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芥恩典》热绯

32、第 32 章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一个面目。
　　受害者与加害者只有一字之差，他们的经历都和“害”字有关，受害者是因为加害者才遭受苦难，那么加害者是因为什么才受到痛苦呢？
　　大家都为弱势一方发声，犯错的人则是没有资格说话，更没资格为自己辩解一句。如果没看见这篇报道，瞿知微也不会去关心这些事，直到看见这些报道，他才想要去了解康钟元的犯罪原因。
　　也许与恶的距离稍微近一点，他可能会更好的了解在另一个时空里某人的感受吧。
　　这是景荣去世的第二天，前一天景荣在医院去世，当天火化下葬，李青桦把她和景欣的骨灰安放在一起。
　　参加完追悼会，和邢道他们道别后，瞿知微回到家上网看到案件后续报道，才从中了解到康钟元的过去。并且得知康钟元的父亲，也就是警察局局长竟然是康源辞。
　　这是他第一次切实觉得两个时空联系在一起了，他终于在自己的时空里听到那个时空里曾叫过的名字。
　　他的欣喜还不到一分钟，接下来文章下面的内容浇了他一头冷水。
　　原来随着康钟元事件不断发酵，监察机关对他家进行调查，发现康源辞就是几个月前红色行李箱杀人案的主谋，并且他杀的三个人都是他小时候的同学，因为童年埋下的祸患导致他出手杀人。
　　瞿知微读后心里一阵阵发凉。
　　由于报道里没有讲明白究竟是什么祸患导致康源辞犯罪，加上康源辞现在已经被警方控制起来，正在接受调查，他没办法见到康源辞。可有想要弄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所以他只好去找知情人康钟元，想必他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来到牢房见到康钟元，康钟元如此萎靡不振，没有当初的嚣张气焰。他见到瞿知微也没有太大反应，只不过眼里的仇恨还是令人心惊胆寒。
　　瞿知微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来是想要问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杀人的事。”
　　康钟元一方面很意外他来找自己的目的，竟然不是冲自己而来，而是来问自己的父亲，另一方面听到他说出自己父亲杀人时，他神情一怔，过会儿缓和过来，好半天才冷冷一笑，说道：“看来这次我的父亲也栽了，算是我连累他了，不过也是他活该了。”
　　听到康钟元说的话，瞿知微觉得他和他父亲之间并不和睦，作为儿子并没有担心父亲的状况，似乎好像还很高兴自己的父亲落得如此下场。
　　“你很恨你父亲？”
　　出乎意料，康钟元摇摇头。“谈不上恨他。”他自嘲笑道。“我走上犯罪之路，他确实功不可没，我小时候在他书房外看见他和我母亲分尸的经过，确实给我留下很深印象，从那以后我脑海中总是有一个声音，拼命地劝我去杀人，杀完人后一定要记得分尸。”
　　“他杀的是谁，你还记得吗？”
　　“我去的时候尸体头颅已经被他们装起来了，不过我知道那是一个小孩子的尸体，还是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的尸体。”说着，他嘿嘿一笑，“是不是觉得我父亲很变态，一个成年人居然能对一个小孩子痛下杀手。”
　　“为什么？”瞿知微低声自语着。
　　康源辞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杀人的时候应该四十岁左右，他已经结婚生子了，为什么他还能对一个无辜的小孩子下毒手？
　　他印象中那个可爱懂事的孩子，喜欢在宅院里穿来穿去，睡不着的时候经常嚷着要听故事，还老是跟左奇抢东西吃的孩子，长大后怎么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究竟自己离开后，康源辞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心里有太多疑问了，太多疯狂的声音涌入他的脑子里让他头疼不已，直到他听见康钟元说：“我想我是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他的犯罪基因，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瞿知微告诉他，“根本没有什么犯罪基因，不要为你的错误行为找任何借口。”
　　这时康钟元却一脸平静的告诉他说：“犯罪基因是我从我爸嘴里听到的，他还说过，我以后一定会走他的老路果然如此。”
　　“这是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我看见他杀害小孩后，心里没有恐惧，反而冒出了奇怪的念头，我在想杀害小孩子不算厉害，等以后长大了我能杀死比小孩子还要脆弱的人，我一直在找，终于找到了，就是女人。”他语气平缓，全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多残忍，他的表情就像是在讲童话故事一般，甚至还在回味过去的杀人经过。“尤其是年轻女性，她们单纯如同孩子，但是她们有一颗比孩子还要脆弱的心灵，我透过她们的皮囊看到了她们脆弱的心灵，我觉得我是她们的主宰者，可以让她们痛苦地活着，也可以让她们轻松地死去。”
　　他说完很久，瞿知微也沉默很久，才缓缓对他吐出几个字：“你不愧是杀人魔。”简直就是个神经病，竟然认为自己是救世主，竟然把别人的生命放在手心里玩弄。
　　最后在康钟元疯癫大笑中，瞿知微起身离开了那个令他感到压抑的牢房。
　　再次听见康源辞的消息，这让瞿知微欣喜，他立刻上网搜查关于左奇的消息。他暗自推算，距离上次回去过了四十多年，康源辞都已经人到中年做了父亲，那么左奇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七十几岁，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才对。
　　想到这里，他心里思绪万千，不禁感慨，却又感谢这场时空之旅让他得以见到肖奇的前世。
　　可惜没想到查找后，结果令他无比失落。
　　他没有找到左奇在这个时空的任何消息，甚至找不到他一丁点生活痕迹，仿佛他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只是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总是对未来相见抱有一丝幻想。
　　时间来到12月11日，他平淡的生活里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女生，她用“善意”闯入他的视野，在她身后隐藏着一座精心打造的地狱。
　　那天说不上多特别，一连多日都阴雨绵绵，唯独那一天雨停了，中午太阳出来了。瞿知微上街打包外卖，他暂时放弃搬家的念头，他想要留下来继续找寻七十岁的左奇。就在那天，他在街边一家餐馆外见到了米兰，如同米兰般清雅的女子，她站在门外一动不动望着里面。
　　发现瞿知微的视线后，转过头看着他，对他微微一笑。
　　与她四目相对那一瞬间，瞿知微心底一颤，那并非是一见钟情的心动，但那种感觉却深入骨髓，令他难以忘记。
　　他感觉米兰身上有什么东西，却又说不上来。
　　他没有太过好奇米兰是谁，从她身边路过进到那家店里打包了一份饭，出来的时候米兰就盯着他的外卖不肯移开视线。他有些尴尬，最后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外卖送给她吃。
　　之后好几天，瞿知微再来买饭的时候，都会遇见她，只是他没有再继续无视她，而是请她去店里吃饭。老实说，起初米兰吃饭的样子吓到瞿知微了，明明是一位安静的漂亮女孩，吃饭时却狼吞虎咽，好像从来没有吃过饭似的。
　　她吃完以后，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心情似乎很好，尤其是看见窗外天气很好，她就更开心了，老是会对着天空哼唱一首小调。
　　小调旋律古老悠扬，她哼唱的同时，会情不自禁用手轻轻拍打着身下的椅子。
　　“米兰你从哪里来？”认识这么久以来，瞿知微第一次向她询问来历。
　　米兰扭过头，笑盈盈地望着他，“我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瞿知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良久，开口道：“我果然没有猜错，我觉得你不像是这里的人，你身上有那个时空里的味道。”
　　“你闻见了什么味道？”
　　她笑颜如花，随着笑容绽开，眼睛里多了点让人读不懂的东西，灰色的眼眸亮晶晶却又冷冰冰。
　　“你主动来找我有什么目的？”瞿知微不想跟她绕弯子，直接问她。“难道在九二年之后我们认识？”
　　“我算出我今天会有血光之灾，所以来向你求助。”
　　瞿知微笑笑。
　　算命瞎子说的话被她说得一板一眼，听着确实好笑。“你想让我救你？”
　　她有些生气，嘟着嘴巴，两手托起腮帮子，问他：“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说不定还在心里笑话我，觉得我有问题。”
　　瞿知微诚实地点了点。
　　米兰：“我住的村子被病魔侵噬，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我活了好久，一直没有人肯帮助我，如果连你也不帮助我的话……”
　　听到这里，瞿知微觉得很无语。“看来是我搞错了，刚刚我们的对话也只是恰好接上了而已，实际上我们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他皱着眉，安慰米兰。“你快点回家吧，别到处乱跑了，不然家里人找不到你会很担心的。”
　　瞿知微付完钱，刚要转身离开，突然米兰跟上来贴在他身后对他耳语道：“小心点，刚摆脱了一个杀人魔，千万不要再被杀人鬼缠上了，待会儿过马路一定要小心，不然会死的很难看的。”
　　这番话让瞿知微听了毛骨悚然，像是威胁却又觉得她像是在对自己预言。
　　难道待会儿真的会发生什么吗？
　　他转过身，米兰已经不见了。他没有看见她走出去，店门依旧关着，并没有打开过，她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一刻，瞿知微确定米兰真的不是一般人，也许她说自己需要求助也是真的。
　　于是他冲出去四处寻找米兰，终于在马路中央找到她的身影，此时斑马线上人们来往交替，她单薄的身影混在人群中有些看不清楚。
　　但是瞿知微老远察觉出一丝异样，就在阳光下，银白色的光芒引起他的注意，他瞧见有一个男人拿着刀不断靠近米兰，他的眼神十分凶狠，恨不得立刻把刀扎进她的身体。
　　那人是康源辞。
　　瞿知微一边大叫着“危险，快躲开！”一边朝米兰跑去，想要赶在男人之前救下米兰。
　　谁知跑到那里时，米兰不见了，视线中一把高高扬起的锋利的刀刃正朝他刺来，危急关头，有人扑在他面前，替他挡下这致命的攻击。
　　康源辞愣了一会儿，过了好半天，才去拉扯身受重伤倒在地上的老人，他不断摇晃着他，像是想要让他醒过来。
　　他嘴里还说着：“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我明明要杀的是“他”啊？你怎么会冒出来啊？！”
　　此刻，谁都看出来康源辞已经疯了。
　　见有人被杀，周围路人都惊呆了，有人赶忙掏出手机帮忙叫救护车，有人认出康源辞，于是偷偷跑去一边拨打报警电话。
　　瞿知微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过去，他看见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背部正插着那把刀，刀刃已经全部陷入身体里了，插中的位置又刚好是肺部，只怕很难被救活了。
　　他走过去看清楚老人的长相，瞬间愣住了，惊讶地捂着嘴。
　　虽然面容老了许多，脸上满是皱纹，但他确定自己不会认错。他一直在找的人此时就在自己面前，刚刚还冲出来救了自己，但是现在他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
　　不久，救护车来了，医生们拿出担架，把左奇抬到担架上安置好，然后把他抬进救护车里。
　　议论的声音，警笛的呼啸声……密密麻麻的声音漫天卷地向他席卷而来，他头疼欲裂，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混乱中，他看见米兰正站在对面，准确来说那不是“米兰”，而是一个披着黑色外衣的恶魔，她唇角大大扬起的笑容，正是撒旦的标志。
　　一刹那，他仿佛听见她肆意嘲弄的笑声钻入耳中，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他身体里每一处血液都在翻滚，他难受至极，只能用拼命大叫减低自己的痛苦。
　　再后来，笑声消失了。
　　他从她的口型中得知她最后一句话是“回去吧，我们在那个时空再相见。”
　　之后，整个世界在黑暗的视野中轰然倒下。
　　瞿知微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从护士那儿得知左奇没有抢救回来，他的身体现在被暂时安放在太平间里。
　　隔壁病床家人又来探视。
　　等母亲睡着后，懂事的女儿拿出一本书，坐在两张病床中间轻声念着：
　　不过是偶尔出现在人生中的一个契机，如晴空彩虹，绚丽的色彩转眼即逝，或感叹，或惆怅，但很快生活又会恢复原状。
　　也不过是繁忙人生中被无形之手按下的暂停键，让一切喧嚣都变得安静了，让乏味无趣的黑白影像变得鲜活有趣，但往往只是一时，平淡终归回到平淡。
　　然而生活也是一颗在水中沉浮的泡腾片，明明只是小小的一颗，落进水里也不会占据多少空间，很快就会彻底消散，溶入液体里。可是，它变成了缤纷多彩的泡泡，将整个水杯占据的满满的。
　　也或许是因为这些充满不可思议和转机的泡泡先存在了，才会有这一颗必须沉浮在水中的甜甜的泡腾片。
　　那一刻，瞿知微仿佛能听见白色药片在水里溶解时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就是那颗药片，希望自己被彻底溶解前能看一看自己绽开出的泡沫。
　　就在绝望之际，耳边再次传来那个声音：
　　“回去吧，我们在那个时空再相见。”
　　瞿知微双眼猛然睁开，他坐在床上发着呆，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有所动作，他转过头看了看还在认真读书的小女孩，她手里的书让她的眼睛充满光彩。
　　刹那间瞿知微想明白了，他也有一本可以为自己带来希望的“书”，现在还不晚，正如他之前相信穿越时空必然有所意义在，那么现在就是他必须回到过去的时候了，他要变成瞿师改变左奇的命运。
　　为了救活左奇，他愿意赌上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