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芥恩典》热绯

38、第 38 章

　　他一回头对上方小雅阴狠的笑容。
　　一道寒光闪过，手起刀落，付小天感觉右手腕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手腕那儿出现一个整齐的断口，断口处在往外冒血，而他的右手掉在地上，还保持着握成拳头的手势。
　　他疼得冷汗直冒，张大嘴巴却发不了声音。
　　“去死吧。”
　　方小雅说出这句话，仿佛是一句永别语，她此刻像极了地狱使者，前来送他下地狱的。
　　在她第二刀挥落之前，付小天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绝望地闭上眼睛，可是死亡迟迟没有降临，他睁开眼睛一看，左奇和康源辞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们合力制服了方小雅。
　　刀被左奇收走了，方小雅气愤地大喊大叫着，不断嚷着要杀了他们。
　　门外左侧有轮子转动的声音响起，厉嫣推着瞿师一起进来了。
　　付小天忍痛站起身，冲过去用完好的左手狠狠扇了方小雅一巴掌，“该死的混账，我要把你的手砍下来，偿还我的手！”说着，他想要去左奇手里夺刀，左奇避开他。
　　“把刀给我！”
　　“你冷静点，付小天。”康源辞喊道。
　　他堂堂一名警务人员，总不能任由谁在自己家杀人，还是当着自己的面动手。
　　之前来迟一步，方小雅已经砍了付小天的手，付小天这会儿一心想要要报仇，愤怒填满了他的大脑，只怕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只好掏出腰间的配枪对准付小天。
　　本来只是拿枪吓唬吓唬付小天，让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谁知方小雅这时候发难，她挣脱左奇的束缚，趁他不注意从后面一把拽过手枪。
　　他反应终究慢了，只是没叫方小雅直接抢去，俩人相互争夺，漆黑的枪口一直不断徘徊，上一秒还对准付着小天，下一秒就对着瞿师和厉嫣了，看的众人心惊胆战都不敢出声惊扰他们。
　　就在不知是谁即将扣下扳机时，左奇眼疾手快上前抓住枪高高举起，子弹射入头顶的天花板上，一声枪声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过幸好没有人受伤。
　　这时付小天也冷静了，方小雅似乎也恢复神智了。
　　瞿师伸手去够椅子背面挂着的拐杖，他杵着拐杖颤悠悠站起来，他吃力地朝蔺红霞走去，左奇过去想要扶他的时候，被他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过去看了看蔺红霞，又看了看她写的字，当视线触及文字的一瞬间她感觉头疼欲裂，他赶忙关上本子。
　　“米兰，停手吧。”
　　米兰望着他，不吭声，只是一直微笑着。
　　这种笑容让他们感到极度不适。
　　厉嫣：“瞿师怀疑你有问题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在作怪。”是她看走眼了，没看出米兰身上真的有古怪，之前还嘲笑是瞿师杞人忧天想多了，现在才知道是自己弄错了，真是对不起灵媒师的身份。
　　“是你们闯进我家在先。”
　　康源辞愣了愣：“等等，你搞错了吧，这里是我和小叔的家，这个宅子的主人姓康，不姓米。”
　　“这里当然不姓米，我的名字也不叫米兰。”
　　瞿师：“她没有撒谎，这里的确是她的家，站在她的立场来说，这里过去是她的家乡。”
　　“我相信小叔不可能毫无根据说这话，但是我不相信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房子不是自己的家。”
　　“八十年前这里方圆五百里是一个叫鸢粟的村落，我们现在住的宅子在以前是她的家。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鸢粟村村民们选出来保佑村子的灵童吧？”
　　“灵童？！”厉嫣不可思议打量着她。
　　显然她知道灵童是什么人，又是怎样的存在，所以才会如此惊讶。
　　“之所以被奉为灵童，是因为本就与常人不同，可拥有特权不代表是福，老一辈常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灵童尚且年幼，但终究不能当做一般孩童看待，只能作为村子里的牺牲品，或归于天道或死于人心。”
　　厉嫣一愣，“果然她的死背后藏着隐情，不然即为灵童，死后为何不能长眠于地下。”
　　这时，米兰眼中隐隐泛着红光，周身一股煞气溢出。
　　瞿师定了定心神，排除她对自己的干扰，接着说下去：“人心总归贪婪，正因如此人性很快变成兽性。为了达到他们心中所想，那些人对你做了什么？”
　　米兰：“他们逼我，打我，为了不让我逃跑就用铁刺扎穿我的手背，将我的双手钉在墙上。他们四处散播谣言，说我不是灵童，而是转世妖童。可我最恨的人不是他们，是那些背叛我的村民，我立在火堆上拼命解释让他们相信我，可是他们都不信，过去我帮了他们那么多，中间还有一些人是我用心头血治好的，到头来他们彻彻底底抛弃了我，背叛了我，拿石头砸我，还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我。他们一个个都盼着我不得好死，我又岂能让那些杂碎活着。”
　　“所以你诈死之后一直在抓人，利用他们的身体养毒，把他们拖到河边放血，让毒素顺着血液流到河里，跟河水融为一体，结果不出两日喝过河水的村民们都死了。世人都以为那是一场瘟疫，是天灾，除了当时到过鸢粟村的神官，再没人知道其实那是一场人为的惩戒。”
　　“是啊，神官一脉从来只负责葬身安魂，从不过问恩怨情仇。”她眼底深处戾气一闪而过。“不像你多管闲事，非要把埋藏于过去的事情再次挖掘出来。”
　　“没办法，或许是我这人天生喜欢多管闲事吧。”
　　面对米兰释放的威压，他硬扛着不说，还得装出云淡风轻无所谓的模样，继续跟她对话。
　　他可是神官啊，自然不能在一只鬼面前丢脸。
　　他可是暗自发过誓，要帮助前辈亲自埋葬米兰，不让她再出来作恶了。
　　答应过的事情，食言可不太好呢。
　　听完之后，厉嫣试探问道：“杀死你的人都不在了，现在是我们住在这里，我们跟你又无冤无仇，你是因为不希望我们住在这里，想把我们赶出去所以才用这种办法让我们自相残杀？”
　　厉嫣凌冽的神色激起米兰的愤怒，可她并不是那种容易丧失理智的鬼，她也知道硬拼的下场，她只有一个人，对面瞿师和厉嫣联手的话她绝不是对手。“我没想过要把你们赶出去，恰恰相反，我想要把你们困在这里。”
　　“为什么？”这下大家都糊涂了。
　　米兰看向瞿师说道：“你以为我是现在才现身吗？其实自从我在家里死后，我就一直被困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几年前我就出现在你身边了，在那个阴冷漆黑的地下室里，一直是我在陪伴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听见米兰这番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左奇终于有反应了。
　　他问瞿师：“你真的没见过她吗？”
　　瞿师乍一听还以为他是在怀疑自己，可是看到他郑重表情后，便知道那不是怀疑而是想把事情弄清楚而已。瞿师答道：“在地下室里我一直是昏迷着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她是不是也在那里。”
　　左奇很在意。
　　他想不到居然有一只女鬼住在地下室，一想到那几年她和瞿师待在一起，心里就不舒服。天知道，她有没有趁瞿师昏迷对他做过什么事。
　　“左奇。”
　　瞿师轻轻唤了一声，左奇依旧维持那个姿势站在他前面不动，瞿师感到奇怪，摇了摇他的胳膊，“左奇，你怎么了？”
　　第二声呼唤终于唤回他的神志了，刚刚因为一时嫉妒居然走神，左奇感到有些好笑，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嫉妒而失态，甚至还分心走神了。
　　唉，也只有瞿师才有这个本事能令他如此。
　　左奇无奈苦笑一声，转过身问他：“什么事？”
　　“你去地下室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东西。”刻意压低声音道。
　　左奇没问他原因，按照他的话去了地下室，他从门口窗台上取来手电筒，打开地下室的门，亮光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
　　旋转楼梯尽头是一张小床，并没有其他东西，但是侧边有一扇小门，当初他发现地下室的时候就仔细看过。从宅子的外部结构来看，地下室的面积不止看起来这么大，应该还有一处空间。
　　后来他下来查看才发现原来有一扇门，门上有一把锁，瞿师当时不许他破坏锁子，所以才没有打开进去。
　　现在情况特殊，瞿师也默许了。所以，他拿起之前放在楼梯边上的斧头，朝着木门砍下去，三两下就砍出一个大洞。
　　他扔下斧头，举起电筒凑近门上的大洞，看清里面白花花的物件后，他心头一惊。
　　左奇走后，瞿师主动对米兰说：“我在先祖日志中记载的事例里见过跟你类似的情况，他们是地缚灵一般的存在，他们会被困在同一个地方看着自己的身体埋进土里，但是他们的灵魂却不能跟着一起安息。”他沉吟一秒，又接着说，“我大致猜到你的灵魂之所以留在这里的原因，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和地下室里的东西有关系，不然，你不会一直待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
　　她笑了，“是啊，很多年不见天日，我几乎快要不记得天空是什么颜色了，幸好你闯入了地下室，我才能跟着你一起出来，可惜，即使站在晴空之下我仍然不知道冷暖为何物。”
　　“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伤害我们？”
　　她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我最先下手的对象是你，你身患绝症，我本想附在你身上，可是不知为何刚附在你身上就弹了出来，我没有办法只好放弃用你的身体。”
　　瞿师听罢，心绪难平。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他曾经亲眼见过渐冻症患者是如何一点一点失去生命的，那么漫长又痛苦的过程，折磨着□□的同时又折磨着心灵。他的身体本该是慢慢垮掉，但实际却是双腿毫无征兆地废掉了。
　　其实他刚刚骗了左奇，他在地下室里见过米兰，同时还有另一个年轻男子的鬼魂。当时左奇进来找到他时，年轻男子的鬼魂就消失了，而他醒来的那一秒看到了米兰的鬼魂。之后出来了，得知再也不能走路时，他便怀疑和见到的女鬼有关系。
　　现在他总算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鬼魂附体本就容易伤身，加上他的病当时也有了发作的征兆，鬼气一靠近加速了他的病发导致他伤得更加厉害。但他相信米兰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正是她的私心救了他，病发的那一刻他应该就会瘫痪不能行动，连说话都会变得很困难，可就是因为米兰的鬼气进入过他的身体，与他的病发生冲撞，让病情暂时止于下半身没有继续向上蔓延。
　　正当瞿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时，米兰又说：“是跟你的身份有关系吧，承蒙前人庇佑可以百鬼不侵，所以我根本不能靠近你。”她看向其他人。“出来后我也不想附在他们身上，直到这个小女孩来了，我发现她居然有阴阳眼可以看见我，我也看出她天生短命，就好心附在她身上帮她续命了。”
　　“你已经走出地下室了，又为自己找到了肉身，为什么还不满足，还心存恶念想要害我们呢？”
　　看看两名受害人。
　　方小雅仍旧疯疯癫癫的，手里没有了刀，但她依然挥舞着双臂做出扎刀的举动，甚至嘴里两排牙齿上下磨着，眼睛像极了穷凶极恶的头狼。
　　而另一边蔺红霞呆呆坐在那儿，不说话也没有表情，活脱脱像极了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娃娃。
　　“难道真如厉嫣所说你不想离开这里，想要杀了我们拿回房子，将来一直以米兰的身份住在这里？”
　　“大错特错！我疯了似的想要离开这里！”她忍着颤抖，把眼泪重新逼回眼睛里。“知道那种视力不好的人在夜里奔跑的感觉吗？能看见一些影子，但是很模糊，时间一长，心里很无助，就会放弃奔跑。我在黑暗中生活了很久，不是因为追逐光明，也不是因为我怀揣着希望，而是因为我没法放弃，一旦进入黑暗环境，那么就必须认清现实，不是要摆脱它而是要去习惯它。久而久之，后来真的习惯了，不会再记得视力不清奔跑时的感觉，反而觉得从一开始就没有见过光明。”
　　因为失血的缘故，付小天此刻面色苍白，看着像极了一具干尸，甚至脸上还浮现一层青色。
　　厉嫣第一时间用符纸给他止血，在屋里找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布缠在他断腕处。虽然伤口处理了，但是鬼气顺着那把刀钻进他的体内，很快他也会被同化成为米兰的傀儡。
　　“呸，别跟她说这么多了，她现在根本就是在狡辩，在博取我们同情，然后趁我们不备杀了我们！”可能是太疼了，让他脑子一时间清晰通透许多，警惕性也瞬间大大提升不少。
　　“我的确需要你们死才能离开这里，你们的存在挡着我的路了。”
　　米兰的话让瞿师和厉嫣顿时警戒起来，他们同样都很疑惑，不懂米兰为什么说他们挡着她的路了，但是既然有一方挡路，那么就必须有一方倒下把路让出来。
　　这恰恰也说明了米兰为何用尽心计蛊惑大家，就是为了逐一攻破，让其自相残杀，自己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但瞿师心中仍有疑惑。
　　按理说鬼魂没有太多能量操控活人，更不能控制人的神智。
　　即使米兰在几十年中借地下室做道场进行修行，但前提必须是修炼成魑魅才有这么强的能量才对，她显然不到魑魅的级别。
　　莫非是那一任神官没认出她灵童的身份，把她埋在了贪狼星正西位的官鬼山穴里，官鬼禽曜本是吉兆，可惜正对贪狼，加上西方有陨落之意，祥云尽散转为大凶之兆。
　　如此一来，只有烧掉她的尸体才能彻底让她魂飞魄散。
　　瞿师朝门口张望，左奇还没有回来，米兰如今还好端端站在这儿，说明左奇还没有动手烧掉她的尸骨。在不知道左奇那边出了什么事的情况下，瞿师只好按兵不动，先安抚米兰的情绪不让她大开杀戒。
　　他和厉嫣可以联手先控制住她，不让她离开这间房。
　　只是还有其他人也在，方小雅和蔺红霞已经完全魔怔了，付小天又身受重伤，看起来情况很严重，全然无事的只剩康源辞，但是光凭他一人无法把其他人全都带走。
　　事到如今，也只能让他先走了。
　　“源辞你先走，去找左奇！”
　　“别异想天开了！”
　　随着米兰话音落下，原本敞开的大门立刻关上了。
　　接着眼前一花整个世界都变了，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却和瞿师记忆中的不一样，简直可以说是完全相反。像是被轰炸过一样，全是断壁残垣，破败不堪。
　　更要命的是这条主干道大街很空荡，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都不见了。
　　这一刻，瞿师明白她的能力是什么了。
　　“你能预见未来，所以你才会去未来找瞿知微，让他回到这里，然后将我从地下室里唤醒。”前辈日志中记载了一些事，但并不完整，尤其是灵童与生俱来的天赋这块一个字也没有。现在想通后，便懂得为什么那些人会逼迫一个小女孩来满足自己丑陋的欲望了。“原来困住你的不是任何力量，而是这座宅子。你是在利用心魔操控方小雅和蔺红霞，让她们散发出来的负能量一点点吞噬自己。”
　　“大致被你说对了，只是有一点错了，我并没有操控她们的心魔，而是她们自己把心魔锁在心里，不愿意将它释放出来，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你把他们都弄到哪里去了？”
　　“他们都在这里，你去找吧。”
　　说完，米兰的身影一闪，只留下一道残影。
　　瞿师停在那儿犹豫了两秒，而后划着轮椅朝熟悉的街道走去。忽然头顶上方有许多黑点快速从天空飞过，它们落下的地方纷纷爆炸，炸毁的大楼水泥块簌簌落下。
　　眼看有一块即将砸在他身上，他连忙伸手去挡，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感受到撞击的痛觉，而是穿过他的身体落在了地上。
　　他怔住了。尝试着伸手去够，还是依然从手心穿过去了。
　　果然这里都是假的。
　　他正想着，正前方传来求救声。抬头望去，康源辞慌不择路地跑过来，边跑还边喊：“糟了糟了，它们过来了！”
　　“谁过来了？”瞿师大声问道。
　　然而康源辞却像是完全没看见他似的，从他身边跑过去，身后跟着一大片之前出现的黑点。
　　瞿师茫然了，“这到底是什么回事？难道是我已经死了？还是他们已经死了？”
　　正低头沉思时，康源辞的惨叫声响起，循声望去，他看见那些黑点将康源辞团团围住，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茧子，过会儿黑点离开，只留下一尊石像。
　　一道风吹过，石像就碎掉了。
　　瞿师崩溃大叫，“源辞！”
　　他伸手想要抓住那片粉尘，最后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直到很久以后他也不敢相信这一切，他不敢相信康源辞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了。
　　“米兰，你给我出来说清楚！”他在街上大叫着。
　　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风声。
　　无力感瞬间席卷全身，他难过地跪倒在轮椅前面。等到情绪缓和一会儿后，他舍弃轮椅，拄着拐杖继续前行，他还要找到其他人，确定他们是否平安。
　　前面广场上遍地垃圾，白色口袋在空中飘着，这里空寂的只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大楼上的显示屏画面定格扭曲，看着就像一张怪物面具附在上面，恶狠狠地嘲讽着他。
　　立交桥上无论望向哪个方向都视野平坦，可就是没有看见他想要看见的人。
　　他杵着拐杖走了很久，也喊了很久，嗓子都嘶哑了，脚也走累了。
　　他停下来坐在桥上休息，双眼空洞地注视着天际。这个世界的时间极有可能和外面不对等，他明显感觉这里时间流逝很慢，也许在这里待上一个星期，在外面也不过是一两个小时而已。
　　必须尽快想办法回到现实世界，不然那个家伙回去找不到他，一定会发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