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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假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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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周家那小孩送上了法庭?!”
桌上的一个文件夹“咻”地从任昱林手中径直地横飞出去,任尚伦紧盯着那淡蓝色边角从他脸庞倏地擦过,只要稍一偏差那东西就会戳进他的眼睛。
散落出来的雪白纸页飘摇着落了一地。
“看来……”
“你是长能耐了。”
任昱林怒哼一声,他半眯起眼睛,随手抽出一支高尔夫球杆,像只鼓扑双翅的鹰隼,带着愤怒,一步一步,向任尚伦逼近,投下一片望不穿的黑影。
走廊的天花板与墙壁在密集的白炽灯映照下,蓝生生的,格外刺眼。
鼻息间充斥着发炎的伤口混杂着碘酒的气味,灰白的连纹地砖亦沾染了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不住想屏住呼吸。
崔晋野不慌不忙,迈着稳健的步伐向清创室走去。
“出血的地方,我用碘伏帮你清洗过创面,淤青部位较多,24小时内一定要进行冷敷,24小时后可以选择局部热敷,同时,记得口服一些活血化瘀的药物,能有效地促进淤青的消散……”
那声音像窃窃私语,崔晋野走近,伫立在门口,就见护士小姐正在低头写字,嘴上有条不紊地叮嘱着,雪白的帽子,罩压住乌黑的短发,看不清她的面庞。
护士小姐起身后对座椅上的男人作最后的嘱咐,“你可以离开了,如果进行冷敷、热敷后,淤青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建议再到医院来开一些去淤血的药膏。”
她一回头,便望见门口的男人。
男人薄唇浮出弧角完美的笑容,眉峰锐利,上挑处显得轻扬似剑,透着一股锋芒毕露的气势,墨发在白晃晃的灯光下,晕上一层柔和的亮光,令他整个人都蓬发着朝气。
那是一张平和却生动的脸,像雨后润朗的晴空,不具丝毫攻击性。
男人的出现让护士小姐有一瞬的恍神,但很快,她便恢复过来。
她朝男人点头微笑,那人赶忙侧身让出条道来。
待护士走后,崔晋野踢了张转椅,坐到任尚伦面前,调笑道:“又跟谁打架了,搞成这副模样?”说罢,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还随手扳过那人的肩膀瞅了眼,“伤成这样,你是被人单方面殴打吧?”崔晋野挑眉,似笑非笑地望向面前的人。
任尚伦听了他的话,不禁一怔,寒了脸,但仅一霎又舒展开来,“呵,”,“嗯。”他轻抿唇角,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来。
两人沉默了半晌,任尚伦捡起一旁的上衣套上,这时,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他的表情变得警惕。
“啪嗒。”
他的手机被人扣在桌面上,作出清脆的声响,“你手机落挂号处了,一位尽职的小姐一直拨我电话。”提到这崔晋野不禁拧起眉头,面色愈发难看,一双犀利的眸子涌动着不悦的情愫。
就见他解开了指纹锁,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
“抱歉。”
任尚伦不敢阻止,只是将视线移向别处,眼神有些闪躲。
就在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在耳旁嗡嗡作响。
“下次请我吃饭。”
崔晋野敲了敲那人面前的桌子,头也没抬,仔细地翻寻起自己的口袋来。
“喂。”他将桌面的手机抛回给任尚伦,面上恢复了常态,转过身,插着兜便走出门外。
“嘭。”
门被人大力的勾上,随着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屋里恢复了静寂。
任尚伦垂下眼帘,鼻际“嗤”的一声,脸上不自觉地堆起浅浅的笑意。
他将刚才被崔晋野因置气而删除掉的联系人名片从新保存,并像以往一样,在备注的名字前敲了个大写A。
“恭喜我们崔律胜诉!”
电话那头,柯昊爽朗大笑道,独特的大嗓门像是猛然炸开的响雷。
紧近耳旁的屏幕仍不断传来新邮件提醒,惹得人心烦,“谢谢……”崔晋野勾了勾嘴角,因为焦躁,手便不自觉地摆弄起衬衫的纽扣来,“有事吗?”他眉凝纠结。
“‘唐会’聚餐,来不?”那头渐息的声音再次响起。
崔晋野气极反笑,暂时将恼人的嘈杂声抛却一边,“下次吧,最近每天就睡三、四小时,我得回去补个觉。”
他扬手,将藏在衣袖下的腕表露出,瞥了一眼,不禁加快步伐,穿过感应门。
乌鸦这种黑丑的鸟,一到傍晚,便成群结队地飞翔空中,偶尔有三两只栖于树下,“苦呀,苦呀”地叫唤着,男人的双排扣披风大衣敞开着,迎着风,白色衬衣前的黑色领带正张扬地翻起。
“怎么,大律师不来?”赵传胜讪笑道。
那人手里夹着烟,正悠闲地吞云吐雾,他在沙发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毫不在意地继续看着手中的平板。
“人家刚下庭,赶着回去休息,哪有心情应付咱们?”赵传胜的话让柯昊心头突然一沉,他敷衍地笑了一下,别开的脸上像刷了一层白灰。
随着音乐响起,转灯将原本略显昏暗的房间照得光影斑驳,茶几上摆着精致的菜肴和点心,几只酒杯旁摊了副供人消遣的纸牌,不起眼的角落还点着形状各异的香薰,多少能从中嗅出点低劣的纸醉金迷来。
林旭梁刚推门进来,便撞上房间内齐刷刷投来的目光,他的脸忽地一烫,有些尴尬的说道:“不好意思,我好像迟到了……”
“没事,没事!就等你来!”柯昊忸怩地将手机揣回兜里,起身过去招呼来人。
当他走近后才发现林旭梁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女人。
林旭梁看到来人的反应后,连忙指了指身后的女人解释道:“唐曼姝,婚介公司的咨询师,我下午约了她,聊到刚刚,就一起过来了。”
林旭梁言语间留露出的轻松自如,表明了他和唐曼姝之间只是普通的顾客关系。
“你不会介意吧?”
一直跟在林旭梁身后的唐曼姝突然插入话题,她望向柯昊,肆意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
在紫蓝色针织连衣裙的包裹下,唐曼姝显得高瘦、匀称,她留着一头乌黑的笔直长发,五官立体而端正,唇上涂了亮色的口红,嘴角弯起,笑得勾人。
“呃……当然不会……”
在唐曼姝灼热的视线下柯昊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表情生硬,话也讲得磕巴起来。
“泼啦。”
崔晋野抹了把被水打湿的脸。
他关掉了所有通讯设备,就这样,窝在家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十五个小时。
崔晋野抬头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无光泽的、过厚的黑发紧贴着前额半遮住了眼睛,刘海下能清晰地看到青褐色的眼圈、浮肿的眼睑,连双颊上的胡渣也根根分明地矗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将水龙头摇向红标,用温水轻拍胡渣的部位后在上面抹上了一层夸张的剃须膏。
在崔晋野做了十分钟的心理建设后还是决定出门理发。
毕竟,律师是一门体面的职业。
曾经那个留着寸头,穿便装、着运动鞋的小伙,因为着装不规范而接连丢失几次商务谈判任务后,也逐渐学会妥协。
就像他上司说的那样——每位律师都是将前辈们犯过的错误再来一遍,然后便成长了。
“先生,您要的杂志。”
“谢谢。”
崔晋野伸手接过那本递来的杂志。
他现在身处一家名为‘第六感’的理发工作室,这家店工业风极强,它的设计概念基于摇滚元素,因此,室内空间也极致地营造出摇滚那反叛、优雅的精神。
整间工作室呈简约的黑白色调,是崔晋野个人非常喜爱的风格,更别提这里一流的服务态度,使他几乎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就在崔晋野等待吹发的时候,任尚伦打来了电话。
“你在哪?”电话那头传来比平时还低了几分的喉音,恰似人的喘息,还掺杂着一丝颤抖。
“在‘第六感’。”崔晋野喃喃道。
他透过玻璃门向外望去,远树接天,枝叶婆娑,气候好像在中午开始变得炎热。
“先生您好,让您久等了,现在为您吹发,很高兴能为您服务。”说话间,助理小姐已然来到他身后。
吹风机猝不及防地开始运作,声音时远时近,忽强忽弱。
“我现在不在律所,你有事的话找我助理。”崔晋野捂住另一只耳朵,扯着嗓子尽量放大音量。
“喂,能听到吗?”吹风机的声音掩盖了一切,只剩“呼呼”的响声有节奏地灌入耳内,“喂?我听不清,先挂了,”,“喔,‘Erosoul’出了新品……”他在挂断电话前无意地提了一句,继而将全部的注意力一下投注在杂志的内容上。
崔晋野往常帮衬的师傅今日轮休了,经理便给他介绍了一位评价颇好的新人,新手师傅的沉默寡言省去了许多客套的交流,虽然师傅的手法不够娴熟,但他的细致与认真足以弥补这项缺点。
结束后,花费的时间竟比平日多了一倍,但结账的时候崔晋野还是给予了新手师傅不错的评价。
“崔先生,您的咖啡,欢迎下次光临。”
小姐带着礼貌的微笑,将一个精致的深蓝色包装袋递了过来。
“我没点咖啡……”崔晋野抬眸,拧了拧眉,疑惑地瞪大眼睛,他连忙打开袋口朝里面瞅了一眼。
‘Erosoul’的白鲸,这不正是刚才那本杂志上宣传的新品么?
“这不是本店的服务,是刚才一位先生送过来的,让我们交给您……啊,对了,这是他留的便签。”小姐手忙脚乱的找到刚被压在袋子下面的纸片。
“休假快乐。”
一手漂亮的字迹。
崔晋野抓了抓后脑勺又瞧了眼安静地呆在杯托里的咖啡,嘴角漾出一丝笑意。
“这家伙。”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将纸片攥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