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关山难越》张晨曦39

3、萍水相逢

　　敖寸心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杨戬来了这样一遭，她没有意想当中的辗转反侧，反倒将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待第二日的阳光照进寝殿里，隔着层层叠叠的帐幔将沉睡中的龙女唤醒，她惊得鱼跃而起，慌慌张张拨开窗帘一看，只见日上中天，她睡过头了。

　　昨天大半的公文还未处理，今天又耽搁下半日，三公主只想要抱头痛哭：她悔不当听杨戬那厮的鬼话！

　　气急败坏地穿上衣服，马马虎虎打理好容妆，敖寸心拎着蓬松外袍走在廊上时，十分纳罕今日的海嬷嬷为甚如此仁慈地不派人来催她起床。

　　不过她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窗明几净的书房里，本应离去许久的玉面郎君正执朱笔，批示她积攒了许久的公文。里头有昨日并今日全数的，也有几天前她觉得并不紧急搁置下来的，本是厚厚一座小山，现在已被处理得只剩下寥寥几本。

　　帮她批文书的田螺姑娘是谁？显然便是眼前悠悠然的真君大人。

　　敖寸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描述心中的情绪。她呆在厅门外，愣愣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驸马爷是昨夜来的，”龙女一惊，转头一看，原来是路过此地的海嬷嬷，只见她满脸的皱纹里都是欣慰笑意，乐呵呵道：“他将将过来，便捡起公主丢下的烂摊子拾掇起来了。府内外的事儿，皆教驸马处理得井井有条，积压的文书都已批了，我今晨正要去叫公主起身，公主猜驸马怎说？”嬷嬷的神色多了些揶揄，“驸马道，公主惯爱赖床，既无要事，还请我不要去打搅你。至于府上的政事，他来做就好。三公主，老身当年倒还纳罕过您如何舍得为一个男人背井离乡，爵位也不要了、富贵也不顾了，如今看来，驸马爷不仅面如冠玉，更是一等一的温柔体贴，不怪乎殿下如此了。”

　　寸心听她一口一个“驸马”，早羞得满面通红，打断她道：“嬷嬷别乱说，我和他早就和离了。”

　　“哎哟，那又有甚么要紧？瞧那位爷的体贴劲儿，这一声驸马还分早迟嘛？”正说着，那厢杨戬已听见门口的响动，持着文书望过来，见是寸心，朗声笑道：“寸心，怎么不进来？”

　　“快去罢！”嬷嬷乐呵呵地，轻轻推了她一把，将龙女推进门槛里，碰地一声关上了门。

　　敖寸心只好拎着那件蓬松的袍子走过去，坐在杨戬身旁，双手支着脑袋打量他执笔在窄窄的公文上杀伐果决，懒懒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是吩咐一句的事，不会太费功夫。”杨戬的精神头看起来很好，手边的文书本来便只剩下寥寥几本，在寸心进来的这段时间，他马上批复好了，一一整齐地叠放在案几边，转过头来同龙女讲话，“今日午时，司法府的人会亲自下来提人，你们就不用再管这件事了。我怕你交接时应付不过来，司法府的那帮小子一贯是畏上欺下的主，所以顺便过来督促一下。”

　　“再顺便帮我把文书批掉？”寸心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杨戬一时间答不上来，见她一双圆圆的杏目水光潋滟，里面藏着绵绵的深情，也暗含几分揶揄与调侃，不禁一刹那心驰神摇。转头一看那件蓬松的外套被她扔在座上，龙女单薄的衣裳裹不住圆圆的肩头，便长臂一展取过衣袍，转眼便将她裹在里面。

　　外袍上松软的兔毛围在她颊边，衬得龙女一张小脸尤其娇嫩。她虽生得瘦小，杨戬堪堪一掌便能拿捏住她的腰肢，可裙摆下的肌肤珠圆玉润，触之如细绢丝绸，嗅之如暖玉生香。此刻她无辜地看着他，眼神躲躲闪闪，轻声道：“干什么？”

　　“再再顺便替你披件衣服。”杨戬看着她的脸，终于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捏上一捏，却被寸心一扭头躲开。

　　杨戬的手僵在半空中，哀伤地看着她，喏喏道：“寸心……我……”

　　三公主也不言语，沉默了许久，错开他的目光：“你原没必要替我做这些的，太麻烦你了。”

　　“哪里话，不麻烦的……”杨戬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总是想替你做些什么。”

　　龙女放在膝头的手忽然一紧，低下头掩住自己泛红的眼角，“你也没必要这么想，你又不欠我什么。”

　　“怎么不欠？”杨戬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我……欠你许多……却不晓得要怎么还……”他道敖寸心这一句“不欠”，乃是要尽释前嫌，再无瓜葛之意，不由得心头一紧。

　　三公主在心底叫嚣：“我不要你欠我！敖寸心这一辈子最恨你杨戬亏欠了我，你知道不知道！”抬头见他难得慌乱的目光，回想这两千年来的纠缠不休，不由得心碎神伤。

　　敖寸心只瞧着他，长睫掩不住眼底闪动的泪光，她观杨戬半晌，忽然问道：“你从前对我说过的许多话，如今可还做数么？”声音绵柔，悲怆至极。

　　杨戬只觉半生的情字都叫她折在手中。此刻阳光穿过层层海浪丝丝缕缕打在她脸上，浮光跃金，娇柔之尽，将他一颗心揪在一起，生生涩涩地只余无尽的缠绵苦痛。他抬起手，情难自抑，想要去触她的面颊，可是转念想到如今二人的身份处境，早已不同以往，不禁愈发悲从中来，生生忍住。待开口时，声音竟有哽咽：“我记得……我记得……一字一句，莫敢相忘。”

　　龙女叹道：“你曾说过，但凡我有所求，定不相负，是也不是？”

　　他二人夫妻情浓时，如此这般的言论不知说过多少，此时她一及提前，二人心神皆又是一荡，目光相接时，再分不开。杨戬点头道：“是。无论何时，你纵有所求，无论刀山火海，我也绝不推辞。”

　　“其实我从不愿强求你什么……唉，纵然，纵然从前我也有诸般的不是，但望你安好的心却还是有的。唔，我这样说，并不是对你还有什么苛求，只不过，即使是作为朋友，你晓得我……一向还算不大坏，我仍然盼你平平安安的。”龙女垂眸，心头酸酸地，只怕自己忍不住落下泪来，搅乱这来之不易的洒脱，“旧日的许多事，我不再追思，也盼你不要再为此为难。今后的路还那样长久，你若在哪一天遇见甚么险要时，想得起来世上仍有我这样一位算不得知心的朋友在盼着你安好，那也算是对得起你我二人近两千年的交情了。”

　　杨戬呼吸一窒，电光火石间念及往昔种种旧事：“我真的甘心如此么？当真再不相犯么？我与她分别三百余年，难道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想念她么？我明知她与敖听心交好，沧海府邸如此偏僻，倘若不是暗存与她囫囵一见的心思，诸多小案我何须一一来办？杨戬、杨戬，你自忖明心正志，何苦这样多年来，却不肯下西海去亲自见她一面？你怕什么？你怕什么？”他自问千遍，如遭雷击，见眼前龙女娇艳明媚更胜往昔，其中悲戚伤感之态，如何不惹人怜惜？登时垂下头来，道：“不，不。我再也……再也无法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