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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我记得你流鼻血……”凌筱脑子里闪回过昏迷前所有片段,前世记忆依旧清晰,没有断片散乱的迹象,散发的檀香气息安心凝神,她虚弱笑道,想逗一逗他。

      展洛卿顿时面露无奈,撤回手道:“贫嘴,确是无恙。”

      春熙端来一碗汤药,她就着她的手一勺勺喝下,展洛卿似乎有话要说,等着她喝完,她心里则盘算着可惜这次和凌逸钰相见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明天就是冬至夜宴,她不敢喝,但也不能不喝。

      “殿下。”终于春熙带所有人都退下,凌筱在床上裹着被子,“殿下,明日就是冬至夜宴了。”

      展洛卿大约是每次都惹得凌筱犯了病而愧疚,他在床沿坐下,温和道:“本已通报内务府,明日本王带你去赴宴,只是若你身子不爽,且在宫里待着,一样带药回来给你。”

      “妾身已经好了。”凌筱倒不是愁明天的夜宴,无非就是盘丝洞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实则都是废话,听之任之也能回家,她倾身捉住展洛卿袖子摇了摇,熟练使用撒娇大法,“妾身只是想说,能否让妾身晚一些再服那副方子。”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好,经马场之事,这话怕是要遭盘问,果然展洛卿蹙眉,冷淡道:“你又知道些什么?皇额娘给的药难道有误?你偷偷不吃一样可搪塞,为何要晚一些?”

      因为砂雀兰树茗是贡品珍馐,想存起来在逃亡路上慢慢吃,既然天命不可违,她必然是要走的,这话她到底该怎么和展洛卿讲?

      展洛卿见她不答,优美欣长的手指按在长杖上微微发紧,叹息道:“若是你醒来告诉本王,你什么也不记得就好了,这样本王就不会一直想着……要不要杀了你。”

      “……”凌筱猛然僵住,默默无声。

      她怎么会觉得展洛卿已对她心存怜惜?

      这一世他们只是契阔相逢的十日夫妻,甚至连夫妻也不算,她只是他的妾室,当真见面也不过是三四次,甚至有一半时光都用在试探她上,何况前世展洛卿心爱的是那个真挚诚实的凌筱,这个满嘴诡辩,心事重重的躯壳如何得到前世那种心无芥蒂的爱?

      若是得知真相,洛卿会亲手杀了她,新婚之夜的第二天她就这么想过,可现在重又面临这种生死拷问,她竟口齿发苦,突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在心脏里搏动。

      她当时可以侃侃而谈,可以胡乱编造,可以为了求生说出自己也不信的许多话来,现在却说不出来了。

      以展洛卿的心性,是忍不了有人隐瞒他,欺骗他,哄弄他,就像他说的,若是不好,他必杀之,凌逸钰突兀打岔断了他的思绪,但他沉默良久坐在她床前许久,该是想清楚了。

      若不是凌筱还有未探查清明的价值,凌逸钰还要替他医治眼睛,他会……杀了她。

      前一世她死在展昀归那个奸人手下,但这一世她又面临新的危急,她居然浑然不觉自以为混了过去,只想着规避走过的风险,怪不得上一世可以说笨死的。

      明明知道结局,为什么会重蹈覆辙呢?凌筱眨了眨眼睛,忍住泪水。

      就因为他送她一匹小马么,就因为他给了她一座宫殿,就因为他将她抱在膝头,抚摸她的长发,神情落寞地跟她谈起惠妃,那种如水的悲伤倾覆在这个权倾天下的男子身上,让她感同身受,心有戚戚,让她回忆起上一世他找到她时流出的泪,让她竟说出了想陪他一生的承诺。

      短短十天她就几近沉迷在展洛卿给她的温情里,骗自己是抱有离宫之心才一次一次叫他夫君,一次一次对他撒娇……但她从昏迷里醒来,心心念念的已经是展洛卿了……她竟然这么简单地就走进了同一处深渊。

      凌筱始终沉默不言,展洛卿得不到回答,也没有继续逼问,他无声无息地起身离开,留她一人独坐。

      凌筱茫然望着帘子,想起他在东暖阁,面朝暖阳勾勒出的清瘦背影,偶尔在残酷中流露出一丝清俊。

      但她要是信了,对他抱有憧憬,心存爱恋,就是罪孽。

      可能是睡了,但却朦胧,心思一宿未停未清,便被春熙雷厉风行地拉起来梳妆。

      凌筱一贯在梳妆时神游太虚,春熙倒不觉得奇怪,倾云宫的人,甚至东宫中人都觉得昨夜是太子与侧妃痴缠许久,做这宠妃的宫女当然神清气爽。

      曹温在宫中待的时日长,由她服侍保礼数周全。
      后夏冠服贵重,合宫夜宴妃嫔公主,往往要梳两个横长髻,戴上的发架钿子镶有翠玉宝珠,动时艳美华贵,静时雍容典雅,品级越高,饰物越繁复,而且需妆重容艳,否则看起来头重脚轻。

      她见凌筱唇色苍白,停下手中的象牙梳,温声安慰道:“娘娘出宫玩了一趟本是桩开心事,倒是惹得娘娘添了愁容,娘娘放心,宫中御医圣手,不会叫娘娘天人之姿受损。”

      镜中之人青丝玉肤,不施粉黛亦娇美无端,尤其一双眼睛透露出微微湿气,雨后琉璃也不过如此,只是少了前几日常见的巧思跃然。

      她默然不语,任由曹温在胭脂盒中调出适宜的粉色,沿着脸庞侧颜轻轻敷面,手法轻盈,渐渐肌肤流光透出嫣红,再用浓红点在唇珠,抿出了娇俏,也抿出了浑然天成的水润。

      光是发髻和妆面都用去半日,深知时间紧张,只用细竹凿中空放入米粥配浆果喝了一些补充体力,凌筱向来嘴馋,此时却没了胃口,换衣。

      锦织长裙正是按展洛卿当时提点的颜色样式赶制出来的,虽只有七八日但绣工精巧绝伦,曹温见了也亦有喜色,梅竹襕边的鹅黄宫裙缓缓上身,勾勒出凌筱纤弱,盈盈不及一握的柔曼腰肢,寻常她若得新衣不揽镜自照个半天才怪。

      此时却独坐在榻上,有些恹恹,虽然这恹恹也显得她出尘清丽。

      展洛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前,着一身画有翱翔腾云的四爪蟒龙的金红袍,头戴冕旒,冠梁旒贯十余五彩玉,不同平常总是随随便便系着白色巾帕,眼前是贡品所献的遮眉挡眼的叆叇,似乎昨天什么也没发生,和气地说:“今日倒是知道规矩,肯早起。”

      寅时来的真快。

      凌筱翻了个白眼,瞎子看不见国色天香也就罢了,也看不见眼白眼黑,她白眼翻了个寂寞,只能拉拉裙子从榻上下来,难过归难过,她身后还有凌府,不能任性。

      金缕鞋落地,凌筱闷声闷气道:“宫裙繁复。”

      “放心,门外备的轿撵。”展洛卿难得守规矩一次。
      琉璃顶金红绦垂的轿撵十分贵气豪横,金铃翠羽软轿只稍稍次了一等,凌筱看了只想去当铺换银票。

      太子为八人抬轿,侧妃为四人,太监们也换了节日的新衣俯首弓立,蛮盛站在一旁等待,比起洛卿和凌筱的盛装难行,他倒是一如既往的潇洒青衣,英气勃勃。

      若是展洛卿还是带兵亲王,蛮盛是战场上最好的一泓剑影,只是展洛卿已是天子骄子,蛮盛却拘在四四方方的天空内见谁都下跪,未免可惜。

      他看到凌筱时打袖行礼,轻快道:“见侧妃娘娘冰清雪骨,容光精神,臣就放心了,臣陪殿下与娘娘同去佳宴。”

      展洛卿听了一笑,扶她踏上轿撵:“进门前曹温说你有些迷迷糊糊,但蛮盛这样说,想来你一向聪敏,是该想通了。”

      “今儿皇额娘会宣九皇子为她所出。”凌筱又翻了个白眼,她是想通了,决心要在展洛卿展现一下不能杀,至少不能随便杀的谶纬之才,那即将发生的事是最易证真伪。

      “小九是哪个?”对自己皇弟漠不关心的展洛卿问道。

      “钟灵,取钟灵毓秀的那个,刚刚五六岁,皇额娘圈禁了他亲额娘,好像是住在宁晏所的一位淑媛。”凌筱撇撇嘴,小声嘀咕,“你们皇宫里面就没个特别点的夺子手段吗?”

      抬轿的太监们稳稳起身,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走路,蛮盛安安静静地走在一边,似乎也不惊讶。

      倒是展洛卿笑道:“有啊,还会直接杀了干净。”

      “钟灵其实挺像你的,那天出宫前我见了他一面,能言能武,长得也俊秀,皇后娘娘喜欢他也不奇怪。”已经习惯这群杀人如麻的玉叶金枝的凌筱回忆道。

      御道旁已按冬至习俗鼓瑟吹笙,奏“黄钟之律”,凌筱与展洛卿细声低语,并不惹人注目。

      “不是像本王,是像穆苏。”展洛卿吟道,“仕宦至公相,致君作尧汤。”

      这是冬至一首小诗,意为对子侄寄予厚望。

      “我若自潦倒,看汝争翱翔。”凌筱心里一动,脱口而出,“皇后娘娘是为了冬至祭奠二皇子殿下?”

      “你不是说小九才五六岁么,该是穆苏新丧,钟灵便来了吧。”展洛卿轻轻哼笑,“妇孺女流。”

      你还信预言占卜咧!凌筱又翻了个白眼,不满地朝轿撵另一个朝向斜倚过去,离这妄尊自大的男人远一点保命。

      皓月浮光,朦胧绰绰,夜宴置在用以佳节庆贺的锦福宫漪园,冬日枝条光秃的荒芜由宫人点缀许多烛光,宫内一湾太液池水比起倾云宫的要宁静清淡许多,似乎是凝着满池的月。

      众人见了展洛卿与凌筱到来,纷纷簇拥而至,跪地迎接,齐齐磕头颂扬:“请太子殿下圣安,殿下洪福齐天,百灵庇护,冬至九九消寒!”面上观去,一丝笑一丝不经意也不敢有,全都是全神贯注,鼻尖凝着汗的模样。

      凌筱和展洛卿随便惯了,竟不知他有如此威严,一时之间正襟危坐,偷瞥展洛卿。展洛卿一路且行且叙,惬意自如,到了锦福宫蓦地沉寂下来,他轻轻一挥手,众人不敢耽搁,随即起身,各做各的事去,眼珠子也不乱瞟一下。

      蛮盛似是习惯得很,吩咐落轿,展洛卿落轿后先扶凌筱,凌筱手肘握在他掌心,凑近小声道:“不必驻杖,妾身扶殿下入席,如何?”

      说是扶,但外人看来只像是携手同行,自然无可无不可,款款走入殿中,殿内沉静如水,入冬的天气,黄昏时分的光线似浓厚阴翳,人声渐熄。

      阖宫诸灯皆然,凝辉焕彩,皇室近支的王公也统统到齐,冬至宴于亥时正式在锦福宫西殿开场。

      凌筱前世无缘在冬至夜宴入席,但宫中节庆坐席大同小异,前朝太子为重,后宫则由皇后把持,太后礼佛不问诸事,殿中皇后主位,太子稍稍在次一等,其余皆按品级入座。

      按尊卑,凌筱只是东宫侧妃,但天子未回銮,太子监国,索性坐得离洛卿不是很远,抬头见翠凤明珰,环佩璆然,后宫不少嫔妃丝毫不掩地对她大行瞩目礼,皇室公卿则克制许多,他们交谈举杯,但眼角余光似乎对她也很是留意。

      瞬间花了眼慑了心神,数十人临近窒息的打量审读让她浑身不自在,凌筱忙低头饮酒,酒香清甜,兀自静了静。

      她又抬起头来,挺直了脊背,抚颊浅笑,一一回目以对。

      洛卿告备了内务府只带她一人前来,没人替她挡场子,她总不能叫别人看轻了凌侯的女儿。

      后宫的几位佳人没想到她这么有种大胆,反而一愣之下,不是心虚移开了视线,便是捂嘴吃吃发笑,抬手让贴身侍婢送了高于她品级的珍馐美酒来,似有拉拢之意。

      凌筱落落大方地拈裙欠身,或是非常恭敬地双手举杯一饮而尽,凡是以礼相待的宫嫔,她都能尊荣称其头衔品级,这更令人刮目相看,凌筱只嫁入宫中十日,却十分知进退,懂规矩。

      颠来倒去终于告一段落,凌筱神思渐渐往男子席位上流连。

      恒亲王正刚好坐在她斜上方,展昀归却不在,前几日的落水生疾似尚未痊愈,连正妃也没来,身后常常跟从的私兵侍卫少了一半有余,估计是在府中看顾妻眷子女,腾不出手来。

      他行酒应酬间面色阴沉,眼瞳血丝,眼下青白,颈纹甚深,发髻几分枯白,苍老了十岁有余。

      明明十天前他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稳操胜券的模样,难道儿子落个水,一家都是落汤鸡了?

      凌筱看向宝榻上淡定高座的洛卿,不知是否她眼错,洛卿嘴角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仿若攻守易改的锋芒。

      难道他昨日出宫去做了什么准备吗?她不知他手段,但隐隐有不祥之感。

      为庆冬至,内务府特在锦福宫驾高台,唱戏班子待命,演的都是《红鬃烈马》《空城计》《哪吒闹海》等武打剧本,为的就是崇武后夏的传统,共为宴乐。

      看戏的皇亲国戚坐在楠木戏桌前先前还能按捺性子,渐渐演到妙处则眉飞色舞,笑逐颜开,纷纷击掌叫好,后宫佳丽倒是平乏凑趣,台上都是武生来来回回,青衣花旦都少得很,凌筱听到身后自有人窃窃私语想听些《锁麟囊》之类的香情脉脉,她不禁一笑。

      席上这些王室宗亲子弟往往要应酬走动,觥筹交错,掷令饮酒,为这冬至,喧哗倒也克制,只是渐渐饮酒上了头,无不面红大笑。

      凌筱低头吃些桃酥垫肚子,不能花妆,只一瞬不知为何,似乎天地都为之寂然,四周泛起一些嗡嗡的低微的窃窃私语声,她抬头望去,戏班子照样作乐是在敲西皮快板,胡琴拉得云霄闻之,她再朝展洛卿望去,展洛卿正和皇后娘娘说话,看起来二人似乎也兴致高昂,不曾有当堂发怒翻脸的架势。

      惘然若醒中,凌筱被突然迸发的脑中刺痛惊住,一下从榻上霍然立起,心中有扑扑乱跳之意,她也不知为何,飞身朝展洛卿一掠而去,口中不自由主地叫道:“护驾——”

      蛮盛当即发作,凌筱声音细利,破空而上,蛮盛拔剑回头看她,她脸色白得像下了雪的月光倒影,似乎有些发梦的状态,这护驾似乎也没有护到实处,全场瞬间静默,戏班子吓得当啷跪地,琵琶鼓乐锣鼓纷纷掉了一地,杂乱断弦之响石破天惊。

      与此同时,突发一声比凌筱惨烈数倍的叫喊:“有人行刺,九皇子殿下落水了!”

      只是一瞬之差,但明眼人都发觉凌筱竟能早于侍卫动作,纷纷发出嗡嗡惊叹。

      展洛卿扣紧了酒杯,闻到她身上素兰香敏锐地护住了自己,却是对世人瞩目一无所知的天真模样,突生瑰宝被贼人发现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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