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被禁足的赵显瑜日子并不清闲,章氏夫人重新派了沈嬷嬷以及一位王姓的女夫子,又开始教导起显瑜礼仪与女德。
沈嬷嬷望着行走坐卧已然十分标准、根本挑不出半分错处的三姑娘,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三姑娘,您莫怪奴婢多嘴,奴婢着实想不明白,您为何非要与夫人闹成这样子?”
显瑜轻轻垂下眼眸来,无论是老夫人还是二姐姐,亦或是沈嬷嬷这些下人,都觉得是她在与母亲赌气,哪怕对她十分宽和的二姐姐,都不会觉得她的想法是对的。
比起一开始回到国公府的坚决,现在的她时常也会恍惚,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真的在无理取闹呢?
见赵显瑜沉默不语,沈嬷嬷摇了摇头道:“这礼节您也不必练了,您欠缺也不是这些形式。”
她说完这句话,朝着显瑜福了福身便走去了外间。
赵显瑜轻轻坐在了美人榻上,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绣了一半的绣品,眼睛微微有些酸涩,这一刻她突然极其想念王氏。
“嬷嬷!嬷嬷!前院那边出事了,您快——”
沈嬷嬷目带警告地瞪了一眼这小丫鬟,那姑娘立刻收了声。
嬷嬷又回过身来走到了赵显瑜的面前,开口道:“三姑娘恕罪,奴婢恐怕得暂且离开一会儿。”
显瑜抬眼看了看沈嬷嬷,有些欲言又止:“不如——罢了,嬷嬷尽管去便是。”
沈嬷嬷深深地望了赵显瑜一眼,三姑娘想说的话她大约猜得到,没说出口的原因她亦清楚,只是有些果即便知晓了因,也是解不开的。
目送着沈嬷嬷的背影离开长乐苑,显瑜突然便觉得一阵泄气。
其实母亲的禁足也并非算是毫无缘由,这两日她也猜出几分来,无非便是怕自己“敌我不分”地阻碍母亲调/教妾室。
现下前院的出事想必也是因着那个被当成物件送过来的姑娘吧!
赵显瑜坐在了窗前,顺着宽敞的院子她能一眼就瞧见长乐苑的大门。
无人看管也未上锁的门,偏偏因着一个禁令禁锢住了她的脚步。
显瑜轻轻垂下眼眸来思索了片刻,突然站起了身。
一旁侍立着的萋萋与新来的丫鬟翠柳被吓了一跳,纷纷凑上前来恭敬道:“姑娘您想要什么?奴婢帮您拿。”
赵显瑜看了看她们,开口道:“我去前院瞧瞧。”
话音刚落,萋萋与翠柳便白了脸:“姑娘,可是您现下还在禁足……”
赵显瑜脚步一顿,随即低低地笑了一声:“大约是我的冥顽不灵,已经不是母亲的禁足能教化得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瞧见了迷茫,她们完全听不懂姑娘的话,也看不懂姑娘这个人。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赵显瑜已然走到了门口,丫鬟们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章氏夫人的确是没让什么人过来看管小女儿的院门,毕竟这半年来,赵显瑜性子执拗归执拗,正经交代给她的事儿她还是没有违背过的。
不过今日却不同,显瑜毫不犹豫地出了长乐苑一路往前院去了。
国公府的规矩比照其他贵族世家都是严苛的,就比如赵显瑜但凡走到哪里,碰见的下人都会以一副极其卑微的姿态跪在地上,额头紧紧地贴紧地面。
起初赵显瑜无法习惯,现在她也一样,只是今日她走得飞快,顾不上看这些人一眼。
待得到了前院,她正好和府上养着的刘女医撞见。
“见过三姑娘。”
显瑜朝着刘女医轻轻福身,让开了路道:“请女医先走。”
刘女医犹豫片刻道:“还是三姑娘您先走,毕竟这礼不可废——”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显瑜轻声打断:“女医到这是为治病救人,我迟些无妨,您还是莫要耽误了。”
话都说到这儿了,刘女医咬了咬牙便走了进去。
赵显瑜紧跟着走了进去,衡竹院不少下人此刻都在,瞧见她是都是一脸惊讶。
章氏夫人也不由得蹙起眉来,却瞧见小女儿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地上一动不动的人,顿时心中怒火大起,正要发作时便身旁的沈嬷嬷轻轻拦住。
赵显瑜只看了一眼地上的人,那姑娘瞧着与她年纪相仿,最大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口中不断有鲜血溢出,胸口却尚有起伏,看起来应该还是有救。
她收回视线,朝着章氏夫人福身下拜:“女儿见过母亲。”
章氏忍耐半天,终究还是冷笑一声:“你怎么来了?”
赵显瑜低眉顺目地道:“听闻前院有事,女儿担心母亲,便来看看。”
自从她进来后,章氏的眉头便一直没有松展过,现下听了她这句话,只觉得可笑。
这个女儿的心思她还能不明白么?说什么担心自己,只怕是担心地上那个要死不活的贱婢吧!
章氏夫人的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她不由得回想起当年生赵显瑜时的场景,自己挺着大肚子往护国寺去祈福,那时她是真心希望肚子里的孩儿聪慧美丽一生顺遂。
可是没想到下了山便一阵绞痛,这孩子竟是就那样早产了。
高贵端庄的国公夫人岂能在外产子?可是生产这档子事又哪里能被人控制?最后,章氏还是极其屈辱地在附近一户农人处产下了自己的小女儿。
她承认自己一度心中别扭,再加上这孩子自幼体弱多病,她也就顺其自然地不愿与她再多亲近。
可是当章氏夫人回过神来改变心思时,赵显瑜已然病重到快要去了的地步。
国公府上下为此请了不少名医为三姑娘医治都没有用,最后只得病急乱投医地听从了一位游方僧人的建议,将赵显瑜送去别院养着。
章氏不止一次做好失去这个女儿的心理准备,却不想赵显瑜活下来了,可是,她好像还是失去了这个小女儿。
她轻轻闭了闭眼,才开口道:“你有心了,坐吧!”
赵显瑜坐在了章氏夫人的身边,而此刻刘女医也诊出了结果,对着章氏福身道:“启禀国公夫人,这位姑娘她只是咬破了舌尖,并未有性命之忧。”
“呵!”章氏冷笑了一声,垂眸望向地上的人,“作闹了这样半日,你不累我也累了,明日你便去五羊胡同好生呆着,莫要再惹出其他事端来。”
那姑娘犹如死尸一般躺在地上也不吭声,章氏夫人不愿再多看一眼,抬手让下人将她扶走。
形状凄惨的姑娘离了前院后,手脚勤快的下人立刻上前来将她躺过的地方用清水冲洗干净。
章氏注视着这一切,直到地上再无一丝痕迹,才缓缓回过头去看自己的小女儿。
此刻的赵显瑜一如她预料的那样,眼底带着一丝哀伤,引得章氏夫人所有的伤怀都一扫而光,只剩下无尽的愤懑。
她在沈嬷嬷的搀扶下站起了身,轻轻地看了小女儿一眼,也没有同她说话,就这样慢慢地出了前院。
赵显瑜望着母亲渐行渐远的身影,今日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同自己多说一句话,却并没有让显瑜觉得心里放松。
才敢上前的萋萋与翠柳过来扶住三姑娘,一路往长乐苑走去。
只是才走出前院,赵显瑜却开口问道:“方才那个姑娘,被送去了哪里?”
她旁边的丫鬟们尽数被吓了一跳,回话的翠柳声音都颤抖起来:“启禀,启禀三姑娘,奴婢不知道。”
赵显瑜垂下眼眸道:“去打听一下。”
翠柳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她着实不愿去做这件显而易见不会有好下场的事。
可是她还是没有犹豫太久,便转身去找了前院服侍的下人,没过一会儿便出来低声道:“启禀姑娘,那人被送去下院了。”
下院,顾名思义是这国公府里下人们住的地方。
赵显瑜点点头,开口道:“过去瞧瞧。”
无论是翠柳还是萋萋亦或是其他丫鬟都没敢动,若是被夫人知晓她们跟随三姑娘去下院看那个女人,怕是她们的小命也别想保住。
赵显瑜看了一眼都没动的丫鬟们,也不准备继续征得她们同意,便自己往下院去了。
萋萋见状,快步走了几步赶上了赵显瑜哀求道:“三姑娘,奴婢求您别过去了,若是教夫人知道,奴婢等人势必会被打死啊!”
赵显瑜脚步一顿,却仅仅也只是顿了顿,便继续往前走去。
翠柳也跟了上来,语气多少有些不满地道:“三姑娘,往日您不是最会疼惜奴婢们不易么?今日何以这样难为我们?”
萋萋闻言连忙瞪了翠柳一眼,也顾不得拦着赵显瑜直接拖住翠柳的手道:“你莫不是疯了?说的这是什么浑话?”
翠柳心中砰砰直跳,眼见着赵显瑜还是固执地往下院,心底那股子恐惧登时放大了无数倍,索性不管不顾道:“横竖这条命也保不住了,就让我说个痛快吧!”
她那双眼眸里一下子溢满了泪水,望向赵显瑜的眼神也充满了愤恨:“可也不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摊上三姑娘这样好的主子!满口怜惜不忍,做下的事尽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你若是有本事在夫人那里保得下奴婢们的命也就罢了,随姑娘您怎么任性去!可是您也不过是口上说说再掉上几滴没有用的眼泪,何曾在奴婢们被打死被发卖的时候保下她们来?”
萋萋几次想要堵翠柳的嘴,都被她气恼地躲了开,最后索性跺着脚高声试图打断她:“翠柳!你还不住口?”
赵显瑜早就停下了脚步,却并不是丫鬟们预料中的震惊或是寒心。
她那双眼眸里冷冷淡淡的,只静静地望着翠柳,口上却是对萋萋道:“你让她说便是。”
萋萋应了一声是,离得翠柳远了些,其他丫鬟也下意识远离了翠柳。
这下可以直抒胸臆的姑娘反而不言语起来,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赵显瑜的眼睛。
一阵沉默过后,赵显瑜开口问道:“你会恨我母亲么?”
这个问题对于翠柳来说就太沉重了一些,哪怕她方才说了那么多埋怨赵显瑜的话,她也绝不会承认自己怨恨三姑娘的。
翠柳依旧是一声都不吭,只是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看着可怜极了。
赵显瑜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平静地开口道:“你这样想其实是对的。像我这样的人,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受不了,你们与我非亲非故,会厌烦怨恨我简直再正常不过。”
萋萋忙跪在了地上凄声道:“姑娘,您别这样说,夫人她心中疼爱您,奴婢们也敬重您。”
赵显瑜摆了摆手,又转过身子一步一步地往下院走去。
她走得虽然缓慢却异常坚定,引得一众丫鬟们一时间竟无人想起要跟上去。
*
下院虽是下人们住的院子,但因着位于国公府内,看起来甚至要比赵显瑜住过的别院还要宽敞干净。
零星几个下人瞧见三姑娘的那一瞬都以为自己瞎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给她行礼。
“方才那个姑娘在哪间屋子?”
听得赵显瑜这样问,一个胆子大一些的婆子便颤颤巍巍地给她指了房间。
显瑜慢慢地走到那屋子门口,却听得里面一阵讥讽的声音传来。
“你这样的货色,我真是见得太多太多,以死相逼是么?你倘若真有那份骨气,怎么不在国公爷面前寻死呢?倘若真有寻死的心,你现在怎么还活着呢?”
这声音赵显瑜并不陌生,原来这半年来没在母亲身边看见的钱嬷嬷还留在国公府呢!
被她叉着腰冷嘲热讽的姑娘并未吭声。
钱嬷嬷又啐了一口道:“你若是要脸,明儿就乖乖地在五羊胡同呆着,少作妖祸害我们夫人!”
不一会儿,这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大摇大摆的钱嬷嬷从里面出来,在见到赵显瑜的一瞬便怔住了。
“三姑娘,您怎么到下院这种肮脏地方来了?”
钱嬷嬷说话的语气还带着谄媚,但是她的眼神写满了不屑。
赵显瑜看也没看钱嬷嬷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钱嬷嬷望着三姑娘的背影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害人精又要害人咯!”
床榻上的姑娘面色苍白,却依旧能瞧出俊俏的模样,赵显瑜看了看她,低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久久没有回应。
就在赵显瑜以为她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我今年十五岁。”
赵显瑜垂下眼眸,她今年十四岁,二姐显瑾十七岁,这个姑娘比她的二姐姐还要小两岁。
那姑娘却好似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冷笑一声道:“你想必是这家的小姐吧?怎么,也想为你的母亲抱不平?你们都以为是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女儿勾着大老爷扒着他?你怎么不去问问你母亲呢?”
因为话说得太快,以至于到后来她呛咳起来。
赵显瑜回身倒了一杯水来递给她。
那姑娘有些呆愣地望着赵显瑜手中的杯子,也不伸手来接,半晌却哭出了声来。
“我不愿意的!真的不愿意!可是每个人都说我是装模作样,都说我若真的不愿怎么不去寻死!可是我不敢呀!我为什么就不能既活着又不做你爹的人呢?为什么呀?”
面色痛苦的姑娘忍不住捶着身下的火坑,显瑜忙握住了她的手。
她四下里看了看,低声对她道:“如果你真的不愿意,也许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