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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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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窈晕晕乎乎地被拉进了东厢房,第一反应却是声音飘虚地道:“这屋修得这样好啊……”
当初她才刚一到衍安宫,那天夜里就起了一场差点将她烧死的大火,现在想来倒真是心有余悸。
那会儿自己根本听不见,便是被活活烧死也是可能。
幸亏……她偷眼看了看眼前的霍珃,若是没有他,她今日也不会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儿。
阿窈的视线被霍珃捕捉了个正着,他这会儿的眼神让她有些遭不住,忙起身托词道:“我去看看徐嬷嬷。”
还没走出几步,她的手便被霍珃拉住了:“你走以后,嬷嬷就自请离宫了。”
阿窈眨了眨眼,心中不无遗憾地道:“还以为能再见她老人家一面……那她去了哪里呢?”
霍珃瞧着阿窈一副懵懂的模样,忍不住弯起手指来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你打我做什么?”
在挨打挨骂这上面,阿窈倒是反应神速,立马就将额头捂住,瞪着眼睛质问他。
霍珃扬眉道:“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不过你倒是可以想想,像徐嬷嬷这样已经在宫苑之中住了几十年的老嬷嬷,在什么情形下会自请离宫呢?”
阿窈沉思下来,是啊,嬷嬷也不比那些才二十出头的小宫女,家人尚在人世或者还可以嫁人有个去处,她会突然要求离宫,无非就是……
她皱起眉道:“太后娘娘难不成又盯上了嬷嬷?”
霍珃愕然道:“你这脑子……”
她的想法有时候是真的奇怪,真相明明就在她的手边放着,可她愣是好似眼神不好一般,左摸摸右碰碰,就是不往正地走。
阿窈横着眉道:“我又怎么了?以己度人不成吗?”
霍珃算是明白了,合着她是被太后的步步紧逼吓得出宫去,旁人自请离宫也是为了这个?——想到这儿他心里也有几分伤感,原来她一点都没品出来,自己在他这是多么的特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都说要与她再无秘密,索性也就不卖关子,直接坦白道:“并不是,嬷嬷是察觉到我的身份,怕我料理处置她,才自请离宫避祸的。”
霍珃这样说,就等于把自己的形象掉了个彻底,过去花了好一番功夫瞒着她,现在是全都功亏一篑。
阿窈又眨眨眼,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上回整治那绿苗就瞧出来了,可是徐嬷嬷竟也这样觉得?
她垂下眼眸来思索片刻,才又抬头道:“这样说的话,我怕你也不是毫无道理的事情,毕竟嬷嬷她都遭不住。”
霍珃又被气笑了,伸出手来指指她:“我现下不想跟你扯皮这些话——横竖今日是跟你坦白的时候啦,阿窈啊,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阿窈点头说自己知道,“那会儿你不是写了好几张纸让我挑么?说实话当时真把我吓坏啦!”
霍珃本想说不是那一次,可是这小妮子说话会下钩子,勾得他顺着她的话音儿问道:“这话怎么说?”
阿窈偷眼瞧了他一眼道:“你还问呢?当时你写的都是什么字啊?‘珍’啊‘珠’啊的。”
霍珃也想起自己当时取名的心境,恍惚了一瞬后笑道:“都是意思不错的字,你莫非是嫌这两个土气不成?”
阿窈忙摇头道:“我哪敢?若是寻常人家起了这么个字也就罢了,皇宫里面啊,您别以为我不知道,跟当今圣上一辈的皇子殿下们都是‘王’字旁的——您就说说您当时打的什么主意?”
她说着说着又不自觉用起敬称来。
霍珃上下打量了阿窈一眼,心道其实她也不是不机智,只是事不关己时她爱装糊涂,一旦跟自己性命安危有关,她那脑袋真是转得比谁都快。
叹了一口气,他目光幽深地道:“其实那会儿,你若是选了那三个字之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会认你为义妹,送你荣华富贵一生。”
阿窈顿时脸色一僵,这岂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吗?合着当初那么大的可能性,居然叫她错过了?
她几乎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勉强还维持着镇静的姿态,大眼睛里已然是水汪汪的:“这样啊,那我选了现在这个字又有什么说道?”
霍珃弯了弯嘴唇,长身俯压过去,一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眼看进了阿窈的眼中:“你是忘了,你本名叫周窈,这个字是当年我为你取下的名字。”
“我当初就在想,若是忘了的你照旧还是选了这个字,那便别怪我此生都不会放开你了。”
突如其来的表白心迹,让阿窈显得比刚才更呆,半晌她才小声嚷嚷道:“不是,可是那三个字我都不敢选,您这叫什么试探?”
虽是抱怨不满的话,可是霍珃听得出她这会儿声音软软的,充满着撒娇的意味。
他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声音悠扬地道:“你应该也瞧出来了,我本应该姓宁,倘若先帝有为我序齿,那我应是皇九子。”
阿窈沉下心来静静地听着他诉说,一副深埋了二十多年的皇家秘辛画卷徐徐在她面前展开。
*
闹出这桩悲剧的起因,是皇室一桩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双生皇子不能继承皇位。
从古至今倒是也没有哪朝哪代明文写出来这一条,可是任是谁想上一想便能够明白,倘若坐在皇位上的帝王还有一位生得一模一样常人难辨的兄弟,这该是一件多么大的隐患。
听到这儿时,阿窈便忍不住揪心起来,试想想宁珃与前头那位天宣帝是孪生兄弟,结果人家又登上了皇位,那岂不是就是说……
霍珃迎着阿窈不忍的目光点了点头道:“不错,莫太后,也就是我与八哥的母后,在双生子出生后便决定,其中有一个此生都不能见光。”
皇家血脉的确是不容混淆,可莫太后这个决定一来无关偷龙转凤,二来她当年无子封后盛宠一时,后宫大权是牢牢握在她手里,甚至于朝政都能说上几句话,这种情形之下她只是想把双生子说成一个皇子也没那样难办。
当年的太医们将中庸之道运用得登峰造极,纵使是瞧出皇后可能怀了双胎又如何?这天底下奇人异事那么多,他们两片嘴唇一碰给了先帝双胎的期望,后头生不出来谁来负责皇帝的失望?
索性就管住了嘴,只说娘娘这胎偏大,到时候如若真有两个孩子就是意外之喜,总也不担什么太大的错处。
于是宁珃人生之中的前七年时光,便都是在坤安宫的地窖内度过的。
那是莫皇后五个月身子时开始挖的一处藏人之所,彼时皇后娘娘心中尚且还有几分母爱,命人将地窖好生装点了一番。
可是就算里面想法子放了高床软枕和名贵器物,终究是改变不了是个囚人地牢的本质。
隔着一层层不算厚的大地,上面的八皇子宁玦在母后嬷嬷的关怀下咿呀学步,下面的九皇子只有一个老宫人哄着他,想法子让他别在不通风的地窖里哭得太大声。
后面,上面的八皇子宁玦在一众太监的陪伴之下蹴鞠嬉戏,下面的九皇子却因为一个跟头打翻了花瓶引得宫人责骂。
明明是一模一样别无二致的两个小男孩,却拥有了天差地别的境遇。
待得二位皇子七岁那年,先帝爷去世,传位于八皇子宁玦。
成为皇太后的莫太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继而开始琢磨起如何处置另一个儿子。
当初把他养在地窖,一方面是十月怀胎的骨肉多少也舍不得,另一方面便是防着长子有个好歹,还能让小的顶上。
不过这会儿长子的身子瞧着不错,皇位又得到了手里,再将一模一样的小儿子养在宫里就不妥了。
莫太后精心挑选,在南方的镇州府沙广县寻了一对霍姓夫妇抚养小儿子。
镇州府离着京城好几千里,中间隔了十几个州府,倘若没有放行的文书,这辈子都别想上京来。
再加上那霍广志不过是一介农人,家境一般仅够糊口,便是白得了一个儿子也没能力供他读书科考,更是与京都城无缘。
她着人将小儿子送去,那日天是阴沉沉的,莫太后站在皇宫的城墙之上,看着那辆简朴的马车载着她的小儿子扬尘而去,心中念叨着此生不会再见。
可是有时候老天爷就是爱打人脸,莫太后这边做了万全准备,不让小儿子此生有机会踏入京城一步,却万万想不到九年以后,她需得自己上门去将他带回来。
天宣帝十六岁那一年,他带着太后娘娘下江南,结果不知在哪个烟花柳巷里迷了眼,竟了无音信找不见人了。
莫太后顿时慌了,却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只得暗中寻访。
这一找,正经的皇帝没找到,一模一样的农人家儿子却寻到了一个,莫太后这才猛然想起,他们竟然来了镇州府。
彼时圣驾在这已然停留了太久,先帝爷留下来的皇子在世的尚有三四个,都是正值壮年,如若让他们知道了皇帝失踪,难免不生出什么心思来。
莫太后当机立断,违背了自己先前的打算,直接从霍姓夫妇的手里又夺回了小儿子。
去“请”九皇子的过程是极其惨烈的,明明是生母从养父母手里接儿子,却活像人贩子直接上门抢孩子,十六岁的霍珃凶狠得像一只牛犊子,擎着两个角撞得太监侍卫半点法子都没有。
最后还是莫太后命人给他传话:“你若不乖乖过来,一把火烧了霍家上下。”
母子多年后的相见并没有什么温情脉脉,甚至莫太后都没生出要安抚他的心思,忙指使着皇帝身边的亲信把他塞进龙袍里,劈头盖脑地将皇帝的日常往他脑袋里灌。
霍珃不是没有跟太后对着干的法子,事实上他只要全须全尾地出现在先帝爷任何一位皇子面前,说上一句他不是天宣帝,那么那位爷自有法子把太后掀翻。
可是他没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一方面是太后拿着霍家人的性命要挟,一方面有些难以启齿,他竟还有几分心软,想着这女人是他的亲娘,那天宣帝是他的亲哥哥。
亲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啊?霍珃闭起眼睛来想的就是记事后的两年里,宁玦带着点心玩具从地窖口上跳下来,弟弟长弟弟短地叫他。
他生命里得过的温暖不多,有那么一点他就想好好守着。
最终还是屈服了,想着脑海里的幼年哥哥,结合着宫人们的叙述,用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去扮演他。
莫太后站在一旁瞧着,只觉得恍惚起来——明明这两个儿子这些年的日子是天差地别,怎么可能依旧这样的相像,就连她这个生母一错眼也分不出?
不过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自己当初的狠心没错,这样相像的哥俩儿,倘若都是先帝的皇子,先帝就是再爱她也不会立为皇嗣。
霍珃的扮演天衣无缝。
天宣帝还未大婚,本就没谁有机会能与他日夜相处,更谈不上对他了若指掌,因此从江南回京城这一路上无人瞧出端倪,上了朝大臣们也没发觉哪里不对。
按说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莫太后心中却满是担忧。
倘若小儿子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那她该如何是好?
也许两个儿子刚出生时,她还只是为着前程挑出来一个,可是这么多年来,她的心早偏给了膝下尽孝的那一个。
所以即便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莫太后也得为长子着想,把他找出来各归其位。
所幸天宣帝是自己玩得失踪,而不是旁人将他扣下,过了个把月他便跟着太后的人灰溜溜地回了京。
莫太后瞧着天宣帝,心里是又恨又疼,不过也顾不上骂他,忙扒了另一个身上的龙袍又给他罩上。
彼时霍珃只着了一件里衣,瞧着亲娘和兄长母子情深,忽然就觉得一刻也不想在这宫里呆了。
事实上他就是想多呆上一会儿也是不能的,莫太后连夜就把他送出宫了。
七八名精锐既是看护也是看守,将霍珃一路往南送了好几百里,才让他自己一路往南去。
话说到这儿,前路本该是与鱼找鱼虾找虾,各自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完了,可是阿窈莫名跟着紧张起来,甚至于她在大冬日里生出一股人在火中的灼热之感。
果不其然,她听得霍珃咬牙切齿地道:“可是我万想不到,等我回到家中,那一个农家小院已经尽数化为灰烬,我挖了三日,整整三日——我倒是宁愿什么都找不见,可是那零零散散的骨头,那骨头……”
阿窈忙拥住了他,却觉得自己的记忆似乎隐隐在复苏,火势滔天的情形,她从前似乎也是遇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