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朝雨浥轻尘》淡月无霜

6、辛苦为生忙

　　我埋葬了我爹，并在一个桃花开的绚烂如锦的三月，带着铁哥，寻了一条长长的河流，将我娘的骨灰缓缓倾入。这是我娘的遗愿。

　　她说过，寒冷的北地不是她的家乡，她的家乡是那杨柳轻风、小桥流水的六朝古都金陵；她说，就算此生无法回家，死后亦要化成飞灰顺水漂流，寻回家乡。

　　面对东流入海的河水，我将两块玉坠并列在一起，“绾青丝”、“系情思”，我还不知是何意思，但总有一天我弄清楚这随爹娘死去而沉埋地下的所有谜底。

　　死者已矣，生者犹恤。我跟铁哥从此便开始了独自谋生的日子。

　　这一年我十岁，铁哥八岁。

　　我们当了娘的首饰，换得八十两银子，这样维持了半年。所幸这一年风调雨顺，半年之后的秋天，我们手中的钱几乎用完，但是试种的庄稼倒是收获颇丰。我跟铁哥忙碌了好些天，才将这些麦子给收割了，头上流着汗，心里却是高兴万分。

　　这是我第一次自谋生路，即便在现代，我也还没有过一回独立工作的经历。

　　其实我也想过许多办法，比方做生意，考虑了几夜，觉得我没有经验，若是贸然投资，一旦赔本，我跟铁哥就只好流落街头了。我生的普通，倒还好，可是铁哥这么漂亮，就难免被人觊觎，因为这时代民风日益颓靡，大富之家都有蓄养娈童的习惯。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但是别的，我又没什么拿手的。“琴棋书画”里，除了书法我在现代时很下过一番功夫，尤其草书，写的有模有样，曾经在国内还得过大奖，别的是一概不会，可偏生这时代的字体与我那时代又完全不同，所以还是没有用武之地。

　　我也曾尝试做过教书先生，说实话，这也是我唯一能干的，在现代什么没学会，从幼儿园小班起，书倒是念了将近二十年。于是我便兴致勃勃地做了一张布幌子，上边写着“朝雨书院招生”，用一根竹竿挑着，在街角设了个小小的摊位。

　　本以为凭着这项技艺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几天下来，几乎无人问津，偶尔来一两个看热闹的，结果发现老师年龄比自己还小，而且还是女的，纷纷大呼上当，扬长而去。我想起现代大学生找工作的艰难，因此抱定就算遭受再多打击也不屈不饶坚持到底的决心。

　　直到有一天，一算命的经过我面前，忽然顿住脚步，掐指一算，道：“大祸临头，大祸临头啊！”我对这些神秘兮兮的东西本不在意，便笑着逗他：“什么大祸呀？”

　　那算命的又掐指算了一番，道：“我算出，姑娘本非凡人，真身乃另一世界之人。姑娘才华绝世，然年未及笄，虽有才华，却不免世人目为妖类，终致杀身之祸。”

　　我心里一紧，连忙道：“先生真乃高人，不知这祸可以化解么？”

　　他道：“为今之计只有马上回家，闭门不出，从此以后再别考虑教书这行了。”

　　于是我赶紧收拾东西跑回家去了，几天后，城西一新书院开学，我跑去一看，那老师赫然便是那天叫我回家的算命先生。把我气了个半死，不过回头细想来，他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于是我的教书理想只得偃旗息鼓。

　　直到有一天铁哥叫我去看他种的麦子，我才知道原来他已经长大。于是撇了所有杂念，跟他一起翻地、除草、灌溉、收割，并且腆着老脸向有经验的人不耻下问。忽忽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我们留够了口粮，将多余的卖掉，还净挣了五十两银子呢。

　　大业三十年的冬天，我们都闲下来，长日不出门，我便在家中教铁哥读书。当年秦沐阳走的时候，他的许多书籍都送了我。

　　手指触到那枚玉扳指的沁凉，便会时时想起秦沐阳，那个玉一般洁净无尘的少年，那个漫天秋色里雪色长衫的背影。

　　有时候我的记忆还会回到七年前，那个七月的傍晚，夕阳中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用一种超乎年龄的同情与怜悯去关怀另一个小小的女孩。那个女孩那样丑，脸颊被她亲生的爹爹打的像猪头一样肿着。他给她洗脸，上药，梳头……那样的一丝不苟。此后漫长的岁月，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或笑看着她做错了事之后耍赖辩解。

　　绾青丝，系情思，这颗心门是否那时便为他开启，为他震颤？不是一个三岁小女孩的，而是一颗二十二岁大姑娘的。那一天是农历的七月七，七巧节，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这一年半来，我未尝没有想过去洛城找他，可是渭城远在边关，是北金王朝的西部要塞，出了渭城便是玉门关，接着茫茫大漠，再接着是茵茵草场，那儿是匈奴人的故乡。渭城距离京都洛城千里之遥，光路费盘缠就要一百两银子呢，而且去到能否找到秦沐阳还是未知数。即使找到了，我又该怎样呢？难道千里跑去，就是为了告诉他一声：“我来看看你？”这花痴的代价也未免太大。

　　况且内心隐隐觉得，肖伯对秦沐阳寄予的希望非同小可，那甚至是我害怕去想的。我喜欢平静无波的生活，喜欢自己的亲人永远呆在视野里，平平安安，无波无澜。喜欢有一个人那样平静、安详、执着、隽永地珍惜我，爱我。我前生在穿越之前，遇到的最大的事，甚至都无过于吃板栗的时候发现虫子。

　　而秦沐阳，也许只能永远留在记忆深处了，就像我珍藏的这枚碧玉扳指。我有一种预感，只要卷入秦沐阳的世界，便会卷入一种惊涛骇浪。那年他走的时候我便知道。可我不知道，那样的惊涛骇浪可是我能承受的？

　　也许是惯性吧？我怅然地想，等过了几年，给铁哥娶一房媳妇，到时我们仨一起生活，日子定会好过许多，最好叫铁哥多生几个娃来。一想到那么多像铁哥一样漂亮的洋娃娃满地跑，我就觉得那场景肯定特好玩。想到得意的时候，我就斜睨着铁哥，一脸的神往，看的铁哥毛毛的，怒瞪着我道：“阿姐，你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我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我在想将来当姑姑是什么感觉呢。”

　　铁哥诡秘地一笑，道：“阿姐不嫁哪有弟先娶的道理？所以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我故意怅然叹一口气，道：“阿姐长的这么丑，只怕想嫁也嫁不掉啊！”

　　谁知铁哥竟笑了，道：“嫁不掉最好。反正你不嫁人，我也不娶。”

　　我抡起拳头便要打他，他竟不闪也不躲，忽然看着我，幽幽说道：“朝雨，如果你不是我阿姐，该多好。”我心里猛然一跳，那天娘临死前的话萦上心头，连同所有我无法想通的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