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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原罪与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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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和野心
到了下午一点,钟岚犹豫着看了看展平眉。
虽然一点到三点是婆婆睡觉的时间,但如果醒了,钟岚依旧需要有个人帮她打掩护。曾经有一次婆婆醒了找不到钟岚,展平眉说自己想吃柚子,让大姐去超市买,应付了婆婆。然后给钟岚发消息,催她早点回来,把事情遮掩过去。
但是现在,展平眉心里只觉得好笑。自己以为是对对方的善意援手,人家心里却认为是你应该!
你来照顾我,就是我的原罪。所以不管我对你多好,都是欠你的债;对你任何的不妥当,都是忘恩负义!
那拽你来的亲娘算什么?你亲口认下的对你亲弟弟表白的辛苦算什么?
展平眉上辈子没想明白的愤怒,这辈子都找到了根源。原来想着抹平旧事重新开始,今天看来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不是养猫,而是养了一只白眼狼,那就没必要浪费肉了。
展平眉翻了个身,睡的很香,不再理会钟岚是走还是留!
日升月落,钟维忙的像只2倍速镜头下的仓鼠。而沉默则把展平眉的生活拉长成默片里的慢镜头,消逝了时间的存在……
展平眉醒来的时候,家里还是静悄悄的。不一会儿,有人小心翼翼的开门。展平眉坐在床上,听到外面忽然有人冷冷的问:“去哪儿啦?”
是婆婆。
而且是抓住做坏事的那种口气。
展平眉笑了,低头看看还在睡觉的豆宝儿,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去趟厕所,然后就听见钟岚说:“去,去超市了。”
稀里哗啦放东西的声音,果然是有备而来。
“去超市要去两个小时?”婆婆的声音有压不住的愤怒,嗯,她从来不会压着自己的愤怒,“你去看娃,怎么娃不知道你去了?!说,你到底去哪儿鬼混了!”
啪!
展平眉一哆嗦,知道婆婆脾气不好,但这是第一次见她打人。她对钟岚的不喜,随着这一巴掌似乎证明还有很多的厌恶。
没有哭声,沉默是对这一巴掌的唯一回应。
婆婆再次生气的骂:“你和平眉商量好趁我睡觉去看娜娜,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可娜娜给我打电话,问我你去哪里了,怎么好久中午不看她了,我才知道你居然一直在骗我们!你说,你去哪儿了?你给我老实讲,你去哪儿鬼混了?!”
外面传来踏踏跑步和追打的声音,还有类似扫帚打在墙上桌上的声音,间或一声闷响,但是热闹了很久,没听到钟岚的一声辩解,一声哭泣。
展平眉忽然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机翻出日期:正是前世她和婆婆钟岚大吵一架,把婆婆和钟岚都气走的那一天!
外面的动静惊扰了豆宝儿,他翻了个身吧嗒一下嘴,眼睫毛抖动着,睁开了眼睛。展平眉弯身把他抱进怀里,豆宝儿的小爪子已经落到衣襟上,徒劳的做着掀开抓捏的动作。展平眉笑着打开哺乳衣上的便利衣襟,豆宝儿立刻张嘴裹住正确的目标。他现在长大了,可以抬起手臂了。小手堪堪搭在展平眉的□□上,就那么捧着,咕嘟咕嘟的嘬开。已经长开的小脸露出满足的笑容,小脚丫时不时的蹬一蹬。
展平眉看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压抑的怒吼:“你滚!我没你这个白眼狼的丫头!我就知道,你不光要弄死你爹,现在更想累死我!”
“妈!”一直不说话的钟岚突然发声,嘶哑的嗓子带着绝望和恐怖,
“你别叫我妈!我养不起你!你放心,我就是累死,也不会死在你面前!你滚!你给我滚!”
又是什么东西打到身上的闷声。
展平眉蹙眉。钟岚大钟维八岁,他们父亲去世的时候,钟岚十二岁。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是前世的自己——甚至钟维都不知道的?
“妈,我错了。我再也不去了!你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钟岚声音嘶哑,双膝跪地敲在瓷砖上的声音清晰的传到展平眉的耳朵里。
“不走?!不走留着你气死我么?!滚!你给我滚!”
打骂声里,豆宝儿吃饱了奶,展平眉轻轻的拍着奶嗝,忽然有些恍惚:现在的自己,是不是生活在梦里?一觉醒来,豆宝儿还是豆包,躺在小棺材里,不会哭也不会笑……
“你们在干什么?!”钟维的吼声打断了展平眉的恍惚,也吓醒了豆宝儿。
一声被吵醒的愤怒啼哭,取代了外间所有的恩怨。
没有人向展平眉解释什么,展平眉也只做不知。钟岚晚上回家之后,钟妈妈一如既往沉默的把家里收拾干净,钻进自己屋里睡觉了。
虽然她平时也不大吭声,但这样一嗓子都没有还是太安静了些。借着这个由头,展平眉问钟维,到底怎么了?钟维不以为意的说不知道,还说大姐的孩子都那么大了,妈还这样没道理的打大姐不合适,找机会一定要说说。
展平眉仔细打量钟维,要么就是他什么都知道,对自己伪装的太好;要么就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没有前世,她大概会认定钟维什么都不知道;但经历了生死,她已经明白钟维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简单仗义!
前世,她输在轻举妄动,以至于处处被人挚肘;现在,她至少可以等一等,看一看……
钟岚终究没走。展平眉松了口气,看来有些事注定要发生,但是结果可以不一样。转念却想到豆宝儿的那场车祸或许还会发生,一口气就又吊在那里沉沉的坠着……
袁开来了,钟维拉着他,勾肩搭背一副好哥们儿的样子。展平眉为了方便给孩子喂奶,穿的是哺乳衣,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卧室。不过门口留了一条缝,听到婆婆在厨房里炒菜,听到钟岚进进出出帮忙,还听到钟维和袁开聊天。
钟维终究接下五哥的旧车回收业务,看起来蒸蒸日上,做的很不错。现在袁开是他的副手,从两人聊天的情况看,钟维似乎很信任他,什么事都和他商量。两人的声音说着说着就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袁开惊呼:“钟哥,您这是什么意思?!不行,我不会这么做的!”
钟维说:“你做得好,五哥也赏识你,这个法人交给你,五哥放心,我也做的舒心。”
法人?
展平眉凝神细听,就听袁开说:“钟哥,您这么说什么意思?我是您提拔起来的!别的不说,我妈做手术的钱也是您给的,说还钱那是见外。我就一句话撂这儿,我用我这命还!”
钟维嘿嘿笑着,“别介别介!大家都是兄弟,谈钱伤感情,命只有一条,你拿回去收好,哥没别的意思。实在是哥哥有哥哥的为难。”
“钟哥您说,上刀山下火海,哥们儿不眨眼。但是让我越过您,就算滔天富贵,咱也不干!”
钟维道:“五哥一开始的确是想把咱们公司的法人换成我——”
展平眉“咯噔”一下。
钟维继续说:“但你也知道,你嫂子是个律师,五哥那里的业务呢跟她不太对眼。你嫂子天天跟我闹,让我退出来。”钟维叹口气,“换做以前,咱爷们儿的事儿哪有她们说话的份儿,我是不会理的。现在不是刚生完孩子么,医生说她有点那个啥啥症,就是老不高兴没事找事动不动还要跳楼的毛病。我不能让孩子这么小就没妈啊!得让着点。反正医生说了,孩子大点就能好。让就让吧!她们做律师的,对法人啊啥的看的都重,我要是一纯打工的,她还能接受;做了法人,你嫂子估计得闹。咱们这么辛苦的折腾,不就是为了家么,对,你是为了娶媳妇。反正要是为了这个虚名,弄的大家都不开心,没必要!所以,我特地向五哥推荐的你。你就当帮哥哥一个忙,反正以后这公司还是咱哥俩,谁当法人就是给人看的。”
“那就继续让五哥担着,或者让杠子二子他们去做。反正我是不做!”
“哼哼,小袁,你以为谁做法人是我能说了算的么?杠子和二子是我的兄弟肯听我的没错,但是五哥相信他们么?说起来,你是后来跟我的,咱俩的关系也就没那么近,五哥还是放心的。”
“不、不会吧!五哥对您——”
“五哥对我一向很好,只是做人要自觉,我不想给五哥添堵。来,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我说的这些,你再想想。你看中的那个小姑娘不错,是朵娇花,不过越是这样的姑娘越需要钱养着,你说是吧?”
一阵拖凳子走路的声音,展平眉全没入耳。满心满脑都是钟维最后那句话“你看中的那个小姑娘不错,是朵娇花”!
钟维,已经见过颜小怜了?!
展平眉很想问问颜小怜是怎么回事,可又怕把本来没意思的两个人撩拨的互相注意上了。思来想去,趁着钟维逗孩子,问他:“刚才听袁开说的挺激动的,法人什么的?出什么事了?”
钟维不以为意,随口说:“五哥不是把公司交给我管了么。前几天被人举报,工商的来查我给摆平了。五哥觉得我挺能干的,想把公司的法人换成我,说是以后方便我办事儿。”
“给你多发点奖金就是了,这法人说起来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办事儿什么的更不一定要是法人才能办。五哥这是什么意思?你得罪他了?”
钟维抬头看了一眼展平眉,似笑非笑:“也就是你这么说!多少人听说了都说五哥要把公司送给我,上杆子的恭喜呢!”
“你不高兴?”
“哼!”钟维哼了一声,转身靠在床头枕着胳膊看着天花板幽幽的说:“要是换个名字就是我的,那五哥这么些年不白混了么!换我是他,就算所有的公司都不是我的名字,只要是我的地盘,就是我的!换个名字——只怕是出事了才有用!”
钟维斩钉截铁的说,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微微眯起的眼睛透出一股莫测的阴狠,趁得那张本来棱角分明的脸多了许多狠戾。
这才是真正的钟维吧!
展平眉心跳骤然加快,重生以后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钟维憨憨不着调的柔情,往事越来越像一场渐行渐远的噩梦。此刻乍然相逢曾经熟悉的表情和语气,血腥的气味瞬间充斥了她的唇舌!
重生以来的侥幸与希望在这一瞬间堙灭:所有已经发生的都会发生,或者必将发生——么?!
钟维动了动,诧异的扭头看了一眼展平眉,赶紧凑了过来。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化解了方才的暴戾,仿佛又变成那个产房里病榻边嘘寒问暖的居家好男人:“怎么了?你怎么——没事吧?”
钟维小心的伸出手指,轻轻的抹了一下展平眉的面颊,不可置信的看着手指,又看看展平眉。指尖湿漉漉的,展平眉哭了。
可是,你为啥哭啊?
钟维满心不解,最后变成一脸懵逼,傻傻的样子倒是逗笑了展平眉。她擦了擦眼泪:“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爱哭。”
钟维更懵了,他说啥了让她哭呢?
换法人?没换啊!
我的地盘我做主?这有问题么?男人不都这样么!
对了,大夫说抑郁症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莫名其妙的哭。难道平眉抑郁症加重——
要跳楼了?
钟维对抑郁症的了解,仅限于跳楼。想到这里,脸上的肌肉立刻抽动扭曲起来。下意识的撑起身子,扭头去看窗户有没有关好。
展平眉不想让他瞎想,轻轻推了他一下:“没事。就是觉得你在外面那么辛苦,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难受。”
哦!这样啊!钟维松了口气:“老婆你别随便就哭,吓死我了!”
展平眉看着他放松下来的样子,想着他刚才是在担心自己,郁闷的心情稍稍有些缓解。心防松动,关于颜小怜的话题,立刻就冲到了嘴边。
“只要你和孩子好好的,妈好好的,大姐没事,我怎么辛苦都值得。”钟维浑然不觉的开口,放松的靠好,“法人的事你不用担心,五哥要是不这么做,我还想着他可能真的看重我。但是既然他已经发话了,就说明——”
展平眉知道后面的内容,但见钟维已经明了,便懒得接下去,只听他发泄似的念叨。
“说明五哥——哼!”钟维冷哼一声,“金钱面前无兄弟,五哥也不过是想找我做他的挡箭牌罢了!”
“那袁开是怎么回事?”
“五哥能找我,我就不能找别人?”钟维冷笑,“他做得了初一,我就做得了十五。不光要做十五,我还要接下来天天唱大戏!”
展平眉皱眉。她只知道钟维在接下来一年的后半年,借着五哥犯事儿的机会上位,接管了五哥的公司,但是并不知道他是如何接管的。家里也是在那一年突然暴富起来,年底就搬进了一处别墅!
从他刚才透出的意思来看,他是把五哥的人都拢了过去,把五哥的地盘变成他的世界。任地头上各家公司姓什么,都是他——钟维的下蛋金鸡!
这和□□老大有什么区别?!
难怪钟维后来能很快起来,自己只道他手段狠了点,却压根没想到他早就积累了资金,只不过是在洗白而已!
那么钟维的生意在哪里?如果房地产是洗钱,那么钱是哪儿来的?赌场,放债,保护费,甚至……
展平眉忽然想起“前世”自己接过一个故意伤害的案子。被告是个女的,被害人已经死亡。那个女的,是个暗娼,没钱请不起律师,作为法律援助案子指到所里。那天周一早上例会,正好自己发言结束,大pa放下电话,就只给了展平眉。
展平眉主要做公司的,连民诉都少做,更别说刑事案了。不挣钱还辛苦,风光都是外人看的,拘留所门口排队的冷风全是自己吃。接到指派一点都不积极,到了第二天才开始准备走流程。谁知道还没自己刚准备和当事人见面,原本指派自己的大合伙人突然就把案子截下,转给了自己。展平眉不爱接刑事案,也就兴高采烈的交出去,没有多问。只记得那天中午大合伙人突然叫自己一起吃午饭,中间还问了一句:“展律师,您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原来钟总是您的先生啊!哈哈哈!”
当时展平眉已经和钟维貌合神离,听了这话只觉得厌恶,根本不想和那个人在业务上扯上半分关系,更不会细问下去。
而这个案子之所以令她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在她下班开车出地库拐弯时,差点撞上一个人!
一个漂亮的浓妆艳抹的女人!
展平眉万份肯定她就是站在路边等自己的,那种直勾勾瞅着路口的眼神,那种看到目标后义无反顾冲过来的架势,让她几乎以为这个人是来杀自己的!
她趴在车头,长长的夹杂了金色的头发把车盖上的灰尘扫出一片斑驳的痕迹。展平眉手足无措的坐在车里,看着她直起身冲过来——
然后突然从旁边逆行过来一辆白色小面包,冲下三个彪形大汉架起这个女人,快速塞进车里,从她的车边带着刺耳的呼啸飞也般的离去!
来的突然,去的迅速,如果不是心还在碰碰乱跳,她一定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后面催促的喇叭声传来,展平眉才恍恍惚惚的发动了汽车。到家停车入位的时候,还把车屁股撞到了车库的墙上了。
那时候,钟维在哪儿?
那天钟维没回家,展平眉独自哭了半个小时,婆婆带着孩子从游乐场回来她才强颜欢笑走出卧室……
事后,展平眉没问,钟维也没说。他们之间的沟壑越来越深,之后就是颜小怜介入,钟维要离婚……人生走入尾声!
难道,那个刑事案,也和钟维有关?
那个拦路的女人,又是为什么?
冲出来的男子又是谁派来的?
钟维背着她到底做了什么?
展平眉和钟维之间,虽然惨烈至极,可论及原因却是遗憾大于恨意。
相爱不能相守,相守不能相知,最后的依靠——唯一的骨肉又惨死车轮之下。展平眉做成那杯毒咖啡的时候,情已成殇心成灰,于这世间没半点留恋!
重生之后,心意依旧阑珊,所思所想也无非是避开他避开这结局。只在知道肚里居然有了宝宝,想到失去的儿子可能会跟着自己重生,那一份生念之火才重新燃烧起来!那一份已死之心才慢慢复燃!
若无他,会有儿子么?
若有他,儿子的结局该怎么避?
进也难退也难,百转千回间,爱恨已交织而生!
她爱钟维么?她恨钟维么?
哀莫大于心死,一杯已解万千结!
恨怎样,爱又怎样,那一世身不由己,这一生或可避开吧?
趁着彼此还相爱,趁你我还未成仇,躲开那些注定的沉沦,未尝不是重生的意义。可是人性真的最难改变的,或者野心才是最不可抗拒的。没有蹲过局子的钟维,没有沉沦在街头的钟维,那颗出人头地的野心只会比以前更加强烈!
携前世的记忆回来,冷眼旁观,竟骇然发现枕边人竟与自己的印象如此大相径庭!
一个念头不可遏抑的涌了上来:难道五哥犯事儿——是有人在背后推手?
展平眉慢慢躺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掩饰着发自骨髓的寒战:
——那个人,可是钟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