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事件》樊徒

2、会见

　　隔了层模糊的水气，氤氲弥漫的温热湿度逐渐升腾，附着在空气中。
　　水壶内，无数的水泡“咕嘟咕嘟”地漾起一圈圈圆晕。

　　崔晋野把咖啡专用滤纸的封条线交互折弯，将其放入咖啡壶，倒入咖啡粉后，他轻摇壶身，让滤纸上的粉末能充分摊平。
　　最后，他提起肘边的水壶，将沸腾的水仔细地由中央朝外，以画圆的方式一次注入。

　　刹那间，静溢的空间内一下缭绕起咖啡的香雾。

　　崔晋野小心地端起杯子，绕到办公桌前，他打开电脑着手处理起工作邮件来，年轻助理Miya在屏幕右下角挂着的方形小窗口处随时待命——女人留着垂肩的黑丝，椭圆形脸庞，柔静的双眸下鼻梁小巧直挺，嘴角微微地向上翘起，好像总是微笑着，浴后新妆的她，更显得清新俏丽。

　　“崔哥，任检中午来律所找你，我和他说，你在休假。”Miya突然抬起头，用她清澈的双目望向崔晋野。

　　“嗯，我知道。”崔晋野稍点头，视线却一刻都没从那堆邮件那移开。

　　等待网页缓冲之际，他的目光被一份下午发来的邮件所吸引。

　　崔晋野眉头倏地一蹙，沉声问道：“怎么有新的委托？”

　　“啊……是的，原本这几天递过来的案子我都转给别的律师接手了，但这单是客户指定由你来代理，所以我才接了。”Miya连忙解释道。

　　崔晋野点开那封邮件，仔细浏览起来。

　　当他看到几个熟悉的字眼后，更是陡然一惊，“被告人柯昊？”他诧异道。

　　半晌后，崔晋野短促地呼了一口气，他从一旁找来记事本，埋头抄写起来。

　　“嗯？”
　　Miya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她轻舔红唇，疑惑地望着她的上司。

　　“Miya，帮我取消明天飞南崖的航班，这案子我必须接。”崔晋野端起在一旁被冷落了许久的杯子抿了一口，咖啡滑入口腔，留下一阵苦涩，他心想，计划好的假期又要提前结束了。

　　交代完其他事情，崔晋野合上了电脑，他踱步来到落地窗前，玻璃映出男人略带沉郁的温和眼神。
　　窗外的黑暗在一点点加深、一点点将他淹没，这时，初升的月光倾泻下一片清辉，在地板上投射出一个如同巨人般的影子。

　　床头的电子时钟，数字一下跳到双位，光线透过窗帘的一角照入室内，崔晋野翻了个身，用手挡着那丝光亮，半睁迷朦的双眼，脑海一片空白。

　　他顿了两秒后，一下从床上咋起，紧锁的眉在凌乱刘海的遮盖下若隐若现。

　　“操！”

　　每天叫醒他的不是闹钟，而是生活和责任。

　　东区看守所，会见室。

　　目光所及之处是灰白的的墙面，森冷的铁门后，被告人柯昊被民警扣押着坐到崔晋野面前，那人眼窝深陷，嘴边稍有胡渣，那张平日里喜眉笑眼的脸上涂满了憔悴的疲倦，看来昨夜睡的并不安稳。

　　“崔律！”

　　柯昊正坐到崔晋野面前，一见到来人，原本消沉的脸庞扩展出几道雀跃的笑纹，那模样，就像漂泊在大海中的遇难者突然发现了前来搭救的小船那般。

　　两人之间隔着密闭的玻璃，仅能依靠玻璃上开的小孔进行交流。

　　崔晋野坐下后将名片贴近玻璃，开口介绍：“我是你的辩护律师，崔晋野。”
　　刻在骨子里的职业素养即便是在相熟的人面前依旧一丝不苟。

　　“那天还好好的，怎么就进去了？”崔晋野不解地问道，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我……”

　　柯昊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悄悄咽了回去，一天内他因涉嫌强/奸罪被栖山市东区公安分局刑事拘留，后经东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并移送至检察院审查起诉，这样的事情突然接二连三的发生在他身上，另他感到一阵茫然，眼睛亦蒙上了一层愁云。

　　崔晋野从包里翻出记事本，圈出昨夜整理并抄写下来的重点，便直奔主题，“起诉书称，你将酒醉的被害人唐曼姝带至东区六合路13号‘怡园’招待所202号房间内，趁唐曼姝酒醉之机，与她发生了两性关系。”

　　“嗯。”柯昊机械似地点了点头。

　　崔晋野发现了那人的心不在焉，他抬眸，瞪了人一眼，接而问道：“你和唐曼姝是什么关系？”

　　“419对象？”那人黏糊的轻声说道。

　　“唐曼姝称，在聚会上喝了两大杯酒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次日起床发现包内有张‘怡园’招待所的住宿发票，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强/奸了……”

　　“我没有强/奸她！”柯昊一下打断了崔晋野的话，他激烈地否认道。

　　“先听我说完！”崔晋野低声怒斥道。

　　“一，唐曼姝内裤上的生化检验证明你和她确实发生了性关系。二，‘怡园’招待所的住宿发票及住宿登记表都签有你的名字。三，发生关系后你将唐曼姝送至其家附近。这点正好与她的陈述所吻合——在酒醉的情况下她无法独自回家，所以你才将她送至其家附近。”
　　“从警方公开的监控视频来看那天晚上你的确在唐曼姝家附近出现过……”

　　崔晋野合上笔盖，笔头猛地朝文字密布的纸页一戳，他抬头望向对面的男人，投去灼烈的目光，“更重要的是，你跟警方承认了自己的罪名。”

　　柯昊沉默着听完崔晋野的一番话，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起来，垂在腿侧的手也不自觉地捏成拳头。

　　过了好一会，他紧绷的面色才逐渐缓和下来，继而开口道：“我根本没承认，这些都是录口供的民警写的，他说发生关系前我没问女方的意愿，那就是强/奸。”

　　“嗯。”
　　崔晋野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好像在倾听，又好像在思索。

　　“对了，有件事我没明白，那晚之后，唐曼姝曾向我要钱，我没及时给，那她现在把我抓进来，不就更拿不到钱么？”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

　　听完那人的问话，崔晋野一直板着的脸倏地浮出讽刺的笑意，“不……”他摇了摇头，翻看着手中的起诉书，“刑事诉讼附带民事诉讼，唐曼姝会得到更高的赔偿。”

　　崔晋野看着面前这个全身都浸透在颓丧里的男人沉下脸道：“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奸妇女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如果罪名成立，你除了要支付高额的赔偿以外，还要被判刑。”崔晋野一字一句的强调道，他此刻的神情异常凝重。

　　“崔律，我没有强/奸她！你要相信我！”柯昊愈渐苍白的双唇突然开启，他愤愤地一拳砸在面前的大理石台面上，嘶哑地急吼道。

　　崔晋野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柯昊后，轻轻一笑，那笑容给人一种激励、可依赖的微妙感觉。

　　“我相信你。”

　　“记住，下次笔录的时候一定要纠正之前承认犯罪的供述。”他敛眉正色道。

　　“好的，都听你的……我不坐牢，崔律，你一定要帮我，帮我……”此时的柯昊只能用圆睁的双目来表达心中那愤怒、恐惧、从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的复杂情绪。

　　“放心，兄弟，你很快就能从这里出去。”
　　崔晋野的眼中漾着坚定、自信的神采，连他那相扣平放在桌上的双手都仿佛充满了力量。

　　“在那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语罢，他拿出几张相片，将它们摆到那人面前。

　　交谈结束后，崔晋野礼貌起身，将西服纽扣扣上后，由左边退出座椅，他的动作稳重、安静、自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