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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惊破沉酣梦 ...

  •   花容绣做好那批贡品,为了对我这个设计师表示尊重,因此郑重其事地邀我去库房看了一回。我盘算着,自己虽然不能亲眼看到皇帝后妃们,但能够免费看看他们穿的衣裳,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因此一口答应了。

      一进库房,果然是锦绣绮罗、纱绸绫锻,耀人眼目,而且手工精美绝伦,件件高贵脱俗,大体都是依照我的模板改进。我美滋滋地东看西看,欣赏每件衣上题着的我的墨宝,想着以后天下皆穿《念奴娇》,要说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

      大掌柜闵声一件件指给我看,哪些是皇亲国戚穿着,哪些是赏赐功臣内命妇的,皆各有定例。绮罗丛里流连之际,闵声极认真向我道:“姑娘,据我预测,这种衣裳不出三年,定会风靡天下。”

      我知道,他做的第一批衣裳,就是那些绣工手书的一千件男装,前日在半天之内已然全部售出,且皆是以高价被渭城的贵族大富之家少爷公子订购,没有买到的皆十分气馁,仿佛没跟上流行的趋势一样,日日派家人前来催问。因此,精明如闵声这样的商人,为了日后的长期合作关系,才会对我格外的看顾和讨好。

      一百件衣裳并不多,不到半个时辰我便全部看完,闵声还一味讨好地问我有什么意见。我笑道:“我能有什么意见?论到做衣裳,我完全是外行。不过是东拼西凑,谁知竟然鼓捣出一种新造型,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闵声抖动着一把山羊胡,笑的奸诈,道:“小雨姑娘过谦了。不过您的汉字写的可真叫好,瞧起来真真跟活了一样,完全不像我养的一群废物,学了那么多日,写的字只叫人觉得憋气。”

      因我一直顶着铁哥丫鬟的身份,自称小雨,他便叫我小雨姑娘。这当然是鉴于上次那“算命先生”说的一席话而做出的反应。况且全清和坊是看着尉朝雨和尉铁哥长大的,都知道我们从未离开过渭城,现在我居然会写什么神秘种族的文字,人家别真的把我当妖怪看待才好呢。

      所以那天一拿到闵声的二千两银子,我就马上带着铁哥搬出清和坊来住了。我们挑了几天才挑了个布置有点类似江南园林的小巧精致的院落,院中疏疏种了几棵大梧桐,撑起的那一团绿荫实在是妙不可言。对外谎称铁哥乃一游学在外的富家公子,反正铁哥虽年仅十岁,身量已近成人,而且人靠衣装马靠鞍,一身华服穿上去,倒也人模狗样,气势丝毫不弱于真正的富家公子,且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

      此番,我心知闵声的话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我更多的字,只是不答腔,因随口问闵声道:“既然这样的衣裳可能大畅,为什么御制贡品只做了一百件呢?”

      闵声笑道:“我们这一行,越是觉得有一个巨大的卖点,越要藏着噎着,非要将人胃口吊足了,这样才能卖得好价钱。”我笑道:“受教了。”最后跟这闵声约定,两个月后看贡品进京的反响如何,再行跟他定约。

      然而,两个月后京城消息传来,那批贡品竟然被总店扣押。闵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按照要求重新赶制了一批新货。跟我定约的事,竟然就此作罢。

      大业三十三年夏,铁哥过十一岁生辰的前一日傍晚,我突然想起娘临去前特别嘱咐我不能弄丢的东西,那块在她床下酒坛子中密封的白麻布。当年为了保险起见,便没有取出,仍旧藏在床下。我忖度着,今后已经不可能再回老屋来住,便想取回来。

      当时因担心铁哥年纪小,怕他不小心说漏了嘴,便连他也瞒着了。此物究竟有什么意思,我虽不知,但看着娘那么多年置于地下,连爹都不叫知道,便知此事应不足为外人道。这时我和铁哥已经搬出清和坊近三个月,坊中人并不知我们究竟去了哪里。

      我沿着莲塘一路走,看着满眼的郁郁青青,想着许多年前与秦沐阳划着小舟在莲塘里乘凉,清波绿水,戏语欢声,我顿下步子,伸手掐下一片荷叶,一霎时那些流荡在荷叶间的记忆仿佛遁着时光之河姗珊朝我走来:

      “秦哥哥,荷花太高了,我够不着,你帮我摘那朵最大的啊。”我尖着嗓子,大声嚷嚷,这个时代六岁的我,连秦沐阳的胸口都还没到。

      “雨儿,你平日不是总念叨着莲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君子,所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吗?人家在枝上开的那么好,为什么定要摘下来?”秦沐阳仍旧懒懒地卧在小舟上,戏谑地瞧我抓狂的神态。

      “秦哥哥,你满肚子知识,难道没听说过另一句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看着秦沐阳望着我时一脸的无奈,我笑的得意。

      四岁的小铁哥站在岸上大喊:“阿姐羞,阿姐不害臊!”

      我愤怒地将船划到荷叶稀疏地方,踮着脚朝铁哥大喊:“阿姐怎么不害臊了?”

      铁哥在岸上寻找到我的视线,小脸严肃地指着我道:“阿姐你还没嫁人呢,就一个劲管人家叫‘情哥哥’,‘情哥哥’,真不害臊!”铁哥小时说话鼻音重,从来分不清“秦”跟“情”,简直叫我气结。

      秦沐阳“哧”地笑出声来,我脸上羞的通红,愤怒地奔上岸去,要找铁哥算账。铁哥见事不妙,扭头朝我一笑,撒开又短又胖的小粗腿一溜烟跑了。

      说实话,铁哥天赋神勇,我要是跟他硬拼,根本打不过他。可他自打三岁起,便声称“好男不跟女斗”(这当然是化用我的“好女不跟男斗”),只是与我斗口,却不动手。我走到哪,他跟到哪,俨然一小尾巴,自己还对外宣称是我的“保镖”,害的我也为他拖累,被一干小朋友们孤立。

      如今风景依稀似故年,可是秦沐阳却已不在。不知不觉又走到他家的老屋门口。今天又是七夕了,十年前的今天我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秦沐阳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只是如今朱门紧锁,曾经那个素衣如雪的少年却不知身在何方。

      我惆怅地出了会子神,便慢慢地绕到屋子后边。我知道从秦沐阳家后院到我家有一条捷径,只需翻过一道院墙,再跳上我家院中的那棵老柿子树,顺着树身滑下去就是了。

      这时我已兜转到这面墙下,刚刚跨坐在院墙之间,忽然感觉不对劲。我家的房门自打我跟铁哥搬出去,便已经落了锁,如今大门竟然洞开着,数十个黑衣蒙面的身影穿进穿出。

      我心里猛地一提,想要跳下院墙的脚,便如凝固了一般,所幸有那棵大柿子树拦在眼前,又是夏天,枝繁叶茂的,犹如一道天然的防护墙,我又穿的一身绿色衣衫,故而竟没有被发现。

      这些人穿进穿出,到处都找遍了,甚至连我藏身的院墙和大枣树地下都找过了(只是没抬头),最后汇聚在我家院中。中心一蒙面人提着火把,火光映在脸上,赫然一道刀疤顺着右眼角斜斜划下,堪堪割断鼻梁骨,看的我心惊。

      “东边查过了,没有。”

      “西边柴房也查过了,没有。”

      “厨房锅灶地下都查过,没有。”

      那刀疤脸的人听完众人的汇报,大声喝道:“两个小娃子,还能跑到天上去不成,去给我找,还去给我找!”

      他们要抓的人一定是我跟铁哥!一定是的!

      我感觉心跳的如同几十面小鼓毫无节奏的乱敲,鼓点紧锣密缝,严如疾雨。

      那些黑衣蒙面人又找了一通,回来仍旧报说“没有”。有一人从院外折回,穿着一身灰衣服,却没有蒙脸巾,向那刀疤脸道:“我方才在这坊中向人打听,听说这两个娃娃三个月前就搬走了,据说搬到了城东一个名叫“梅园”的小院,我领你们去。”

      我心里一惊,本能地觉得这人说谎。因为我们当初是趁夜搬走的,清和坊中并无一人知道我们究竟去了哪里。而且后来使用的也是化名,我劝铁哥改成娘的姓,自称舒铁哥,舒公子,我就叫舒小雨,是他的丫鬟。他在清和坊中打听,最多只能知道尉铁哥和尉朝雨姐弟俩,怎会打听得出舒铁哥和舒小雨,而且还能将新家的方位说的那般清楚。

      紧张到极致,我竟然镇静下来,一点一点开始推断:

      第一,我们的新家只有花容绣的大掌柜闵声知道,他那次为了一百张草书的缘故,亲自来小院找过我一回;至于左邻右舍,我们几乎闭门不出,他们又怎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所以此事定然跟花容绣有关。可是那闵声又明明不知道我跟铁哥的真实姓名啊,看他的样子也并不像作假,这又是什么缘故?

      第二,这批人直冲进我跟铁哥的故宅要找两个娃娃,目的非常明确,是冲着我跟铁哥而来。可是我们姐弟俩从未得罪过什么大人物,为什么要抓我们?而且他们趁夜而来,行踪还这般神秘,显然并不欲左邻右舍知晓。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隐秘?是什么幕后主使,欲找到我跟铁哥?

      第三,那灰衣人说从清和坊人口中套问出我和铁哥的真实住址,明显是在扯谎。那么首先,他显然不欲让刀疤脸知晓他知道我们的行踪,所以他跟刀疤脸这伙人是同行不同心;其次,他怎么对我跟铁哥的情况这么了然?他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他背后是什么人?

      分析了一圈,仍旧了无头绪。这时只听那刀疤脸一声“撤,去城东”,这些人“刷”的一声仿佛直接从地底消失一般,显见轻功之高。我没空去想他们的武功问题,心里说不出的担忧。

      他们一定是去抓铁哥去了,一定是的,我该怎么办?就算我现在跑回去告诉带着铁哥逃跑,却已经迟了啊!我跑的再快也跑不过这些武功高手。

      突然想起娘临终的话:“最要紧的是一块白色的麻布,你一定要收好了,将来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就带着它去洛城,找一个叫文睿的人,你把麻布和丝帕都交给他,然后说一句‘清水出芙蓉’。他便会全力营救你们。切记……切记……”

      难道娘早已预见到了今天的这一切?我脑子嗡嗡地响着,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不行,来不及想了!我迅捷地从院墙爬上树,然后轻车熟路地滑下,就像从前一千一万次……

      黑衣人离去的时候,并没有关门,我蹑手蹑脚进去,生怕还有人没走,确定确实没人了,才赶紧奔至床下,也不敢点亮火折子,凭着印象,居然也很快就将酒坛子挖出,取出那块布,贴身收好,踉踉跄跄就跑出了门。

      我出门的时候,一道闪电霎时将天空劈裂,晶亮如火舞银蛇,伴随着轰隆一声炸雷,呼啸着冲向我面门,仿佛要将我吞噬。

      我也顾不上这些,撒腿就跑,汗水顺着雨水一起滚下!浑身早已湿透。

      雷声更紧,雨点更急,天地间竟是一片茫茫水障,几乎辨不清东南西北。

      终于喘吁吁地冲到马车行,一灯如豆的马厩内,几个年轻的车夫正掷骰子玩乐。听见说要马上就走,纷纷摇头表示不干。有人提议:“姑娘,要不等待会雨停了再走,好不?”

      我急的几乎立时掉下泪来,连忙在身上一摸,找到二十两银子,我说:“大哥,这些全给你,你赶紧送我过去,晚了就迟了。”那车夫见了银子,终于答应。

      夏日的雨本是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转眼又云散雨收,天朗气清。我跌跌撞撞地冲进院中。

      迟了,果然迟了!

      院中的青石板桌面被雨水冲击的明亮如镜,映着天空中一弯孤寂的月亮。几条石凳却形态各异地翻倒在地,显见曾经过一番挣扎。以铁哥的气力,抡起这些重逾百斤的石凳简直是九牛一毛,可是铁哥不会武功,他怎会是那些让人的对手?囤了多时的眼泪陡然滑下来。

      “铁哥?”我不死心,一路唤着进了屋子,竟完全没有想到可能有人埋伏在房内等着捉我。可是一个人都没有,桌椅瓷瓶瓷杯凌乱地破碎在地上,仿佛经过一场豪杰的战场,满目凄惨。

      铁哥不见了!我亲爱的弟弟失踪了!我该到哪里找他去啊?我该到哪里找他?秦哥哥,你为什么不在?如果你在的话,就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泣不成声。

      想起娘的话,才又惊醒过来。

      对,我不能就这样在这里哭,铁哥到了哪都不知道,显然娘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她叫我去找一个名叫文睿的人,就一定不会有错。

      对,就这样办。

      我匆匆收拾了房中值钱的东西,那些黑衣人甚至都没动过那些财物的念头,显然不是为劫财。又将取了些换洗衣物打了个小包,带上五千两银票,便连夜走上了去洛城的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惊破沉酣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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