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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涯地角有穷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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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在密林间,一路无话。绛胥始终握着倦初的手,原本冰凉的小手已有了些温度。倦初突然停住脚步。绛胥转过身看着她。月光从树缝里倾泻下来,柔白的月光映在她玉似的小脸上,更显柔淡。
“你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
“一早便知。”
“你……不介意么?”
“介意。”他坦言道,看到倦初的神色有一丝落寞,他捧起她的小脸,“我介意你因此而郁郁寡欢。”他说,“我说过,你是你,我是我,一切便只有如此。无论你是何人,我都会对你如一。而我不能让你为此不快乐,懂么?”
“不懂。”倦初摇摇头,“我的身份,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又如何敢期望你能忍受?”
“便是如此。我介意的事,你比我更介意。而你却不愿告诉我。”
“你让我如何启齿?”
“你不愿说,我便不问。”
“你不也是有事瞒着我?”倦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扬,宽大的衣袖滑落,只见绛胥纤白的手臂上,血色聚结,如藤蔓般,绽出一朵花来。她看着他,“是何时的事?”
“很久了。”绛胥淡淡的说。他欲将袖子拉下,倦初却不肯放手。他无奈的看向她,倦初的眼睛灼灼的望着他,不肯退让。“并不妨事。”他只好说。倦初也不说话,手突然点向他手臂、肩胛几处关节、穴位,绛胥猝不及防、躲闪不及,立时疼痛如钻心般翻江倒海而来,他额上登时渗出冷汗。他苍白着一张脸,却仍笑着对倦初说,“别闹,真的不妨事。”
“这是‘情花’。”倦初看着他。绛胥有些惊讶,他却未想到倦初识得如此生僻的毒。看着她肯定的目光,他缓缓点头。
“为何你会中此毒?”倦初嘴角一撇,眼中隐隐噙泪。情之一物,穿肠噬骨。这情花毒便是女子为男子中下的最狠利的毒,一寸寸侵蚀人的五脏六腑,疼起来钻心刻骨,如同寸寸相思,无可救药。这种毒十分罕见,因为这毒要以性命做引,必须是对男子痴心到极致的女子,以自己的血祭养情花,而在情花毒种在男子体内时,女子也会在三天内毙命。“你到底是欠了什么风流债?让一个女子不惜牺牲性命也要让你饱尝这寸寸相思苦?”她狠狠捶打着他,又心疼又埋怨。绛胥只淡笑着拥住她,“并不是很疼,不信你听。”他揽着她的肩膀,让她将头埋在胸口,听自己的心跳,“我还死不了,是不是?”
“我不要你死。”倦初偎在他怀里,忽又转身,一踮脚,吻上了他的唇。绛胥有些吃惊,但很快回过神来,张开嘴含住她柔软的唇瓣。她的手攀上他的脊背,他顺势搂住她的纤腰,将她拥向自己。“唔……”吻到深处,她有些呼吸不畅,娇喘出声,脸上更红了几分。绛胥玩味的欣赏着她害羞的模样,吻得更加深柔。
见他用情至深,倦初稍一凝神,已点住了他的穴道。绛胥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有几分淡淡的落寞。
“对不起。”倦初拿出一柄短刀,“不要怪我……”她一咬嘴唇,刺破了他的手臂,绛胥没有说话,只那样专注的看着她,倦初复又划开自己的手腕。她握住他的手,伤口接触在一起,血似乎是有灵性的,绛胥手臂上的情花渐渐散了形状,化作藤蔓,顺着血管向倦初的手臂流过来。
绛胥嘴角逸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双目微闭,突然手臂上的伤口喷溅出一大片血来,倦初一惊,他的手也已挣脱了自己的,再一看他,只见他目光变得冷淡严厉,口中鲜血涌出。白色的衣袍之上溅得斑斑血迹,触目惊心。倦初知道他是用内力冲开了穴道。
“我宁肯死了,也不要你为我做这些。”他的语气淡漠得有些陌生。
“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下去!”
“你以为我可以么?”绛胥看着她,眼神又是心痛又是怨怼。
“毒性已经侵蚀到你五脏六腑,你以为以你现在的状况,还能撑得几时?将毒移给我,至少我可以撑得久些!”
“这是我该受的,与你无关。”
“是你在意的女子?”倦初的语气又急又气,“宁肯为她疼痛至死也不要我管?翟绛胥!你瞒我才是最深。”
见她舍命为自己引毒,绛胥本就有些气恼,口气更加严厉,“这不是一回事。”
“你只说,是不是当真不要我管?”
“我说了与你无关。”
“好。”倦初看着他,眼中有些自嘲,“是我自作多情了。以后,你我二人各走各路,无论生死,互不相干。”
绛胥本不是此意,被她如此一吼,却也不免愠怒。当下不欲与她多言,见她转头就走,又忍不住去拉她,倦初回手便向他肩膀打去,掌风犀利,毫不容情。他只好侧身躲避。停顿间,倦初已拔出身上佩剑,宝剑出鞘,寒气逼人,她一剑直向他胸口刺去,他并指为剑,击向剑身,倦初一横剑刃,绛胥退步收手,她身子轻盈一转,反手又刺他肩头。如此一来二去,一个招招凶狠,一个守得艰难。绛胥刚才用尽全力冲开穴道,已是大伤元气,心下一急,又咳出血来。倦初看了心疼,手下却不肯停,仍是步步紧逼。绛胥刚躲开她左扫的一剑,那一下却是虚招,剑势猛然收住,当胸刺来,猎猎如风。绛胥眼睛一闭,直想着受了这一剑,却是一道白光闪过,“叮——”的一声,倦初的剑被打落在地。
瑶阶看着浑身浴血的绛胥,忙上前扶住他,狠狠瞪了倦初一眼,“你又做什么?”夕隐、楚靳昶,连着眠执、陆清远也赶来,都是不明所以。
倦初看到陆清远,只说,“帮我。”陆清远脚尖将剑踢起,倦初一把接住,陆清远已到倦初身侧。楚靳昶见状,忙在绛胥身前一挡,“我说玉姑娘,有话好好说……”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楚靳昶十分汗颜,“还真是女子,动不动就因爱生恨……”
“你让开。”倦初还在气头上,听他调侃自己,火气更大。
“让开让开。”陆清远忙向楚靳昶使眼色。楚靳昶却看不出个所以然,“让开他就死了……敢问绛胥大人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把玉姑娘气成这样?”
“他想死,我成全他。”倦初愤愤的看着绛胥,他现在由瑶阶扶着,二人目光皆是柔和温润的,旁若无人。她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出剑,却见眠执身影一闪就到了绛胥身侧,拉起他的衣袖,赞叹起来,“当真是个不世出的男子,面前有两个女子为你争风吃醋,身上还带着个生死情毒……”
“……”楚靳昶差点儿两眼一昏闭过气去,“老妖怪你说什么?”
“情花毒,疼痛钻心如寸寸相思,以命为引,非痴情至深不得种也。情毒至尊,未成想当真让我见到了。”眠执摇着头,“不知绛胥大人当年做了何事,可让一个女子为你情深如此?”
“哇……”陆清远也忍不住赞叹起来,倦初气得一剑向他打去,他忙躲开,知趣的噤声。
“请问大祭司,此毒可有解?”夕隐听闻此说,不禁有些担忧。
“以血为引,引出来便是。”眠执说的轻松。
“那引血之人可会有危险?”
“当然有。”眠执有所指的扫了倦初一眼,“即死。”倦初咬着嘴唇,别过头去。
“那岂不是无解……”楚靳昶说,“你这个老妖怪,平日里玄乎其神,关键时刻说的话却和没说一样……”
“这情毒至尊可不是说着玩的。”眠执瞥了他一眼,“即便这位绛胥大人功力深厚,封住自己穴道,抑制了情毒蔓延,依然不能阻止它侵蚀五脏六腑,如今估计已是强弩之末。常人若受此毒,三天内便会死去,且极受折磨。看绛胥大人此状,似乎已撑了两个年头,想必也是备受煎熬的吧?”
“不妨事。”绛胥语气平淡,但脸色苍白着,却是挤不出半丝笑容。
“你如今元气大损。若再这样强撑下去,油尽灯枯,指日可待。”眠执摇摇头,表示无望。
“是茉儿?”瑶阶问。绛胥不语,便是默认了。
“破桃花或许有办法。”楚靳昶看看夕隐,“这家伙虽然平日里打着治病救人的旗号,下药调毒的事却也是不少做的。”
“也只有如此了。”夕隐看着站在远处的倦初,走向前问道,“绛胥大人身上的毒已有些时日,如今看来立时便要赶路,或许可以求得一救,不知姑娘可愿同去?”
“不必她,我随去!”瑶阶扶着绛胥站起来,挑眉看着倦初,态度轻慢。
“随你。”倦初想也不想便转身离去。只一晃而过,她却在绛胥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求和挽留,然而她终究转了身。
“如此,告辞。”眠执向夕隐等人道别,带着陆清远寻倦初而去。
转眼已过去十天。自那日与绛胥等人分道扬镳,倦初便始终跟着眠执、陆清远二人,一路走走停停,走的十分缓慢。他们却似乎也不急着回南疆,总是兜兜转转的走不出多远。倦初也无暇去顾虑这许多,每日甚少说话。
眠执对徒弟使着眼色,陆清远反而冲他努努嘴。这已成了师徒二人近来的习惯,总是你推我让,没人敢惹这个心思阴缺不定的小祖宗。眠执目光忽的一凛,陆清远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迫于师父的威慑,他只好凑到倦初身边,“小初儿啊……”他刚在她身边坐定,倦初的目光迷茫的扫到他身上,甚是苍白空洞。“咳咳。”他很少见到她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说,“既是放心不下,不如去看看……”话还未完,倦初眼中已是怒意顿起,周身围绕着浓烈的煞气,陆清远的后半句话便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过了半晌,倦初突然缓缓的开口,“如果他就这么死了,我宁可自己不知道。”
陆清远侧头去看她,只见她如花般的娇颜上有几分怅然的情愁,眼中噙着眼泪,晃了几圈,却没有掉落。
“他不会死的。”陆清远扳过她的头,用袖子为她拭去眼泪,“很难想象他这种人也会死。”
“我却帮不上一点忙……”
“你若为他引毒,他宁肯自己死了。”陆清远说,“若是我,我也不能情愿。”
“可是他这个样子,我也会难过……”
“初儿,与其每天为他提心吊胆,为何不去陪陪他?哪怕真的是最后的日子,至少不会遗憾。”
“他不需要我陪。”倦初咬着唇,“他总是能自己解决一切,即便解决不了的,他也决不让别人插手不是么?”她看着陆清远,眼中有些微的光芒,却也带着点点恨意,“我喜欢他便是如此,恨他,也是因为这样……”
谈话间,眠执已悄无声息的走到他们二人身旁,沉吟道,“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爱亦无怖。”陆清远和倦初都陷入了沉思,三人在崖上各自眺望远处,一时无话。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倦初只觉得眼前刺痛,登时警觉向崖底望去,只见有几人缠斗,刀光剑影,甚是激烈。那被围攻的人一身霞红流仙裙,身形甚是熟悉。
“母亲!”倦初刚认出来,眠执却已经飞身一掠而出。身旁的陆清远握住她的胳膊,也是纵身一跃。倦初刚一落地,便急切的向玉蔻夫人奔去。眠执已挡在玉蔻夫人身前,而她似已到达极限,极为虚弱,倦初刚迎上来,她便顺着她的手臂倒了下去。
“母亲……”倦初看着母亲没有血色的脸,分外心惊,素手搭上她的手腕,脉搏紊乱漂浮,无半丝气力。倦初感觉手臂有些湿热,一看,忍不住心惊胆战。那是血,大片大片从母亲的腹部涌出,霞红的衣裙被这红色染得更加灼眼。“母亲,为什么……”倦初急点住她身上几道大穴,又扯下一片衣襟,慌乱的为她包扎起来。
“初儿……你怎么没和绛胥一起?”
“……”倦初咬着唇没有回答,却反问,“母亲怎会受伤?”
“日前姑苏那些失踪的年轻男子,人人皆道是我攸裳宫所为,难免会引人追杀。”她只是清淡的一笑,却依然有着惊心动魄的美艳。眠执已解决了那些刺客,走了过来。他轻轻为她把脉,眉头蹙起,沉吟不语。
“大祭司,我母亲如何?”
眠执摇摇头,问玉蔻夫人道,“你遇到了溟千行?”玉蔻夫人点点头。
“如此便是了。”眠执说,“想不到闻名江湖的‘情花毒’和‘幽冥掌’只短短数日内竟都被我瞧见了。”
玉蔻大人闻言眉头一皱,“你说绛胥大人中了情花毒?”眠执点点头。玉蔻夫人似是认命般的点点头,叹口气,却笑了,“果然是让我死了都不得安生。”
“母亲,你不会死的……”倦初拼命摇着头,看看母亲又看向眠执,“大祭司,你一定有办法救我母亲的对不对?幽冥掌是什么?要如何解,你告诉我,我定然全力去寻。”
眠执迎风而立,清风吹得他衣袂飘然,他缓言说道,“如今,只有去看看桃李花有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