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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参,圣人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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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晏是个板正的人,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有着偏执的冷漠,他除了厌恶权贵以外,厌恶一切不守规矩的东西,刚好九皇子就综合了以上两点,即便刘恒救过他,但梁晏拎得清,厌恶与感激并不相互冲突。他先前只想尽快将刘恒送回京去,直到看到他颈上的吊坠。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吊坠,和刘恒那个差不多,是一个不规则的玉片,两块玉片似乎是能拼接起来的,他要得到另一片。梁晏捏着玉片心不在焉地想,他身上的味道还怪好闻的,让他想起小时候。
公主出嫁后,众人也从灵州边境撤回灵州城,梁晏的大队伍还驻扎在黑水关,余下的几百人守在灵州城郊的校场里,七皇子带的是淮北军,他的封地在淮北,皇帝在长安来信让他回京,他却不声不响地跟着梁晏住进刺史府邸,只有凉武能让他施展拳脚。
唯独刘恒不愿离开灵州边境,临走那天他坐在戈壁滩的一个土坡上,向西瞭望,梁晏怕他逃跑,站在他身后问道:
“九殿下,该走了,看什么呢。”
刘恒语气淡淡地说:“翻过那座山就是凉州了。”后边半句,不知道稚儿过得好不好,他没有说,和梁晏说有什么用,明明是他拦着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漱玉同那蛮子走。刘恒越想越气,这梁晏算哪根葱,凭什么拦着他,他这就将漱玉抢回来,哪个能奈何的了他。梁晏才发现他身上的镣铐已经没了,果然又要逃跑,他抽出长剑横在刘恒身前:
“殿下哪里也不能去。”
二人身量差不多,只是梁晏生得神清骨秀,看起来更高一些,他的面部线条干脆利落,十分骨感,眉如剑眼如刀,薄唇紧闭。梁晏尖锐的冷色调和刘恒萧杀的艳丽形成鲜明的对比,前锋军在他身后站成方阵,寒风吹着旗帜猎猎作响。
刘恒毫无预兆地握住袖箭劈手斩向梁晏门面,梁晏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就出杀招,狼狈地后撤几步,刘恒步步紧逼,杀招频出,梁晏就地一滚,出剑格挡,刘恒出了个虚招,诱使梁晏挥剑横斩,他腰身极软,一个下腰,甩腿踢中梁晏的手腕,左手掷出袖箭,奈何梁晏带了皮护腕,剑并未脱手,他反手截住袖箭,梁晏自小就知道九皇子难对付,这人软硬不吃,无法无天,他也无需仁慈,于是狠狠踢向向刘恒的伤腿,刘恒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手持长棍的步兵阵一拥而上,刘恒很快被长棍按在地上反剪双手。
梁晏蹲在他身前,又闻到那阵淡淡香气,似乎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随着运动,身体发热香气更甚,梁晏捞住他胸前的吊坠:“殿下捡的这个,恰好是——啊!”
刘恒眼中射出两道仇恨的目光,一口咬在梁晏手上,梁晏慌忙抽回手,只见两排整齐的牙印赫然在列,已然见了血,忍不住骂道:
“你属狗的?!”
刘恒呸了呸:“狗还嫌你脏呢。”
他气晕了头,连同自己一起给骂了。梁晏的心思还在那吊坠上,只是近不得刘恒的身,回到刺史府,他将刘恒关在柴房,命令众人谁也不许同他说话。但七皇子是个例外,他在府中无所事事,蹲在池塘旁喂鱼,正好碰见刘思敬送请帖,门房将他请进来,刘文澈一见他就冒火,左右无趁手的武器,扬手将喂鱼的饼子甩出去,刚好甩进刘思敬口中,刘思敬反应慢,不知七殿下这是何意,急着请他吃饼?
刘思敬在望鹊楼订了桌明晚的酒席,准备给梁晏和老七摆一道鸿门宴,他费尽心思做的请帖还没递出去,一进门就吃了老七的饼子。他将口中的饼子拿出来:
“誉王啊,见外了,弟弟吃过了——”
“哪个将这厮放进来的?把他给本王叉出去!”刘文澈怒道,加个小厮连忙跑来,将刘思敬连同帖子一起扫地出门,刘思敬在外面捶门:“誉王!七哥!我是给梁刺史送的请帖!”
梁晏在看凉武的县志,听到外面一阵吵闹,支起窗子问道:
“是谁?”
刘文澈拾起饼子继续喂鱼:“傻子罢了。”
“誉王殿下何时启程?”梁晏忽然问。
“快了快了。”刘文澈敷衍道。
“快了是何时?”
“梁统领在赶本王?”
“下官不敢,誉王走的时候别忘记捎带九殿下。”
刘文澈一听来劲了:“从今天起,刘恒彻底归本王管,梁统领就莫要操心了。”
“甚好。”梁晏才不想管刘恒,乐得清闲,他啪嗒放下窗子,低头看到手背上的牙印有些红肿,他皱着眉又洒上一层药粉,九皇子有毒,他想。
刘文澈背着手闲庭信步至柴房窗前,动作极快地扔进去一把匕首:
“父皇下了圣旨,让我将你带回去,我可不敢抗旨不遵。”
刘恒用匕首割开绳索,单手撑住窗台一跃而出,拍拍他的肩:
“抓我?看你本事了。”
“你现在要去哪里?”
“小爷哪儿都不去!”刘恒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除了梁晏的西厢房以外,就只有柴房,他推开厢房,径直走到梁晏的床前,大字型躺下,斜眼撇着梁晏,“小爷岂是你们要抓便抓,要放便放的,太没面子了——”
刘文澈继续喂鱼,不知这二位要闹哪样,梁晏淡淡看了刘恒一眼,依旧认真读县志,根本没放在心上:“下官可没答应放殿下——”
没听到回答,只有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刘恒竟然睡着了!梁晏放下书卷,走到他身前,将手伸向他的吊坠,离近了仔细看,他发现九皇子闭嘴后是真的赏心悦目,黑发遮住了半张脸,碧青的眉下一对乌浓的睫毛,皮肤雪白,可以看见眼皮下的青色血管,特别是两片润泽的红唇,饱满有弹性,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白牙。他穿着梁晏的衣服,不是很合身,领口露出一大片胸膛,吊坠就在白净的胸前,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梁晏正要摘下吊坠,那个黑脸将士冒冒失失地推门而入:
“梁哥,德王送了请帖来。”
刘恒醒来以后天都黑了,梁晏和刘文澈都不见了,问过门房,原来是赴宴去了,刘恒没有受到邀请,略微不悦,他拍了拍空空如也的腹部,深感饥饿,出了门又碰见鬼鬼祟祟的刘思敬。刘思敬对他心存芥蒂,生怕他又揍自己,于是远远喊道:
“九哥,一个人多寂寞,小弟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刘恒胆大,也不管刘思敬藏着什么心思,便同他去了。好地方有名巫山阁,正门并不在街面上,而是在一个巷子深处,远远就能看见两串闷骚的粉灯笼,在夜色中很是醒目。刘恒自幼在军中长大,对于这种好地方已是习以为常,不过他以前年纪小,勾栏中无论男女都没拿他当个人,还险些让别人占了便宜去,这使他对好地方有着些许抗拒。
巫山阁的陈设非常雅致,进门便是一面嵌有镂空窗棂的影背墙,偶尔有缕缕丝竹声响起,院中央是一株参天的金色银杏树,脚下铺着鹅卵石子路,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几盏灯光微弱的纸灯笼照明,穿过花廊,走过一座小巧玲珑的拱桥,出了月亮门,再抬头便是一座灯火通明的五层阁楼,满楼红袖招。
门口的老鸨远远望见刘思敬,一步三摇地走过来,香扇一招,甜甜道:
“世子爷,今儿个照料我们哪位姑娘啊?”
刘思敬笑嘻嘻地指指刘恒:“你问他。”
老鸨早就看见白衣如雪的少年郎了,少年服饰虽儒雅,周身却洋溢着不羁的潇洒,灵州不知何时来了这么位人物,曾听说誉王来了凉武,咬着团扇猜测道:
“这位,莫不是誉王殿下?”
逛青楼打着谁的旗号比较好呢,刘恒略沉吟:
“非也,吾乃新任灵州刺史——梁晏。”
老鸨眼睛都瞪圆了,她阅人无数,这位刺史大人毫无书生气,她倒是嗅到一丝丝杀气,既然是世子带来的,老鸨也没细想,连忙将姑娘们召集过来:
“原来是钦点的刺史大人,竟如此年轻,不知刺史大人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
刘恒挨个看过去,环肥燕瘦都有,他摇摇头:
“太嫩,本刺史喜欢老点的。”
老鸨道:“这老些的也不是没有——”
刘恒甩袖往包间走去:“麻烦,找个会弹琴的吧,爷爷饿着呢。”
不一会儿,一个红衣少女抱着七弦琴走了进来,冲着二人道个万福,开始叮叮咚咚弹起来。刘恒爱听琴,虽然不大懂音律,但那些曲子一入耳,仿佛是些榫卯,楔和了他破碎的灵魂,让他变得完整起来,变成一个不那么暴躁的人。也不是所有琴师都能楔住九皇子,比如这位姑娘。刘恒拉起她的手,摸了摸,没说话。
酒菜都上齐了,刘恒却不动筷子,对刘思敬道:
“你先。”
“九哥信不过弟弟。”刘思敬做出委屈的样子,逐个将菜各吃一口,又倒出一杯酒,当着刘恒的面喝光。刘恒见他平安无事,方才拿起筷子,对着他指指点点:
“你又不是好人,委屈什么。”
巫山阁的饭食得了淮南菜的精髓,做的也精致,桌中央摆了个藤条编的蒸笼,最顶层是四个晶莹的蜂糖糕,下层是一屉雪白的蟹黄馒头,蒸笼一旁是一碟鸭鹅八糟、烩鹿肉配荷叶饼、风干骆驼脯子、水晶脍,每人手旁还有一罐甜食,刘恒看了看,里面是熝燕窝拌糖脆梅,上面浇了些荔枝膏。
“这鸭鹅八糟做起来可费劲了,也就在巫山阁能吃到——”
刘思敬正在介绍菜品,展示凉武的人杰地灵,他只管说,刘恒低头吃,刘思敬一看盘子都空了,刘恒吃饭用的是餐桌无影手,虽然长吞大嚼,却没什么声音,不管糖糕雕了几朵花,燕窝炖了几个钟头,手过盘净,刘思敬吃饭速度跟不上,只能捡点残渣,他有些愤愤然。
红衣少女只弹了半首曲子就被刘思敬叫停:“换人!”
老鸨道:“芳儿的琵琶弹得极好,要不换她来?”
“燕楼姑娘呢?她的七弦琴可是凉武绝响啊。”刘思敬提醒道。
老鸨为难:“这,黄四爷今天也约了燕楼,他马上就要来了——”
刘思敬塞给她一个金髁子,低声道:
“你这般不懂事,刺史大人能亏待了她嘛?州刺史是什么级别?他黄四算什么?你只管喊燕楼来,若那黄四来了,有什么意见,只管来找我!”
老鸨在金髁子上咬一口,眉飞色舞地走开了,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金霓裳的姑娘走进来,她的百合髻乌光水滑地垂在耳侧,金步摇桃花簪、璎珞、描金耳坠子,金碧辉煌地挂了满头满身,她抱着七弦琴跪坐在刘恒身旁,十指蔻丹,在琴弦上轻抚一下,歪头轻笑:
“刺史大人用的可是西域香?这般好闻。”
刘恒闻了闻自己:“哪里香?”
“你们二位先聊着,弟弟去隔壁快活了。”刘思敬神秘兮兮一笑,说完便掩门离开了。他刚走,便有点花茶的丫鬟推门而入,献上一番泡茶技艺,讨走几个赏钱,临走从随身的竹篓里拿出几卷书册:
“郎君,要买一本吗?”
“什么书?”刘恒爱看话本,顺手接过来,燕楼搭着他的肩,在一旁搭腔:
“这是——圣人之道。”
燕楼说完,丫鬟笑作一团,刘恒翻了翻,发现原来是妖精打架,图画精美,还有几页彩图,倒比话本好看,刘恒爱不释手。
“三钱银子一卷。”丫鬟伸手。
“这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