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不疏》1233

5、钱够不够

　　在夏坏这里，礼尚往来的死要面子是不存在的。自尊自立和逞强逞能不一样，他不会接受了别人的好，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浑身不自在，还得想方设法还人情，甚至这个人情往往需要为难自己来偿还。

　　对于他来说，要强不如要钱，能占便宜就占便宜。还没到他有余力回报恩情的时候呢，等他以后工作了再谈回报。

　　别云疏被他这话气笑了，还得自己憋住，一笑肚子就疼。

　　侯安随手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里，江芊庭找齐东西走出来。

　　在外间就放着一个简易的医疗箱，专门给打架斗殴的人处理外伤用的。

　　但受伤的是夏坏，那自然得进去找点好药。

　　江芊庭问道：“你俩谁先来？”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他！”

　　夏坏看了看别云疏，后者也盯着他，他有理有据：“你比我挨得多，受的伤重，你先来你先来。我先出去打个电话，迟到快俩小时了，我得和老板说一声。”说完就拿着手机转身就出去了，也没给别云疏拒绝的机会。

　　钢棍不规则的沿边在别云疏小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江芊庭让他进了里间。诊所里间安放了两架单人床，专门给来这边吊水的病人用的，床很狭窄，只容得下一人平躺，连翻身都容易滚下来。

　　侯安站在一边盯着，江芊庭面不改色地让别云疏把裤子撩起来，露出小腿，肌肉线条看起来很有爆发力。

　　若是夏坏在这里，准又要在心里嘀咕了，这人长得又高、身材也不错，看起来不像是不锻炼的人......怎么就是不会打架呢？

　　江芊庭拿棉球沾了酒精给伤口消毒，嘴里也没打算闲着：“之前没见过夏坏有你这么个朋友啊？”

　　夏坏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称得上是朋友的就更少了，江芊庭和他们姐弟一起长大，那几个人一双手就数得过来。

　　别云疏回答道：“今天才认识的。”

　　江芊庭略带奇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依着夏坏的性子，能让他一见如故当成朋友的人，可谓稀罕。

　　别云疏极少与人动手打架，抗揍忍痛的能力远远不如夏坏。是以他伤得没多重，却不断发出“嘶——”声叫痛，江芊庭无语地缠住绷带，不就是一口子嘛？弄得跟掉了一块肉似的。

　　有次夏坏几乎被人剜了一块肉，还是她爸毫不怜惜地上的药，他叫得也没这么夸张啊。

　　夏坏站在门外跟老板解释这边的情况，老板人很好说话，一听夏坏这边出了点问题，痛快地让他今晚就不用去了。

　　即将收获一笔横财的夏坏对于被扣的工资不太心疼，甚至还在想，如果天天都有这种有钱人被抢就好了......

　　唉，也不能把自己的快乐加在别人的痛苦上。

　　五千块诶，嘻嘻嘻嘻。

　　他拿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消息。他现在才看到夏荷的留言，看时间发消息时他和别云疏刚进公安局。

　　夏荷今天发工资了，给他发了个大红包。

　　从夏父入狱之后，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辍学的夏荷。

　　夏父嗜酒贪赌，家里本就没有存款，当时为了给他请律师，夏荷姐弟还找亲戚借了好几万。

　　过了很久才知道，依着夏父的情况，请律师也要不了那么多钱，姐弟俩八成是被所谓的亲戚骗了。

　　总之，家徒四壁，唯有两人。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放在夏荷姐弟身上一点都不错。

　　夏坏成绩好，读书用功，在这所小县城里是足够名列前茅的。上了高中，他每年都能拿奖学金，再加上政府的贫困补助和姐姐时不时转点钱，尚能担负简单的生活。

　　而夏荷在江川一所酒店当服务生，没有文凭、没有背景，这是她找到的待遇最好的工作。每个月几千块薪水，付房租、分担水电费、负责还债、还要给父亲打钱......一眨眼就花没了。

　　收了姐姐的红包，夏坏回了几个“开心”“撒花”的表情包，发了一条语音：“谢谢姐姐，姐姐早点休息”。

　　明天他就满十八岁了，一个本应很有仪式感的日子，即便没有家人陪着，他一个人也要好好玩一天！

　　别云疏感受着腿上和脸上包扎好的伤口，在侯安的搀扶下试着走两步。

　　两人一出来就看到夏坏正笑着发语音，笑得灿烂。

　　“夏坏！滚进来！”江芊庭里间收拾了一下，喊了一句。夏坏忙应着进去，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回去。那一个笑勾起了别云疏的灵感，今天他第一次感受到打架受伤的滋味，回忆这半天发生的事，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打开手机备忘录又开始写东西。

　　侯安在一旁觑了两眼，密密麻麻，不知道在写什么，怪人。

　　夏坏熟练地把伤口摆在白炽灯下，老实说，就这么点小伤根本不用处理的。

　　人都是贱种，伤口是愈养愈严重，愈养愈精贵的。

　　他拿自己做过实验，在手上划两次同样程度的伤，第一次不去管它，就当这伤不存在，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也不会觉得有多痛，过段时间皮肉就自己长合了。反而是第二次涂了药又包得严严实实，顾忌着伤口，这也不敢动、那也不敢动，长得慢不说，每天都在用疼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他还曾得意洋洋地给两个姐姐传授这番“诀窍”，被学医的江芊庭赏了两个暴击，“哪来的歪理！明明是你自己涂着药，又要洗冷水澡才好得慢的！”夏坏当时是这么说的：“说得我之前不洗澡一样！”

　　江芊庭面对这个臭弟弟可没有对刚才那个大帅哥的拘谨，她刻意在青紫的地方狠狠按了按，没听到意料之中的痛呼，只听得夏坏得意地说：“早就防着你了，还以为我会被你整到吗？”

　　她直接屈指，用关节狠狠按了一下，听到嚎叫这才满意地收手。

　　夏坏一只手刷着消息，姐姐还没回他，应该是还在上班。

　　他叮嘱道：“芊芊姐，我又跟人打架的事，你可别告诉我姐啊。”

　　江芊庭道：“敢动手不敢承认？我偏要讲，你自己撞到我门口了，你说我宰不宰你？”

　　夏坏向她求饶：“姐，我亲姐，求你了！要让我姐知道，回头又要唠叨我了。听她唠叨我也不怕，我就怕她跟我急。”

　　夏荷有哮喘，平时说话都是尽量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但是对于弟弟的教育问题很容易上火。之前就有一次因为夏坏顶嘴，她讲不过弟弟，怕夏坏不学好急得犯病。

　　也是从那之后，夏坏对于姐姐是言听计从，丝毫不敢反动。

　　这些事江芊庭也是知道的，她手下动作不停，略一沉吟，道：“不是什么大事，帮你瞒着也不是不行。但是......”还没但是个所以然，深谙女王心意的夏坏立马接道：“我请一天假来诊所帮忙打下手，您和猴哥放心去约会！”

　　“成交。”

　　绷带包好，江芊庭突然想起明天是夏坏十八岁的生日，问他：“明天过生日，来我家一起吃个饭吧？你叔你婶也好久没见着你了。高考完了好好玩玩，也不说去看看他们。”

　　夏坏忙于兼职，要挣大学学费，本来明天还要去给一小孩儿讲地理。他想了想，觉得给自己放一次假也没什么，便也应了下来。十几年了，老鸦村里也只有江芊庭一家人这么关心他们姐弟，情谊深重，不能轻易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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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中天，清辉满地，树影斑驳，人迹寥寥。

　　从诊所出来已经快十一点了，街市中的人也渐渐散去。两人慢悠悠地走着，别云疏一手提着一袋外敷的药酒，一手回着信息。他很少这么晚都没回去，同伴正在询问他的去向。

　　别云疏还要给夏坏发工资，幸好钱包掉了卡包没掉，他让夏坏带他去最近的ATM机，结果到了以后才发现，机器故障了，还在维修中。

　　两人站在街边相顾无言，夏坏蹲了下来，摸了摸鞋尖的灰，痛快地说：“算了！做好事积德！本来我也没干什么，就不收你钱了，就当交个朋友！”

　　别云疏沉吟了一会儿，问他：“你有微信吗？”

　　“肯定有啊。”

　　“那加个好友吧，我微信转给你。”

　　知识改变命运，科技改善生活！两人走了大半天，一路闲聊，谁都没想到这回事，夏坏倏地站起来，“加！”

　　别云疏微信头像是他自己的一张侧脸照，亮度调得很暗，黑白分明的构图将他脸部轮廓勾勒得一清二楚。

　　照片里的别云疏还是个少年，头发远远没有现在这么长，他靠在墙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莫名其妙就让夏坏想到了以前很火的一句话“沵婼卟錑吥棄，涐怭生兕緗锜。”

　　他顺手点进这人朋友圈，还好还好，还挺正常的。

　　他朋友圈第一条是四个小时之前发的，照片上的男男女女衣着时尚大气，面对镜头笑得一脸灿烂，他们坐在一个装潢典雅的大包间中，一派富贵气象。那是长安县唯一的四星级酒店，就在他们相遇的那条巷子前面。

　　夏坏晃了晃手机，问道：“你就住在长安酒店？在酒店附近还会被抢啊？”

　　别云疏把钱转过去，听到夏坏这话耸了耸肩，随意答道：“我跟同学说了，一个人出来踩点，结果就碰上了那群人。之前就结过梁子，结果我一个人被逮住了，也怪我运气不好。”

　　夏坏心里存疑，别云疏哪像敢惹事儿的人啊，又怎么会结梁子？不过究竟是萍水相逢，纵然不解，也没多问。

　　别云疏没给他转账，而是发了很多个红包。夏坏一一点下来，点完以后瞬间就算清了到底有多少钱，他有些愕然道：“老板，你多给了两百。”

　　“没事儿，你拿去换个屏。”别云疏浑不在意，刚刚扫码时，他见夏坏手机屏幕都碎成蜘蛛网了也没换，他又道：“够了吗？”

　　“不够，”夏坏半开玩笑：“好人做到底，你干脆帮我把手机也换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