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芥恩典》热绯

41、第 41 章

　　当瞿师再次醒来，眼前昏暗的场景令他呆了一秒。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脑子里混乱的杂音吵闹不休，他一时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他的肩头，接着左奇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
　　“你还好吗？”
　　随着左奇近距离的问话，他脑中的杂音渐渐消散，正常的听觉恢复了。“我没事，我很好。”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很快认出这里就是地下室。
　　看来是那个神秘世界满意他的愿望，不但送他回到现实世界，还顺应他的请求让他直接出现在地下室里。
　　“你在那个世界里待的时间有点长，刚回来这里不适应也很正常，相信我只是一时的，马上不适应感就会褪去了。”
　　米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瞿师一怔，回头望去，只见地下室那扇一直未被打开的门，现在正开着，原本狭小的空间此时看起来大了一点。
　　不过门内的场景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即使早已猜到了，可当真正亲眼看到时还是会感觉背后冒出冷汗。
　　门后有两具白骨，白骨上布满蜘蛛网，看样子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她们彼此环抱着坐在一张长长的木椅上，给人一种错觉，如果白骨重新填补上血肉，那么她们一定是互相抱着取暖，在椅子上酣睡，也许再过不久就会醒来了。
　　可是当看见米兰站在白骨前，那份幻想便被彻底打破了。
　　瞿师：“扶我起来。”他对左奇说。
　　“她们是……”左奇似乎猜到了什么想要告诉他，但却在他眼神示意下缓缓闭口。
　　果然他没有猜错。他看向眼中流露出辛酸和怀念的米兰，轻声道：“你果然是双生子，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姐姐。”米兰笑着，可眼眶里流出温热的液体。
　　“你的能力是预言未来，那么你妹妹的能力应该就是知晓过去吧？”
　　“嗯，她的鬼魂也被困在这里，但是自从我们死去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这个很容易被附身的小女孩米兰来了以后，我们心照不宣地附在她身上活动。”她指着自己胸口说。“妹妹的力量太弱了，附身的时间不长，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在使用这个身体。”
　　瞿师又问道：“既然当年鸢粟村有两位灵童，为什么前辈的日志上只记录了其中一个？”
　　“我和妹妹一出生就拥有能力，有了能力不代表就是好事，也不是拥有超出常人的能力就可以受人尊敬，高人一等。村民们需要我们身上的能力，不是为了守护村庄，让村子风调雨顺地延续下去，而是为了利用我和妹妹的能力满足他们贪婪丑恶的欲望。”
　　“他们对你们这对双胞胎做了什么？”
　　“不光是他们，第一个利用我和妹妹的人其实生下我们的父母。在他们眼中，我和妹妹成了摇钱树，可以帮助他们赚钱，让我帮村民们看一看他们身上即将要发生的事，如果是好事，他们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如果是坏事他们会急忙回去做准备改变之后即将来到的命运。”
　　改变命运需要付出代价，泄露天机的人更是要付出代价。
　　瞿师：“那些人改变了命运之后，你的身体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米兰点头，“先是鼻子经常流血，后来甚至常常发烧昏迷，接连好几天不醒，到后来再严重一些就是经历猝死的感觉。”她闭了闭眼，“我知道那是天罚，因为对他们说了不该说的话，泄露了天机，所以上天在剥夺我成为灵童的资格，随之还有惩罚，就是让我慢慢病死。”
　　他们听了以后，望向那两具白骨，心里有些疑惑。对视一眼后，瞿师问道：“你既然病死的，那你妹妹是怎么死的？”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你妹妹用窥探过去的能力做过什么，难道她的死也是因为用自己的能力做了不该做的事吗？”
　　谁知米兰这回却是摇了摇头，“她讥笑道：妹妹没有做什么，如果说我的能力使我很受“欢迎”，那么妹妹的能力则让她受到了冷落。”
　　或许换作其他人都听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天赋，还会让拥有天赋的人受到冷落。
　　不过瞿师和左奇都能很快明白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左奇：“人都不喜欢被窥探过去，心中秘密太多了，之所以会成为秘密就是因为不想要被任何人发觉。”
　　瞿师也一下子想起那些故事，那都是妹妹窥探大家心中秘密后的成果，没有谁想把自己心中的不堪、丑陋展示出来，更不想让人知道他们曾经犯过怎样不可饶恕的罪行。由此可见，这种能力的确会让周围的人感到困扰。
　　“妹妹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使用那种能力，她跟我一样都需要跟对方接触才能看到对方的过往和未来，但即便村民们都知道也还是会排斥她，有时他们当面会尊敬她，背后却偷偷辱骂她、厌恶她，甚至有人说出‘为什么这种人会是灵童，那种能力根本没有用，一点忙也帮不上，还不如快点去死的好’。”
　　瞿师说：“人都讨厌对自己有威胁性的东西存在，你妹妹的存在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不是你妹妹的错，而是他们自己太心虚了，害怕有人发现他们的秘密。”说罢，他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左奇。他很好奇，米兰的妹妹为什么看不到左奇的心事，左奇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才可以做到不被人看穿心里啊。
　　就在他出神时，米兰的声音将他再次拉回现实中，“因为是双生子所以我总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她再难受也不会表现出来，反而会安慰我说世上的人都怕她也是应该的，如果换做是她也会害怕，正是因为太正常了所以她不会怨恨任何人……”她无声无息地流下眼泪，“如此懂事的她，最后竟是被亲生父母伤得体无完肤，连生自己的父母都怕她、厌恶她，她真的快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向着左边那具白骨走去，缓缓蹲下身子，轻轻握住那只垂在椅子扶手外侧的手，如同捧着珍贵的宝贝一般。她说：“即便遭遇了太多不公平她也没有一分怨恨，面对父母的嫌弃，她都是装作不知道，怕我担心就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甚至反过来还会担心我，说着如果这些让人不幸的能力总都是她一个人的就好了。”
　　在那个冰冷的村庄，就算是夜幕降临，一切归于平静之后，还是令人难以入眠的方寸之地里，只有她们两个能相互取暖。
　　钻进一个被窝里说着自己的心事，有时睡不着就起来贴在窗前看星星。
　　她还记得那一个晚上，她发过誓总有一天要带妹妹远走高飞。
　　可是后来……
　　她们收拾好东西想逃走的那一天被人发现了，是村里的村民，他们脸上没有对灵童的敬畏，反而是带着一脸戾气将她们粗暴地捆起来，带到了一个偏僻的草房里。
　　带头抓她们的人是村里的地头蛇，她们一眼就认出来了，半年前这个男人闯进来嚷着要见灵童，但是父母却叫人来帮忙把他赶出去了。父母不是认为地头蛇会伤害她们姐妹，而是知道地头蛇拿不出钱才想着把他哄走。
　　正是因为那一次缘故，地头蛇怀恨在心，想着找机会抓住灵童为他所用。可惜后来一直没找到机会，谁知今日灵童们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煽动其他村民一起抓住灵童，还编造谎言说吃了灵童的肉，他们就能拥有和灵童们一样的能力。
　　瞿师和左奇都露出震惊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们是被村民们活活吃掉了的？”
　　“他们先是在我面前吃了妹妹，然后又想来吃我，从我身上刚下刀割完一整块肉，父母带着村长就找来了。”讲到此处，米兰满是仇恨的双眼泛着冷光。“我本以为他们至少会为妹妹报仇，惩治那些坏人，可是村长他们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吃了妹妹的人没有受到惩罚，最可恨的是我们的父母听从村长的话，不再计较了，还跟我说是妹妹做错了，如果她不跟我出去的话就不会出事了，造成这一切的都是我和妹妹的错，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没有给妹妹一个像样的葬礼，反而是天黑了偷偷埋了她，也没给她立碑。村里有规矩，只有罪人才不能立碑，在所有人眼里看来妹妹就是罪人，所以只配像死畜一样拿草席一卷埋在土里就行了。”
　　“难怪你后来会用极端的方式毒杀所有村民。”
　　左奇帮忙把她们姐妹的尸骨抬到上面房间里放好，再次返回地下室想把瞿师带上来的时候，一下去就看见他坐在落灰的木床上发呆。
　　他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瞿师：“源辞死了。”
　　“怎么会这样？！”
　　瞿师把他遇见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了，听完之后左奇也明白为何刚刚回到院子里会那么安静，像是一个人都没有，原来他们都在瞿师口中那个神秘世界里死去了。
　　假如那个世界真的是为有罪之人的存在的话，他们在那里死去是赎罪，然而康源辞会死，既在左奇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
　　“你要按照仪式给他办葬礼吗？”他记得瞿师曾经说过，康家每一个人最后都会是被他亲手送走。
　　他想瞿师当时说这番话的时候并不包括康源辞，哪想世事难料，没想到康源辞最终还是先他一步离开人世了。
　　“尸体都没有，只能立衣冠冢，如果是立衣冠冢的话那就不能算是入土为安了。”瞿师喟叹一声。
　　左奇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过去坐在他旁边，陪着他。
　　瞿师看了他一眼，“我说源辞以前杀死自己同学的事时你一点也不惊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气愤地瞪着他。
　　“嗯。”左奇诚实回答。
　　瞿师揪着衣角的手渐渐放开，像是彻底失去了力气似的。“我也没资格怪你，毕竟早在他身边跟了个小鬼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他可能做了错事，只是自欺欺人不能接受，这么些年不仅装着没看见，还主动给他做护身符帮他抵御小鬼的攻击。”
　　“你是他的小叔，自然舍不得大义灭亲。”
　　瞿师又叹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不解，“源辞的事让我感到难过，不过令我感到疑惑的事不是这个。”
　　“还有别的事吗？”
　　“哈，我原来还想不通为什么他能死而复活，直到……”对于自己变成瞿知微的事本想一直瞒着，瞒到棺材里也不要说出来，眼下却是走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他好笑又无奈地看着左奇道，“直到米兰说能帮助她们入土为安的人，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我才明白原因，所以……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都不要阻止我。”
　　说到最后，他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
　　从他决然的眼神中，一切早已不言而喻了，左奇几乎能猜出他的愿望是什么了。
　　面对瞿师的请求他默默答应了。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瞿师向米兰她们说出，自己的愿望是希望康源辞复活的时候，米兰却告诉他这需要付出代价，代价就是瞿师要献出自己仅剩的生命。
　　得知需要用性命交换的瞿师，面无表情地回头望向门外，他庆幸没有让左奇陪着自己一起进来，否则他知道的话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自己。
　　米兰：“明知道那个未来世界里，变老了的康源辞想杀了已经成为瞿知微的你，为什么还要坚持让他活过来？”
　　她的问题让瞿师愣了好久，他注视着身旁的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面容渐渐模糊，又渐渐变成了另一个熟悉的样子，他蓦地笑了。只是说道：“为了在那个没有秘密的世界里，瞿知微、左奇以及康源辞三个人再次相遇。”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想要完成身为神官的使命吗？”她正在替自己和妹妹的骨架做最后的清洁，沾着清水的手绢轻轻地在上面擦拭着。“所以说提前知道未来又能如何，真的以为能够改变吗？”
　　瞿师听到，视线从镜子上挪开望向她，“我允许你把我剩余的生命拿走，这样你们姐妹就可以借我身上的能量多活上一段时间了，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对这个世界抱有太多感情，不然你们会永远无法超脱的。”
　　“谢谢你的警告。”
　　等她把骨架都清洗干净后，瞿师用纸折出两具棺材，纸棺材是半月形状，死人睡的棺材都是长方形，那代表着死人在死后世界里的家。半月形的棺材则代表双人入葬，面对合抱，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把能燃烧尸骸的火种放在骨架中间，一眨眼，火种燃起深红色的火焰，雪白的骸骨在火中若隐若现。
　　随着附在上面的怨念散去，火焰颜色越来越明朗。他闭上眼睛，嘴里默念着超度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