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事件》樊徒

6、回忆

　　暮色从苍翠的远山悄悄袭来，吸入肺腑的空气似玻璃一般变得无比清澈。结束最后一个动作，任尚伦汗淋淋的趴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前的碎发结成一绺一绺，衣服也被汗水浸湿，紧紧地粘在后背上。

　　就在他正想用双臂将身体支着爬起时，没想到的是，突然眼前一黑，四肢脱了力，软绵绵的又陷回那被斜阳照得斑驳的草地上。

　　胭红的金色在脸上投下一层柔和的亮光，任尚伦想，他大概是中暑了。

　　三两只画眉立于一根小枝上悠然地啼鸣着，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欢呼与掌声吓得一惊，倏地窜回树林里。

　　任尚伦深吸了一口清鲜的泥土气息，休息了片刻，力量又重新贯注入身体。他使劲地支撑着地面站起，拍去身上的尘土，迈开大步朝不远处那热闹的大部队走去。

　　下午的训练已经全部结束，一群人正盘腿坐在草地上休息，等待饭点。

　　任尚伦愈渐走近，就见有一人被推选了出来，面向人群站到了教官身旁。

　　“来一首！！”

　　教官挺直腰杆，操着一口豪爽的嗓音嚷道，他对身旁这位在刚才的训练中表现出色的学员印象颇深。

　　“哇——”

　　“喔！”

　　底下围坐在一起的大伙也跟着兴味盎然地瞎起哄，一下便把杵在他们面前那人给逗乐了。

　　任尚伦从斜后方望去，那人身材挺秀高颀，宽肩膀，细腰身，好似丛林中一株修长、俊美、傲然屹立的青松。

　　那人窘迫地看向众人，干笑了两声，没过一会，他仰了一下脑袋，举起食指直指向天空，显出一副骄矜又潇洒的神气，“给大家带来一首《你给我听好》！”那人一开口，便充满了震撼力，好似平静海面上骤然炸开了一朵跳跃的白色水花，那昂首的白皙侧脸，下颌收紧，棱角分明，面上带着浅笑，连眼角亦微微弯起。

　　“你看看大伙儿合照，

　　就你一个人没有笑，

　　是我们装傻还是你真的，

　　有很多普通人没有的困扰……”

　　蓦地，清冷的嗓音从那人口中漫出，犹如滚珠散落冰面，粒粒分明，颗颗透骨，却又像是被赋予了色彩、形状与温度，参杂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情感故事。

　　“我才懒得给你解药，

　　反正你爱来这一套，

　　为爱情折腰难道不是你，

　　一直以来戒不掉的癖好……”

　　任尚伦被那字句清晰的哼唱一下钉在了原地，他只觉心里像堵上了一块巨大又沉厚的虚幻墙面，怎样推都无法撼动，以至喉咙出不来气，闷得发慌。

　　任尚伦自认并不是什么感性的人，但此刻，那歌词仿佛戳破了他的心事，正与他对话。

　　歌声仍在紧一阵慢一阵地传来。

　　“你在想谁想到睡不着，

　　……”

　　他在想你。

　　“你给我听好，想哭就要笑，

　　其实你知道烦恼会解决烦恼，

　　……

　　渺小的控诉只是证明生活并不无聊，

　　别让我知道其实你在背着我们偷笑。”

　　崔晋野唱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显然温润轻柔了许多，待伴奏结束后，他将麦在手中转了一圈后，抛给坐在对面的任尚伦，说道：“到你了。”

　　迎面而来的手麦一下将任尚伦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拉回到现实。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手上一沉，还是稳妥的接住了那支手麦。

　　“很好听。”

　　任尚伦低喃道，他笨拙地抬头，一副好似刚从美梦中醒来，还追寻着余味的模样——他有丝不可置信面前这人竟一下从自己日思夜想的梦中走了出来。

　　“那必须！嘶……”崔晋野得意的轻笑道，而后一仰头，将手中那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不料，却被那辛辣的酒气呛得他眉头微蹙。

　　就在两人不经意间，门口一个黑影闪过。

　　崔晋野勾唇一笑，“咚”的一声，猛然将玻璃酒杯用力地放在桌面上。

　　“上哪去？”

　　他厉声喝住那个正鬼鬼祟祟想关门溜走的人。

　　“我走错了。”

　　赵传胜“嘿嘿”笑了两声，继而想掩门离开。他不自觉的在心里暗骂，明明约自己的是林旭东那小子，怎么还能碰上这人？

　　赵传胜是讨厌崔晋野的，他打心底的认为这人瞧不起他们这帮高中同学。这人有位在刑侦局当领导的爹不说，自身还优秀的一塌糊涂，高中时成绩名列前茅，后来考入全国最好的政法大学，毕业后，就职于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律所，轻而易举便年薪百万。

　　这样博学多识的人，怎么可能瞧得上孤陋寡闻的他们，这样优雅从容的人，怎么可能瞧得上粗鄙浅薄的他们？

　　优劣高下，不言自明，想想都觉得可笑。

　　赵传胜内心处压抑的、倔强的脾气，使他将整张脸都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半掩的房门后，看不清表情。

　　“柯昊进去了，你知道吧……”崔晋野放低语调，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

　　“我是他的辩护律师。”

　　他猝然抬眸，目光炯炯。

　　赵传胜错愕地看了崔晋野片刻，凝神思考了一会儿，继而露出了然的神色。

　　“捞了不少？”

　　他轻率地笑了笑，面带讥诮。

　　赵传胜并不认为眼前这位律师会愿意当“慈善家”。

　　赵传胜此话刚出，崔晋野面上的表情愣是一僵，他被这话激得一时气噎。

　　主要是这问题还不好解释，说多少那人都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