子。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嘴边的法令线若隐若现，嘴唇上出现了深深的唇纹，连一向饱满的脸颊也塌陷了好多！
　　他瘦了！
　　他也憔悴了！
　　他——和她一样，在慢慢变老！
　　展平眉被自己的发现震撼着，就算她知道自己在慢慢变老，却怎么也不相信钟维会变老。他永远都是那么精力充沛，永远都是一个点子接着一个点子，永远都是不知疲倦的在外面奔波，甚至他还有精力去包二奶！他不可能憔悴，他不可能变老，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累死了，钟维也是唯一意气风发的活下来的那一个！
　　可他真的憔悴了，老了，甚至眼神都变得深浓起来。星星在他的眼里爆炸，却成就了一个更加深远的宇宙……

　　展平眉的注意力都放在钟维火热的手心上，老王媳妇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钟维突然插嘴，她才听见：
　　“你是说这批货不是五哥的？是给谁的？”
　　老王说：“真不是五哥的。我听姚老板说，这批货是要给路南批发市场305号冯老板的。要不我能把车停在路南物流场么！”
　　钟维沉吟了一下：“305冯老板我知道，他是杂货批发，不卖鞋。就算卖鞋，你这一车的货，他也吃不动。而且，这个冯老板很会做人，没听说他和五哥有什么恩怨啊！”
　　老王挠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姚老板说到时候冯老板会拿着条子来接货。你们来时，我以为你是冯老板的人，所以一点没防备。”
　　也是，若是认识，突然来了一群陌生人要卸货，怎么也会拦一拦。

　　钟维顿了顿，突然对钟妈妈说：“妈，整点菜，王老板今天在家吃。”却是要把自家娘亲支开的意思。
　　钟妈妈有点不乐意，老王媳妇却是个精明的，一看也不推辞，立刻挽着袖子站起来：“阿姨，我来帮您，有什么要做的，您吩咐我做就好。”
　　展平眉正要起身表示一下，钟维却拉住她对老王说：“来，到我书房里去。平眉，你也来。”
　　老王看了看他媳妇，见媳妇点了点头，连忙站起来跟着进去。
　　展平眉在书房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正要坐下。钟维拿个加菲猫的胖胖靠垫进来，也不说话很自然的塞进展平眉和椅子之间靠腰的地方，又压了压，才招呼着老王坐下。
　　展平眉忽然想起，即使在他们吵架冷战的前世，自己哺乳的时候，钟维也常常这样默默的给自己垫个什么东西。只是那时候，自己烦他烦的要命，看他做什么都不顺眼。还有一次，干脆当着钟维的面，恶狠狠的直接拽出来扔到一边。
　　心里叹口气，他对自己——即使在前世，也不是一直都不闻不问那么坏的。
　　展平眉觉得心里有个什么地方塌了一个角。一种软软的情绪从那坍塌的地方慢慢流出来，缠绕着她，涩涩的酸酸的。

　　“那个姚老板，是做什么的？我听说他不是做鞋的，怎么一下子弄这么多货出来？手笔很大啊！”钟维笑眯眯的问。顺手拿了盒烟，弹出一根正要抽，犹豫了一下，又塞进抽屉里。
　　展平眉心中酸涩的感觉更盛，她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那点离开的决心还够不够用！
　　“姚老板是做建材的，在我们那里很有钱！这次能接到他的活，我们家可高兴了。哪里想到是催命的！”老王很实在，大家有意掠过的的部分就这样被曝了出来。他想了想，“我听别人说，姚老板和你们这里那个叫——盛建公司的老总很熟。他的货好多都是供给盛建的。”
　　“盛建啊！”钟维点点头，没有说话。
　　展平眉知道盛建，本市最大的房地产企业。他们家的法律顾问正好是自己这个律所的大pa兼任。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越是这样的企业越需要专业的法律人员帮他们保驾。更何况他们大pa也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本市中级法院的法官们都和他称兄道弟，因为他兄弟在高法……
　　展平眉一个激灵，好想突然明白了什么。但恍惚间，脑子好像短路一般黑了一下，就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焦急的抬起头去看钟维，钟维的思路显然还在继续，而且他想的显然更透彻，因为他的嘴角已经挂上了冷笑。当然，这样的冷笑也只有展平眉看的出来，在老王眼里，钟总一直都是面色温和的想着事情。
　　钟维说：“王老板受惊啦。不过内子只是看天色不好提醒一下，您不用太放在心上，神位什么的就算啦。都是大活人，这样不太好。”
　　展平眉哭笑不得，更想不起来自己方才到底意识到什么了。

　　送走老王一家子，直到晚上要睡觉了，钟维才告诉展平眉，盛建是黄老六在撑腰，最近接了个和润花园的工程，五哥想做，但是黄老六觉得五哥手伸的太长了，没答应。估计五哥是想警告一下他。
　　展平眉对黄老六这个绰号很陌生，茫然的看着钟维。钟维叹口气：“黄才良。“
　　展平眉恍然大悟，他们所大pa的小舅子的表姐夫。曾经来过所里，瘦瘦干干，见人三分笑，看起来特别谦和的一个小老头一样的人。据说只是长得老相，年纪还比他们大pa小四五岁。
　　听说这个黄才良很会做人，整个法院系统上到院长法官，下到收发室的大爷门口的保安，没有他叫不出名字的。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还是本地一枚大佬！
　　展平眉点了点头，奇怪的问：“黄老六也做皮鞋生意？“
　　钟维顿了顿，摇摇头：“那生意算不上特别赚钱的。“
　　“如果不是黄才良要，那冯老板一个不做皮鞋生意的，为什么找姚老板一个开建材厂的买一车皮鞋呢？你们卸货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吗？“
　　钟维愣了一下，喃喃道：“我带着杠子和二子主要是扣住那父子俩，真正卸货都是——“
　　钟维没说下去。展平眉问：“卸货的人不是你自己找的么？卸下来的货送哪儿去了？“
　　钟维看着展平眉，若有所思的说：“人是五哥派来的，说是省的我找了。货当然是五哥的车拉走了。“
　　展平眉没再问下去，她隐隐觉得这批货肯定有问题，却出于职业的习惯在没有证据的时候不愿瞎猜。钟维也没继续说，一对眼珠闪闪烁烁，默默的想着心事。

　　等到展平眉给孩子喂完奶，钟维才如梦初醒似的站起来要回自己房间。虽然大姐回去了，婆婆依然以保重身体为由，禁止钟维和展平眉同房。
　　钟维基本不和展平眉商量业务上的事情，前世她都是从外面打听或者别人告诉她的。而钟维则表现的很恼火，似乎对展平眉插手他的事情极为忌讳。所以，重生之后，展平眉非到不得已基本不会主动问钟维。
　　这一次，应该是例外吧？展平眉感觉自己一晚上都在给钟维贴金，如今看他简直像个金光闪闪的情圣。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想逗逗。
　　“等一下。”展平眉突然开口叫住钟维。
　　钟维一愣，似乎意识到自己弄的大家都很沉重，眨眼便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德性：“舍不得我啊？”他贼眉鼠眼的四下扫了一眼，突然扑过来，蹭到展平眉身边激动的说，“要不我今晚就留下吧！“
　　展平眉下意识的看了儿子一眼，小不点吹着泡泡睡的正香。轻轻推开钟维，微微扭头躲过他呼出的热气，“你妈晚上还有一杯奶端给你，你想让她敲咱们的门么？！“
　　钟维沮丧的哎呦了一声，倒也不敢说他老娘什么不是。
　　展平眉问：“你怎么想起让老王来咱家了？“
　　“那不是看他挺逗的么？“钟维已经蹭过去看儿子，“他一跟我说给你供了个牌位，我就觉得这事儿一定得让你知道。”他幸灾乐祸的瞅了一眼展平眉，“我老婆也被人当菩萨供起来了……奥哟”
　　不用说，肯定是展平眉的黑手，而且掐的不轻。钟维龇牙咧嘴的坐起来，嘟哝着你要毒杀亲夫之类的。展平眉心说，我还真的毒杀你了。嘴上却问：
　　“你告诉他我是律师么？”
　　“对啊！你本来就是律师啊！”
　　“你不是挺烦我这工作的么？！还说当初要是知道我是律师，宁可被砍死也不会跟我躲一起！”
　　钟维嘿嘿一笑，长臂一伸，揽住展平眉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大爷就是躲你身边了！”他轻浮的勾起展平眉的下巴，“爷就看上了！别说你是律师，就是法庭上你是法官，老子是犯人，只要是你，都得娶回来！”
　　展平眉心尖一颤，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尖迅速蔓延全身。轻嗔着推了他一下，浑然不知脸颊已是绯红。钟维喉头上下一抖，想起老娘的警告，偷偷的握了握拳，嘻嘻哈哈的借着这一推站起来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响起洗澡的声音，展平眉眉心打结，想起另外一件事。

　　上一世，钟维后来也做了房地产。而且，那时候她连黄老六的名字都没听过。人是肯定在的，只是没犯事所以自己没机会听说。那么，五哥，黄老六，还有钟维，他们之间有没有瓜葛？
　　还有他最后做的那件事，检举了整个法院系统，真的只是出于义愤或者为了自己的生意？有没有黄老六的影子？有没有那时已经出狱的五哥的影响？
　　展平眉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一台内存不足的古早电脑，稍微运转一下就会当机。即使如此，辗转反侧间，她还是断断续续想了一整夜，挂着黑眼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