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关山难越》张晨曦39

2、谁悲失路之人

　　既然杨戬亲自问起，敖寸心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同他说了一遍。四公主忖度兹事体大，不敢擅做决断，所以要星夜赶回东海龙宫与父王商议。临别之际不放心封地内的一应事务，正巧倒霉的三公主来找她，于是敖寸心便就如此被迫于堂姐的淫威在渤海待上了几日，每天清晨便起，日落方歇，看着案头纷乱的文书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此刻她说起此事，讲清前因后果之余，不免便将这几日的烦恼捎了些出来。三公主从小性子活泼，这两日身旁不是耳提面命的海嬷嬷便是板正迟钝的龟丞相，整天在她耳边念叨甚么“策论”、“点数”之类的东西，烦也烦死了。今日得遇杨戬，简直如同旱土遇甘霖，什么尴尬什么龌龊都抛诸脑后，只想要一吐为快。

　　杨戬见她娇嗔的面容，正于他展臂可及的距离，活灵活现地抱怨着这一切令她不畅快的东西。她皱眉的样子，气鼓鼓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不同于神殿禁地中数十年如一日的画卷，杨戬忽然觉得自己笔下的丹青小相呆板起来，又或许再怎样描绘，真到了相遇的那一刻，所有自以为硬起来的心肠还是会冰雪消融。

　　敖寸心堪堪说完此事，口干舌燥地猛饮一口茶，饮罢才忽然发觉起不妥来。抬头一看，正见杨戬怔怔看着她，眼里还有隐隐约约地一丝笑意，龙女登时喉头一痒，丢脸地被一口茶水给呛到了。

　　“咳咳咳……咳……”三公主扶着桌角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杨戬连忙赶过来轻拍她的脊背，待见她终于缓过来些许，忍不住打趣道：“小殿下身为海龙，怎地喝口茶还能呛？”

　　敖寸心瞪他：“龙难道还比你多个肺？”

　　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番拌嘴委实太自然了些，自然得实在只适合日夜相伴的夫妻二人，却全不适合如今连见上一面都显得不尴不尬的他们。或许曾经灌江口的杨府上演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可那终究已经是曾经了。

　　还是杨戬先反应过来，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计较她言语上的小小挑衅。二人整理了一番，再坐下时，气氛已没有了方才的轻松与愉悦。真君叹了口气，捻起一旁的茶叶浸入滚烫的沸水中，任茶香缓缓飘散在空气里，使木夹倒去洗茶汤水，再过一次沸水。待稍凉时，三指并起端过茶盏，轻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道：“此间事我已尽知了，不必担忧，我来办便罢。”

　　寸心闻言，皱眉道：“我知你是十殿阎罗的顶头上司，可是以权势压人，终归不妥罢？”

　　杨戬缓缓品着那盏茶，神色难得地有些慵懒，说道：“不必担忧。往生那厮虽然疼爱孙儿，却着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狗腿子。只要我放出一点儿态度风声，凭他那番谄媚耍滑的劲头，别说是孙儿，阖家老小皆能舍却。”他说起这些官场龌龊，神色中自然而然便显出与从前的杨戬并不相符的阴狠不屑来。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从来都是他做好一个司法天神的前提，仁慈的上位者成不了大事，只有恩威并重才能震慑他手底下的那群神仙。这样的道理，他自己明白，却没办法清晰地分辨出自己陷入权利这潭深水中后细微的变化。敖寸心或许也明白，却仍然抑制不住心头涌上的酸涩。

　　这一场相遇以来，二人心头皆已数次感慨“沧海桑田、楼起楼落”，一时间相顾无言，半晌敖寸心才点了点头，低头也为自己洗换茶汤，几不可闻地答应了一声：“哦。”

　　“……”杨戬似乎也发觉了不妥，见龙女神色厌厌地，心知自己已不知何处惹得她不快。茶汤已经饮过第三道，他望了望天边的日头，遂置杯颔首道：“我看你似乎倦了，文书宗卷确实繁杂，你不必再为此劳神，早些休息为好。”

　　三公主确实已经纷纷乱乱地忙了一整天，晌午时又教杨戬这厮耽搁了大半日，案头积压的公文始终压在她心头。有心要偷懒，却又担忧明日复明日，再也批复不完，此刻听杨戬都这样说，心底的依赖已具先替她做了决定。

　　杨戬见她听闻此言好似听到学塾先生准假一般，不由摇头一笑。其实于他而言，敖寸心从来都是杨府中叽叽喳喳的小公主，是个永远不需要长大的小姑娘。她只需要开开心心地撒娇便好，从来都不应该接触这些劳心劳力的东西。有甚么风风雨雨，自然有他来挡着，纵然他俩已经和离许久了，可护着敖寸心这件事，他不想交给其他人，也包括她自己。

　　他不由得神色温软下来，强忍住想要揉一揉她头顶的欲望，拾起放在一旁的折扇站起身，道：“你且休息，我这便去安排。”

　　龙女心上又是一颤，暗道一言不合罢了，你又要就此而去，今日一别，也不是何时才能再见，却又并无什么理由好留下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依礼将他送出了府门。见他依旧朗月清风的模样，想来心头从无与她一般的挂怀，径自离去了。一时间胸中涌上万般惆怅，回至廊下寝殿中，含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