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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雪夜托孤 ...

  •   铁哥伴着我的惊呼撞开房门,冰冷的寒风夹着腐朽木头的一声箜然巨响穿门而入。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复又转向床上已经永远失去生气的人,然后迟疑着开口。

      “爹死了?”他说。

      “爹死了!”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阿姐,你应该高兴!”铁哥说。

      可是我高兴不起来,我心里只是一波波的空洞,是迷茫,是困惑,是哀伤,我想不清楚。眼看着生命在眼前逝去,我感到有种止不住的难过,任他再强悍凶残的人,都斗不过一去不回头的时间。也难怪见惯世态炎凉与人生离合的孔子,面对河流,会那样沉痛地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前世今生,这都是我第一次经历生命在眼前消失的无奈。

      “下雪了。”铁哥又开口。

      我点头。

      原来已经下雪,漫天的鹅毛,那样的纯白皎洁,却又那样的无情冷漠。偏偏院中的一本腊梅却开得那样好,红的触目,香的幽郁。

      漫天雪花中,我娘披着一袭绛红色锦缎披风,倚着梅树盈盈而立,留给我们一个背影。那披风是我从未见过的,用金线绣了大朵的牡丹花,如此的华丽,华丽的不似这破屋陋巷所应拥有。

      我撑了伞走到树下,她转过头来看我,脸色雪白,眉目却更见清冷,仍是那么美,美得如同一幅画,美得连梅花都失色。

      “他去了吗?”我娘背对我问。

      “去了。”我说道。

      “去了好,他整日活在记忆和悔恨里,本就生不如死。”我娘道,言语中听不出温度。

      “我不懂。”我老实地说道。

      她说:“我只希望你和铁哥永远都不要懂。”却终于折转身来看我,缓缓地伸手,抚摸我在漫天雪花中冻得有些许发红的脸蛋。她的手与她的人一样冰凉,白的近乎透明。那种冰凉的触觉顺着我的眉梢滑下,停在我的眼睛上。

      “真美。”她说幽幽说道,“除了这双眼睛,你完全不像她。”

      我霍然睁开眼睛,以为她有话要说。而我娘只是缓缓地走回屋中去了,见我仍旧愣着,又回头朝我招手,我便跟在她后头,一步一步,在雪中踩出一长串的脚印。

      我娘交给我一只锦盒,打开来,里边放着一个白玉吊坠和一方丝帕。

      玉坠是如意的形状,分明是极好的材质,触手生温,从内里透着一圈圈晕红的色泽,正面刻着如意云纹,反过来却镌了三个字:“绾青丝”。

      丝帕柔滑,是雪白的底色,绣了一茎白荷,几片莲叶,叶下两只五色斑斓的鸳鸯绣的尤为活灵活现,并头交颈,极是亲热。丝帕右下角是一阙词: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接着,我娘又缓缓从颈上解下一块玉坠,那玉坠形状和花纹与我的几乎完全一样,只是背面却刻着“系情思”的字样。我娘亲自给铁哥挂好,那么样的轻柔,那么样的眷恋,仿佛即将失去一般。忽然将铁哥揽到怀中,紧紧地抱着,口中喃喃道:“孩子,娘使你受苦了,你本不该承受这些的。”说着,竟怔怔地流下泪来。

      铁哥却很不习惯娘这从未有过的慈爱,只是一个劲地挣扎,拿眼睛望着我,道:“娘,铁哥不苦,阿姐才是真苦呢!”

      娘便松了搂着铁哥的手,把眼光移到我身上,然后吩咐叫铁哥出去。

      室中静寂无声,只有油灯燃烧发出“吡剥”之声。娘凝望油灯许久,终于开口,说道:“朝雨,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寻常的孩子。别的孩子不到两岁,便会说话了;可你,却从不开口,但是一见人就笑,大眼睛一弯一弯的,就像两只小月亮,那么样的纯洁快乐。本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说话了,可是有一天,你突然就会了,而且是那样的口齿伶俐,叫人意想不到;而且那么聪明,那么有办法,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你甚至是我和铁哥的恩人……”

      此时我已经感觉不寻常,娘还欲说下去,我却忍不住打断,诚恳道:“娘,这都只是误打误撞。”

      我娘笑了,笑的无限明媚,我很少见到她笑,一时竟有惊艳的感觉。娘笑道:“朝雨,难得你还是这么谦虚!娘是放心了。”我心里忽然一紧,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娘顿了一顿,又道:“小雨,你是铁哥的采生人,便是他一生的守护神。而且这些年,你又这般照顾于他。我相信,从今往后,你还是一直会照顾他的,对么?”

      我点头,道:“铁哥是我弟弟,我照顾他是自然的。”

      娘忽然道:“若他不是你弟弟,你还会这般待他吗?”

      我心里陡然一惊,抬头呆呆地看着我娘,感觉仿佛已经抓到了一点什么,可是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脑子只是一团乱,如麻,如丝,剪不断,理还乱。

      我娘又重复了一遍:“朝雨,你能答应我么?”美丽的眸子里含着殷切,含着期待。

      过了许久,我才终于开口:“你的意思是说,铁哥不是我弟弟?”

      我娘想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但铁哥,他确实是你的弟弟。”她说的无比艰难。

      原来是这样!我忽然笑了,感觉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到地面的感觉。其实很久以前便这样怀疑了。也许相貌上我生的不像她并不足以说明这一点,可是这些年她待我客气却疏离的态度,全不似母女之间血脉相连的温情。这一点,我记得从前对秦沐阳说过,那时肖伯也坐在旁边,还记得那是个桃李纷飞的暮春四月。但是我并不在意,于是冷静地说道:“我知道。”

      我娘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捂着胸口仿佛十分痛苦。

      我想到一点,心里害怕起来,失声道:“你怎么了?”

      她道:“我方才已经服了毒药,活不过半个时辰了。你知道,铁哥,他……他脾气暴躁,我……怕他会闯下大祸。”

      我又禁不住流泪了,哽咽道:“你放心,我尉朝雨但有一口气在,都会尽力照顾铁哥。”

      我娘满意地笑了,咳嗽了一阵,又道:“在这屋的床底下被我埋了一只酒坛子,等我死后,你把它挖出来,里边放着几件还算值钱的首饰,变卖了可以供你们姐弟生活一年。最要紧的是一块白色的麻布,你一定要收好了,将来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就带着它去洛城,找一个叫文睿的人,你把麻布和丝帕都交给他,然后说一句‘清水出芙蓉’。他便会全力营救你们。切记……切记……”

      娘一说完,便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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