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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西宫禁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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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副总管连同西宫的宫人,一整天都在找九皇子,不敢说也不敢问,急的连遗书都留好了,听闻九殿下回来的消息,陈副总管大喜,急匆匆奔向西宫,鞋跑掉了都不知道。
刘恒心事重重地躺在美人榻上,他很少有心事,作为一个心思单纯的少年人,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有喜欢的食物就奋力去吃,有仇当场就报了,除了努力活下去,和让厌恶的人活不下去以外,唯一让他牵挂的就是漱玉公主。
公主年方二八,是九皇子的亲亲妹妹,捧在心尖的宝贝,他的宝贝有了心仪的郎君,日日坚持绣荷包,手指扎破七八根,她的针线活也不好,但痛并快乐着。如今让她远嫁西楚,这可不行,刘恒从枕头下摸出漱玉绣的荷包,端详一阵,还是欣赏不来,他默默叹口气,拿起一旁的话本阅读起来。
陈副总管战栗着挑起门帘,见房间里点着安息香,炭火烧的正旺,九殿下正捧着一卷书,斜倚在美人榻上,他一席虞美人红的泥金圆领长袍,竹叶青的碧玉腰带,墨黑的香云纱长裤,长袍是滚烫的红,碧玉是乍手的冰,墨黑是吞噬一切的沉寂。他打着赤脚,看得入神,黑发半束,丝丝缕缕蔓延在牙白的床褥上,枕边放着半只黑色面具。一切都像主人从未离开过。
陈副总管见了刘恒,欲哭无泪,他想问九殿下今天又捅了什么篓子,组织了半天语言,竟无语凝噎。刘恒沉浸在话本中,不时笑出声来,根本没注意到陈副总管,一旁的宫人也不敢出声,几人用眼神交流的很激烈,愣是不敢打扰九皇子看话本。
漱玉也在找刘恒,她原本开发了新的绣品,却听闻西楚求亲之事,颓然地在后花园的湖边坐了一整天。她听说九哥回来了,重振精神,回房换了件衣裳,漱玉是个宛若朝阳的美人,连五官都飞扬挺括,无论何时,都让人看得心旷神怡。
她身着绣金的桃红常服,颈上用五彩丝绦吊着只白玉蝶,满头珠翠随着动作叮当脆响,带着满身的寒气钻进淮水阁。人未到,声先至:
“恒哥哥,你跑哪儿去了,让稚儿好找——”
漱玉见满屋的宫人正在眉来眼去的演哑剧,早已见怪不怪,她抱着一沓衣服跑入内室。刘恒见了她,立刻扔下话本,展颜笑道:
“稚儿,你怀里那些是什么?”
“我给哥绣的斗篷,今年最流行的花样,”漱玉展开怀中的猩红羽缎斗篷,果然在斗篷末端绣着一团蓝白色不明物体,“你给这副图提个字吧,我补在旁边。”
刘恒看着那团乱糟糟的绣线,语重心长道:
“稚儿,要不咱还是练骑射吧,哥就这一件斗篷啊。”
漱玉没出声,瞪着杏目看着他,杏目渐渐地晶莹闪烁起来,刘恒眼睁睁地看着十妹开始掉金豆子,一颗接一颗,噼里啪啦地将斗篷都打湿了。他手忙脚乱地拿手绢往漱玉脸上糊:
“稚儿想绣什么就绣什么,哥给你讲个笑话——”遂将白天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没成想漱玉哭的更厉害了。
“你还好意思说,三年来我哪天不替你求情,父皇好不容易肯放你出来,你倒好,出来就找事,”漱玉将斗篷掷在刘恒头上,夺过帕子擦眼泪,“不就是和亲,只要两国能止戈,去就去,哥你以后莫要管我的事。”
刘恒被她说懵了,拉下头上的斗篷,蓬着一头乱发气道:
“原是我多管闲事了,哪个哭着说绝不和亲来着,日后我的事你也不要管,反正人我打了,他再关我多久,都不要公主殿下管。”
“连你都欺负我,”漱玉抽泣,“我才不怕去西楚呐!我不怕戈壁的风,也不怕西北的狼!”
刘恒暗想这分明是怕的不行了吧,陈副总管见兄妹二人吵架了,是个开口的好时机,方劝道:
“唉,公主和九殿下的情分真真让人感动。”
刘恒缓过神来,见这一屋子宫人都旁听了小半个时辰了,便将众人赶了出去。他见漱玉哭得伤心,不知如何是好,拉着她的手低声道:
“别哭了,好稚儿,哥带你离开这里吧,你不是喜欢江南吗?”
漱玉迟疑地抬起头看他,腮旁还挂着泪珠:“那七哥怎么办?”
“傻稚儿,他皇帝爹不会不管的,”刘恒边说边收拾起行礼来,“事不宜迟,现在就走,我早在这里呆够了——”
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漱玉扒着窗子向外望:
“不好了恒哥哥,淮水阁让清净司的人给围了。”
“咱们还是迟了一步,”刘恒说道,“你先回,我出去看看。”
提起清净司,朝堂中的官员皆是谈虎色变,这是北越皇帝麾下直接管辖的司法机构,刘正冠亲自命名,引的佛教禅语,清净自性借以自省,共计十八司,世人却称其为太清十八地狱。六根六尘六识,此为十八界,若十八界不得其所,则为十八重地狱,十八司使人各司其职,互不干扰。
北越帝得知刘恒的所作所为,气的要命,鉴于要务缠身,只得命陈忠先将他软禁在西宫,待解决完手头的事情再处理他。二十一个鸦青短打的侍卫将淮水阁包抄起来,副司使陈忠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他身着鸦青色长袍,袍底绣着五彩莲花宝座,腰系挂着一对乾坤刀。他早就听闻西宫是禁地,里面关着骇人听闻的九皇子,太可怕了,他想。
骇人听闻的九皇子在他身后猛踹一脚,毫无准备的陈忠哎呦一声从台阶上滚下去,他扶着帽子站起来,刚要发火,一见刘恒,火气瞬间烟消云散,这么好看的男人他还是头一次见,遂笑道:
“九殿下,卑职奉旨保护您的安全,从今天起您不能走出西宫一步。”
“我偏要出去呢?”
“陛下原话:打断腿,送十八司处理。还望九殿下不要难为卑职。”
陈忠讲的恭恭敬敬,刘恒听得咬牙切齿,他拾起立在门边的门闩,提起棍就是一招横扫千军,陈忠不想他竟然真的动手,连忙错身闪开,没想到刘恒的门闩灵动如蛇,那门闩又从另一个刁钻角度向他袭来。陈忠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反手飞出只燕翎镖。
刘恒见了镖也不躲,反而旋身将门闩脱手而出,门闩力道极大,击中陈忠的胸口,震得他满口鲜血,仰面倒地。刘恒用脚轻挑门闩道:“陈副司使,今天你若不断我的腿,我便断你命!” 说罢,飞腿将门闩蹬出。
陈忠心想这九皇子原是个不要命的主,他咬着牙一跃而起,抽出乾坤刀挡了,吹声长调号子示意进攻,二十一名侍卫纷纷亮出兵器。刘恒出手极快,众人还未看清,他手中的燕翎镖正中身后一名侍卫的右眼,那侍卫哀嚎一声倒地不起,余下人不敢上前来,只是原地踏步。
漱玉提着长鞭从陈忠身后袭来,一下子破了阵法,刘恒趁机冲出包围,拉起漱玉跑出淮水阁。陈忠带人在后追,他绝不能让二人跑出西宫。
刘恒和漱玉一出西宫便分头而行,漱玉去了荣膺殿找长公主,刘恒带着身后一票追兵,远远地望见雪洒飞檐的紫金殿,索性去找北越帝说个明白。
北越帝刘正冠端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铁青,自他祭拜归来,听到的通报一件比一件糟心。首先是刘恒大闹鸿胪寺,惹得五国使者拒绝出兵相助,其次是西楚求亲使者已进入长安县,即将入宫觐见,再有,就是白将军亲手提拔的羽林军中郎将梁晏,今天在京兆尹的婚宴上斩了京城权贵的家仆,轰动京城。
梁晏字幼清,太清十九年中了二甲第三,曾在翰林院做编纂,后弃文从武,从蜀军的小校尉做起,平步青云,短短三年已是羽林军中郎将。他是个清高又耿直的洁癖,俗称臭屁,能活到现在,完全靠实力和人缘。
京兆尹在殿前讲述事情经过,梁晏则跪在殿中央,已然除去甲胄,只着雪白中衣,衣服大概是刚浆洗过的,还带着折痕。他纵然是跪着也依旧腰背笔挺,墨浓的长发在头顶束成髻,一丝不苟。无论京兆尹说什么,梁晏都好似没听见,他乌漆漆的眸子宛如幽幽深潭,毫无波澜。北越帝听完,点头道:
“王将军家仆当街打杀流民,此事可谓牛身失毛,无足轻重,况京兆尹已结案,你身为羽林军中郎将,越权执刑,梁晏,你可知罪?”
“末将不知。”梁晏说的斩钉截铁,“被杀之人也不是流民,而是凉州推官,现下凉州城破,西楚进犯,推官历经万难来长安送信,却死于恶仆之手,末将以为罗推官死的冤。”
“凉州推官?你不说朕还想不起来,凉州刺史通敌,大开城门放西楚入关,他手下推官送的什么信?”
梁晏将那封带血的信呈上去,推官的信上只有十二个字:
凉州城破,德王欲反,刺史冤枉。
刘正冠反复读了几遍,眉头紧蹙,他将信纸叠起来,冷冷扫了眼梁晏,沉声道:
“梁晏,你此番行事触犯了北越律,凡谋杀人造意者斩,或流三千里,你选哪个?”
“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梁晏的语调依旧平和,他盯着前方的祥瑞紫铜塔炉,“若这就是陛下的治国之道,末将愿选自戕。”
话音落,殿中鸦雀无声,众人不知道梁晏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如此顶撞皇帝,反正眼下他是死到临头了。北越帝思索片刻,冷笑几声:
“好个士死制,朕看你是这些年过得太顺了,你也不要急着死,眼下国难当头,朕还用得上你,你先去牢里反思几日罢!”
“谢陛下。”
梁晏叩个头,自行去牢中休息了。他料准北越帝不会杀他,眼下战事吃紧,北越已多年无战事,可领兵作战的将领寥寥无几,他作为一个有实战经验的中郎将,还是大有用途的。
北越帝拿着血迹斑斑的信纸看来看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罗推官也已然故去,凉州成了无头案,北越帝将怒气撒到王将军父子和京兆尹身上,借故将他们骂一顿,还罚了每人三个月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