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事件》樊徒

5、山雀

　　8年前，一个盛夏。

　　那日午后，骄阳似火，天热得发了狂，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只剩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的浮在空中。稠乎乎的热风，像火炉边卷起的热浪，令人感到憋气。

　　后山靶场，实弹射击训练。

　　待教官介绍完动作要领及注意事项后，大部队便按顺序编成几支小队。几分钟后，地上铺好了一床床的草席，枪放置在草席前，靶牌整齐地排列在山坡上，又过了几分钟，靶牌前传来一众教官的指令，一队第一排就位，做好射击准备。

　　收到指令后，作为第一排其中一员的任尚伦立即趴倒在碧绿的青席上，将那杆威风的家伙托顶到右肩。

　　趴好后他放眼四周，荫绿的山谷里，百鸟啁啾，靶场却无人哼声。

　　当大家仍在好奇而放松地摆弄着各自面前那顶架枪台和枪杆时，任尚伦注意到，与众人不同的是，他隔壁那人已经左眼紧闭，手持枪身，右眼瞄向一处，进入到射击状态。

　　那人留着寸头，一头深黑的短发楂子精神抖擞的支棱着，透出一股犟劲，一双闪动光华的眼睛敏锐而深沉，又似墓里的长明灯那般，又凶又怯。
　　此时，他正死紧的盯着一只停伫在前方靶牌旁的小巧的山雀，枪口已然瞄准。

　　那人专注的模样令任尚伦觉得他像极了一头收腹曲腿蜷伏在暗处的恶狼，正等待着一次奇袭的机遇。

　　任尚伦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随着那人右手慢慢摸向扳机的动作，他的胸口处胀满了一团团滚烫的气流，只觉身心都被那人狠戾的眼神牢牢锁住，一不小心竟沦陷其中，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奇异的想法，他想成为那只被他凝望、狙击的山雀。

　　那人脸上沁出的汗珠看起来性感而充满吸引力，有一滴顺着脸庞无声地流下，像半溶的雪水，嘀嗒落人心上。

　　任尚伦蓦然怔了怔，这才醒觉那人正要扣动扳机朝那只山雀射击！

　　万一这一枪打出去了，那人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不听从命令提前开枪会有怎样的后果，任尚伦心里清楚明白。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希望身旁这人受到任何处罚，他不愿看到那人脸上露出顺受、忍耐、毫不诉苦的神情，那人应是张狂的、坚毅的，有着他自己独特的灵动与俊秀。

　　鬼使神差的，任尚伦将手中的枪托靠往肩上，用锁骨紧抵着，就在他准备下一步动作时，心突然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惶袭上心头，他作了一次深呼吸后，不再多想，果断地扣下扳机。

　　“砰——”

　　子弹出膛，任尚伦感觉到枪托往他的右肩上猛地一撞，撞得生疼。

　　那枪声过后，只见不远处的草地冒出了一股白烟，被巨响惊扰的山雀扑棱一声扇动翅膀，冲天飞起，投入湛蓝天空的怀抱。

　　所幸，那只无辜的山雀被任尚伦的枪声及时赶跑，才得以阻止那人心血来潮的冲动。

　　瞄准的目标突然从眼前消失，那人放下扣动扳机的手指，头颅一下从瞄准镜处抬起，扭头看向身旁的人。

　　几乎是同时，任尚伦亦抬头回望向他。

　　就是这一瞬的对视，令任尚伦今生都决不会忘记，自那刻起眼前这人便在他心底扎下了根，草木萌发，千枝万条，一夜绽出嫩芽。

　　这双眼睛他好像曾经见过，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熟悉。
　　眸色明亮的眼睛闪烁着与生俱来的自信与果决，近似于不驯的独狼的眼睛，于任尚伦而言那是黑色的陷阱，是无底的深渊。

　　但此刻，任尚伦从那人的眼神中只读出了疑惑、愠怒与不甘，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是谁不听从指令随意开枪？！出列！！！”

　　教官如猰犬般的吼声在山谷回荡。

　　任尚伦不舍的收回望着那人的目光，神色自诺的起身，走出队伍。

　　“到那边，俯卧撑准备！”

　　站在任尚伦面前的教官横眉冷眼，不悦的气息毫不掩饰。

　　顺着教官手指的方向走去，踏过满是泥泞的土地，任尚伦来到一处空地上。
　　浸入到泥土沼泽里的鞋子变得潮湿又难闻，很是不舒服，即便如此，他还是收紧腹部，将身体保持在一条直线上，沉默着接受处罚。

　　远处一轮轮的枪声毫不留情地闯进任尚伦的耳中，狂敲着耳鼓，直到傍晚才逐渐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