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姬御台》邢若紫

11、其一十一 暗黑·微露

　　春日的暖尚在继续，转眼间温润的南风带来久违的湿气，取代蛰伏一冬的干燥，大片雾状的云层笼罩着帝国首都上空，就像是数日前令人愕然的托国使臣被害案件引发的沉闷，久久盘旋不愿离散。

　　夕阳收拢余晖，夜静悄然降临，缺了一角的昏黄月亮挂在湿漉漉的天幕上，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模样。夜空的色彩不同以往泛起一片诡异的暗红，星也跟着失去了踪影。

　　入夜的佛寺后堂一片静谧，侧耳细听，似乎能感受到远处的低沉诵经声。院墙周围的草木叶片上结着露珠，微弱的月光使得浑圆的露水闪闪发亮，刹那间，仿佛通了人性似的表现出一副“面带泪珠半含羞”的样子。躲在草丛中各式虫、雀沾染上湿润天气的抑郁，平素清亮的嗓音变得软绵绵、湿嗒嗒的，最后索性闭上嘴了却这有气无力的鸣叫。

　　惨白的月光透过敞开的格门照入室内，在仅有一张推席铺设的地面上划下一道长长的投影。案桌上一盏昏暗的灯盏，在无风的夜间轻轻动了动，灯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和尚扔下手中工具，快步跑到推门而入的赵宁面前，笑着说：

　　“赵施主，您总算回来了，无上方才还担心您赶不及关闭城门的时间，这么晚了还出去……”赵宁不答，脸上笑容不减，小和尚自顾又道，“赵师傅看这金像损坏成这个样子，哪里还能修好？真是白费功夫。”

　　桌对面坐着年纪略大的另一个和尚笑了笑，劝诫道：“出家人凡事淡然处之，这点困难便生退却之心，今后诵经打禅再遇难关，你如何应对？”

　　“这原是金匠该处理的事情，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您这样责备无上小师傅，赵某倒先惭愧起来了。”一直注视着菩萨金像受损面容的工匠赵宁闻言回过神，自责道。

　　“赵施主勿要介怀，贫僧这是举一反三，好令师弟尽快领悟个中道理。”大和尚呵呵笑出声，震得微弱的烛火猛烈颤了颤，三人倒影在身后白墙上的影子亦跟着抖动，明暗交替间，见到露出慈祥笑容的莲姬金像立在一旁，脸面正中一道深深的划印，看起来触目惊心，又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无上小和尚缩了缩脑袋，胆怯地觑了眼金像，一面不安地放低了声音问：“赵施主，您说这尊金像还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么？我佛慈悲为怀，即便是金像，也是应当尊重的。”

　　赵宁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淡感伤，似乎是在哀悼金莲姬满脸满身的伤痕，一切皆因牵扯进托国大相被杀一案而遭受的无妄之灾。

　　“如何修补……”赵宁单手支着下巴定定看着金莲姬的脸，他忽的计上心头，不禁笑着说道，“身上这些浅淡的痕迹可以用云纹或璎珞饰带的褶皱掩盖，至于额上这道深痕……我想着刻个佛印在额间。”

　　“或者镶嵌红色的瑟瑟（宝石）做个观音额间的慧眼。”无上小和尚面露欢快说出自己的想法，引来其余二人的赞同。

　　不知觉梆鼓敲了三响，夜已深沉，两个过来打下手的和尚告辞离去，赵宁也掩上格门，自顾回了借住的曼殊院。

　　露水浓重，柔弱的草叶承受不住大滴水珠的重量，无力垂下叶片，露水啪嗒一声落在被青苔包围的一块鹅卵石上，水滴四溅消失于无，听着隐身暗处的青蛙颇为无辜地“呱”了一声。

　　寂静的室内，金像被仅可视物的黯淡月光分割成明暗相对的半片，眉目弯曲微微含笑的莲姬静静注视着黑暗中伸过来的手。指尖缓缓滑过面上那道伤痕，而后便听到仿若地狱里出来的男子的说话声：

　　“莲姬，再忍耐几日，待得修补好这道痕迹，我定然带你离开这个污浊虚伪的地方，再忍耐几日……”

　　月亮从云端探出头来，室内明亮了一些，男子突地愣住，见到菩萨脸上滑落一滴泪珠。

　　“莲姬，你是在为我哭泣么？”男子满眼哀恸，缓慢吻去那滴清泪，喃喃自语道，“我无事，不要担心，还有几日，还有几日便好了……”

　　雾气更浓了，糊在窗框上的纸翘起边角，凝在柱子、横梁上的水珠缓缓汇聚，不断吸收着空气中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