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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遇在死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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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敢动九殿下?”
一顶赤金暖轿落在紫金殿前,后面跟着六个银甲兵,漱玉打起帘子,轿内端坐的正是长公主刘熙悦,北越皇帝的姐姐,英武非常,曾挂帅出征,其夫白启元现任一品御前大将军,连刘正冠都要让她三分。长公主坐在轿内,遥遥凝视刘正冠,却沉声呼唤刘恒:
“恒儿,过来。”
刘恒见长公主面色不善,心里惴惴不安,他刚刚那股子疯劲消失的无影无踪,水光潋滟的眼睛里全是无助,他专心地咬着嘴唇,踟蹰着不敢上前。糟了,姑姑生气了,他想。
“过来。”长公主冷声重复。
刘恒刚走过去,就被银甲兵卸了武器,按在地上,长公主缓缓走出暖轿,她的腿是跛的,漱玉要搀扶她,却被推开,她疾行几步,跪在紫金殿前,声音有些抖:
“陛下,犯人已拿下,还请交由臣来处治。”
内宫地牢在地下二层,这里潮湿阴冷,石板上结着霜,整个房间还弥漫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刘恒盘腿坐在稻草上,挠着一头乱发,他见隔壁端坐着个白衣青年,青年含胸拔背,如坐高堂,他的白衣纤尘不染,甚至能闻见皂角味,正是带兵上门砍人的中郎将——梁晏。
刘恒反观自己,外袍上沾了血,长发上挂着稻草,一双赤脚冻得通红。他见梁晏面前摆着食物和茶水,方觉得口渴难忍,于是敲敲栏杆:
“哎,把你的水给我喝点。”
梁晏见他容貌不俗,衣着华贵,只是形容狼狈,白净的脸上还溅着血点子,气质成迷,八成又是谁家贵族子弟犯了事,遂扭头装聋。刘恒见他不搭理自己,便伸手去够那托盘,托盘离他不远,他伸长手臂,眼看就要碰到了,梁晏却将托盘拉到自己这边,刘恒气急:
“你怎地如此小气,一杯水而已,为何不给我?”
“无他,看你讨厌而已。”梁晏的语气凉如水,他向来看不惯权贵子弟,既然在这牢中,谁也不比谁尊贵,我的水你也休想喝。忽然,面前的水杯忽然碎成两半,只见刘恒手里捏着一个小石子,嬉笑道:
“我看你也讨厌,咱们谁也别喝,你看如何?”
梁晏扭过头不打算搭理他,头上却被刘恒的小石子连续攻击,起身道:
“你有完没完?”
梁晏口音很有特色,他是巴蜀人,官话讲的不错,只是褪不掉乡音的润色,语速略慢,尾调很轻,即便是骂人也显得温柔。正说着,脑门上又中一颗。
刘恒翻身爬起来,与梁晏面对面站着,露出一口白牙,阴森森道:
“没完,你待如何?”
梁晏见他这副嚣张的样子,又想起记忆中那个戴着黑色面具少年,脑海中,二人的模样逐渐重合起来,难道是他?忽见一个太监打扮的侍女,轻手轻脚地走到牢门前,低声唤道:
“公主让我来送这个给你,九殿下,你可闯大祸了,陛下说明天就将你提到十八司,长公主劝不动他,便长跪不起。”
刘恒接过沉鱼递给他的锦囊和信封,打开锦囊,滑落出一枚白玉蝴蝶玉佩,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展开信纸,上面是漱玉刚劲的魏碑:
“恒哥哥亲启,这是娘留给我的玉佩,你留着,稚儿以后不能再陪你了,见它如见我,七哥他人虽然不好,也不能见死不救;姑姑肯定会放你出来的,日后行事不要这样鲁莽了,我知道你是护着我,但是世事不能尽如人意,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情,是强求不得的。刘稚顿首。”
“稚儿你胡言乱语什么,有哥在啊——”
刘恒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抬头时沉鱼已经不见了,漱玉藏在门后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冒着雪来到紫金殿,跪到长公主身边,朗声道:
“漱玉愿替父皇分忧。”
刘恒握着玉佩急了眼,将铁门踹的哐当直响,活驴一样在牢房里转圈。
梁晏冷眼旁观这一切,记忆一点点复苏,他很早就见过刘恒,还是他在国子监做太学生的时候。听说白将军缴获来一张波斯的云霞弓,有幸跟随老师去参观,那弓重约四十来斤,长约六尺,射程极远,穿透力大,一箭可穿破云层,谓之云霞弓。士兵们都跃跃欲试,此弓拉起来很费劲,瘦弱些的拉不开,壮实的倒是能拉动,可惜还未瞄准就泄了力道,有个壮汉大喝一声,竟将弦拉满,众人皆拍手叫好。恰好白小侯爷也在一旁,白修远对他们嗤之以鼻,搡开众人,亲自上手,拉了许久,那弓纹丝不动,围观的人喝起倒彩,白修远赤红着一张小白脸,褪下外套卷起袖口,指着两个太学生道,你们过来给侯爷扶着,白修远连脚都上了,终于勉强拉开了。他很兴奋,又指着梁晏道,你去那边把箭给侯爷捡回来。
梁晏跑到校场那头去捡箭,忽听身后一阵慌乱声,原来是白修远不知哪里弄来只透甲锥箭,脚下打滑,箭带着哨音飞出去,正朝着梁晏的方向,就在那箭距离梁晏鼻尖半米远的距离时,电光火石间,一支柳叶箭破空而出,拦腰穿透那透甲锥箭。梁晏眼看着两半的透甲锥箭掉落在自己脚下,咽了口唾沫,就差半寸,他险些下去见他老爹了。救他一命的是个戴着面具的红衣少年,他手里提着张小弓,赤脚走进校场,他看也没看梁晏,直奔白修远而去。
事若至此就打住,梁晏是很感激刘恒的,毕竟是救命恩人,然而并没有。白修远似乎是很怕那红衣少年,喊着疯子来了,二人围着云霞弓转来转去,九皇子平日里不出宫,校场的人也不认得他,只道这少年凶悍无比,连白小侯爷都敢捶。白修远嚎的响亮,梁晏听得开心,又觉得羞愧,自己不该这样想,毕竟白阿斗也不是故意的,少年忽然发现了那张弓,便抛开白修远。他握住弓柄将它举起来,众人一片哗然,他又抽出只重箭,单臂拉开弓弦,瞄来瞄去,他对准了发呆的梁晏。梁晏往左偏了偏,少年也往右挪,梁晏撒腿便跑,少年笑嘻嘻地放箭,重箭擦着梁晏的肩膀,穿透他的衣裳,重重钉在一旁的草人上。
还是他老师反应快,听得白修远一口一个刘恒疯子,马上想起久居深宫的九皇子,连忙跪下替梁晏求情。少年又摸出一支箭,笑道,他的命是我救得,射他两箭又怎么了?你若心疼他,你便站在那里替他。
老师虽是个读书人,却有一副硬骨头,二话没说,上去将梁晏拉开,挡在他身前。可梁晏也是个年轻气盛的犟头,自少时对权贵就心存蔑视,他指责那少年道,你若练箭,射草人即可,为何要射人,简直视人命如敝屣。他话音还未落,又两支箭擦着他的发髻飞过去。少年冷声道,你倒是伶牙俐齿。梁晏本想和他辩论一番,却惹怒了他,最后一箭当真朝着他飞来,老师从一旁将他扑倒,自己手臂却中了箭。少年扔下弓道,我最恨你们这些摇唇鼓舌,颠倒黑白的文人了。梁晏拦住他怒道,你射伤人,怎地不道歉?少年哈哈一笑,我救了你,你怎地不感恩?梁晏是个老实人,只道他说的是事实,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你你我我了半天,最后还是白将军赶来,化解这场闹剧。也亏得这件事,梁晏得以拜师白启元,严格来讲,刘恒算是梁晏的半个师兄。直到后来梁晏才得知,那少年便是传闻中的九皇子。
如今再度相遇,梁晏又记起那年校场发生的事,他不是个记仇的人,但是恩师为他受伤一直让他内心愧疚不已,那种无力感和挫败感,使他难以忘怀,这更加深了他对权贵的偏见。他见刘恒在牢中上蹿下跳,一刻都不安分,便生嘲讽之心,道:
“种其因者,须食其果。”
“阴阳怪气,你等着。”刘恒嘀咕道,他正从栏杆中伸出一条长腿,够着什么。
墙角扔着支铁锨,那是用来生火铲炉灰用的,随手扔在那里了,刘恒将它勾了过来,拾起外袍系在两根铁栏杆上,将铁锨杆子插进衣服里,使劲旋转,他天生神力,指头粗的铁栏杆慢慢变弯,待栏杆中间的缝隙约有一人宽时,他轻松钻了出来。梁晏惊讶地看着他变戏法一样钻了出去,刘恒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来,嘶地吸了口气,复又折返回来,扒着梁晏牢房的栏杆道:
“我说看你眼熟,你不就是那年校场上,差点被白修远射死的小二愣子嘛,这么多年来,也无甚长进,反混到这死牢中了,怎么样,还记得我吗?”
不但记得,一辈子也忘不了,但是梁晏未答话,背过身面向墙壁,不再看他,只留给他一个笔挺的背影。刘恒想进去揍他一顿,又不想将他放出来,于是放弃骚扰,转身离开了。他一路上敲晕几个清净司侍卫,换上他们的鸦青长袍,顺了个腰牌,迈开长腿,疾步走向外厅。
众侍卫正聚在厅中热热闹闹地打牌吃酒,火盆烧的红彤彤的,没人注意到牢房内几声闷响。漆黑的牢房深处走出个鸦青长袍的黑发少年,他环视一周,泛着水光的眼睛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盆,仿佛从心里烧出的火焰,他疾步上前拨开桌前诧异的众人,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气饮尽,穿过众人,快速向大门走去。见过刘恒的人很少,再有他平日里总带着面具,众侍卫都不认得他,但是他长得太过打眼,众人又觉得奇怪,遂叫道:
“你回来!”
“这小子恁地没规矩,属哪个司的?”
一个眼尖的侍卫认出他额头的疤痕,叫道:“九皇子!”
“糟了,让他跑了!”
刘思敬很糟心,都怪那个刘恒,他到现在连饭都没吃上,堂堂德王世子,只能窝在偏殿等候传唤。陈副首领带了瓜果茶水,满满摆了一小桌:
“世子殿下,淮南特供的西湖龙井,京兆府特产火柿子,还有御厨房新研发的玫瑰核桃糕,您先去去乏,陛下怕是又要谈到深夜了。”
刘思敬剥了个柿子,又凉又甜,将他燥热的心冰的舒舒服服的:“陛下干嘛呢?”
“召集众臣在商议对付西楚的策略。”
偏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闪了进来,陈副首领刚要尖叫,见来人身影无比熟悉,竟然是应该置身监狱的九殿下,到底还是叫了出来。刘恒抬手将他打晕,三步并作两步,欺身上前揽住刘思敬的脖子,低声道:
“你还挺会享受。”
“九、九哥,有话好好说,”刘思敬在他瞬间面前怂成一条狗,低眉顺眼:“别打,我怕疼。”
刘恒觉得他好恶心,一脚将他踹到地上,自己坐在椅子上,几口吞了核桃糕,喝干了西湖龙井,吃的渣子都不剩:
“你知道西楚驻凉州的大营在何处吗?”
“你想干、干嘛?”
“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