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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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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人在精致舒适的暖阁床榻上坐着了,阿窈才回过神来,确信自己是真的离了那些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丑陋男子。
她抬起手来轻轻拨弄了一下挂在床榻边的鹅黄色流苏,看着那穗子轻轻摆动,突然便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这香味淡得很,一般人倘若不仔细的话根本察觉不到,但是一旦嗅到了这股香便一直流连在鼻间挥之不去。
突然一阵倦意袭来,令阿窈差点不管不顾地昏睡过去。
她连忙强迫自己瞪大眼睛,发觉不太管用后干脆起身满屋子走动起来。
被那位美人姑娘救下后,自己还没有机会同她表示谢意——尽管现在开不了口,但是哪怕是感激的眼神她也想传递给她知晓。
只可惜被安排到这个屋子里后,便再无人过来找过她。
不知多少次额头磕在桌子上的阿窈终于是忍不住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想着即便是失礼也要去寻找一下那位姑娘。
她的手还不曾碰到门,便瞧见这门被人推开,连忙往后避让了几步,看见了扶着她回来的姑娘,她的手中还端着一碗有些黑漆漆的药。
那姑娘的身后还站着一位不苟言笑的老妈妈,在瞧见阿窈时,她那犀利的目光将她上下扫了好几遍。
阿窈咬紧了嘴唇,又望向温柔的年轻姑娘。
徐嬷嬷将药从宫女玉润的手中接过,放到了阿窈面前的桌子上,飞快地朝她打了几个手势。
阿窈怔愣了一瞬,手势她是看不懂的,但是这药摆在面前了她还能不懂是喝药的意思吗?
徐嬷嬷见状便对玉润道:“我瞧着,她也许并非是从小就聋哑,可能是最近因着变故如此,不然不会对哑语如此陌生。”
玉润笑了笑道:“那便劳烦嬷嬷您多教教她,主子对这个姑娘很看重。”
徐嬷嬷又将阿窈打量了一番,在皇宫呆了二十几年,她自是见过许多美人,这姑娘生得不算绝色,若论起长处来,不外乎是气质很干净,可是这便足以让位比副后的衍安宫主子另眼相待了么?
老嬷嬷打量的眼神让阿窈有些不太舒坦,她将碗端起来一饮而尽,把自己的小脸藏在也不算大的碗后面轻轻地撇了撇嘴。
这妈妈看她好似在看待价而沽的猪肉似的。
等等,妈妈?这里该不会是青楼吧?
阿窈为自己突如其来想到的认知惊到了,倘若是这样的话,那个天仙一样的姑娘岂不是花魁一般的人物?
她莫名就有些哀伤起来,倒不是为着自己这小残废流落青楼,而是惋惜那般好看的人居然要被臭男人糟蹋。
她正胡思想乱着,徐嬷嬷劈手将她手中的碗躲了过来。
瞧见阿窈滴溜溜转个不停的杏仁大眼,嬷嬷皱起了眉。
任何一位在皇宫待久了的嬷嬷都不会喜欢这样看起来灵动的姑娘,在她们的认知里,这样的人只意味着能闯祸,能闯很多很大的祸,必须要将她们纠正成身在深宫应该有的模样。
待得夜幕降临,被那位老妈妈折腾了一下午的阿窈几乎是沾了枕头便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仿若是从温暖舒适的晚春一下子就到了炎热似火的盛夏一般,让人不觉以为自己身上都着了火。
于睡觉这件事上,阿窈是个万分倔强的姑娘,尽管不对劲已然爬到了脸上,她愣是坚持着陷入梦乡,只是随意地将被子踹开。
突然,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探上了她的额头,引得阿窈舒服地弯起嘴角来。
“啧,睡得还真是没心没肺。”
一个男子的声音低低地响起,紧接着修长好看的手指捏住了阿窈微微沁着汗珠的小鼻子。
这下她也不醒也得醒了。
睁开眼睛便瞧见近前一张绝美动人的脸,引得阿窈一下子脸红起来,骨碌碌地从床上滚下来。
她这才惊觉,这漂亮的屋子另一边居然起了火,而且火势看起来还不算小,难怪她方才觉得热到不行。
怔愣了片刻后,她的胳膊被一只手抓住,将她整个人都从地上带了起来,紧接着二人便往暖阁外快步走去。
饶是逃命关头,阿窈也忍不住将视线胶着在胳膊上的那一只手上。
大约是天底下总归会有这种惹得老天爷偏爱的人,她不但生得一张漂亮至极的脸,就连手也是骨节分明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阿窈忍不住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柔若无骨也算白皙,只是莫名生出不少茧子来,让这双本来也算是好看的手失了些美观,比起美人姑娘的那一只更是差得多了。
突然阿窈的脑门上被人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她忙捂住额头看向身边的姑娘。
那人伸出手来把阿窈的小脑袋轻轻一转,紧接着她便瞧见这大火如一条成了妖的大蛇,凶狠地将东边的厢房最先吞掉,现下阿窈原本住的那间东暖阁也只剩下半个架子。
不少穿着一样的男子与女子手中提着水桶脚步匆匆地灭火,但是完全是杯水车薪。
阿窈瞧见那美人姑娘刚一带着自己出来,便被老妈妈带着好几个姑娘簇拥过去嘘寒问暖起来,不由得垂下眼眸噘了噘嘴。
倘若自己不是个听不见的废人便好了,那样她就不必让她冒着危险进来救自己了!
她这垂头丧气之时,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揪了揪,刚想回过头去看看是谁在这种时候还这样调皮时,却被人猛地摁得跪在了地上。
阿窈怔愣片刻,就瞧见一双玄色舄履走到了自己的面前——以现在的角度还能看见一丝明黄的衣摆。
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欲让脑袋里一片空空的阿窈本能地将脑袋极其恭敬地垂到地面,不敢微微抬高一点怕惹了这个人的眼。
刚刚而立之年的宁珫登基刚满三年,尚且还算是一位年轻的帝王,此刻他那张俊逸的脸上满是愤怒与焦急:“这火是如何着起来的?”
在场一片鸦雀无声,无人敢应答皇帝陛下的问话,偌大的院落里只剩下救火的声音。
“这谁知道呢?”
在场的宫人救火的救火,下跪的下跪,唯有衍安宫主子站得安稳,脸上的神情淡漠极了,仿佛着火的并不是她的宫殿一般。
宁珫凝眉望向眼底讥讽的人,倘若此刻有人敢抬头看,便会惊讶地发觉,这对帝妃竟生了一双十分相似的眼睛。
“阿苒。”一国之君开口叫了一声衍安宫的名字,声音里竟带着些许无可奈何。
帝王的服软并没能让衍安宫主子霍苒淡漠的表情有所改变,他只垂眸看了看跪在脚边的少女。
她此刻看起来乖巧极了——不过仔细看上去也并不算十分老实,因为她头顶有些凌乱的发髻一摇一摇的,规律得很不像是被风吹的。
霍苒轻轻扬了扬嘴角,眼底再次闪过一片冷意。
随侍在身旁的宫人们此刻心都是提着的,谁也没想到衍安宫主子如此随心大胆,居然连皇上叫她都不及时知会一声。
宁珫的目光从霍苒的身上挪到了那将将被控制住的火势上,此刻东厢房与东暖阁这两处已然只变成了焦黑架子,甚至可以瞧见上安宫的宫墙。
“常闻三哥你深憾不能麾下拥有淮阴侯这样的武将,日日都要拿《淮阴侯列传》出来品读,岂不觉现在这情形倒似曾相识么?”
跪在一旁的宫人们无人不是一头雾水,淮阴侯是个什么人物他们不知,自家主子说的那书中内容他们更不可能知晓。
但是宁珫显然听明白了,眉宇之中多了一丝寒意。
“见你无事,朕便放心了,这几日朕会让内务府来给帮你修偏殿。”
半晌宁珫温和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便转身走出了衍安宫。
一向爱思量的徐嬷嬷蹙起了眉,今日圣上对主子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往常那般温柔,甚至都不曾提过调查二字,这并非是个好兆头。
不过圣上没提移宫,这在徐嬷嬷看来是件好事儿。
要知道这衍安宫乃是后宫数一数二的宫殿,从前历代只住宠妃同副后,而自家主子空有宠妃的名头却没有位分,很显然搬出去容易再想搬回来必定会被后宫其他妃嫔阻挠。
横竖正殿还完好无损,西厢房等处也是可以住人。
皇帝陛下来得匆匆去得也快,不知情的人绝不会怀疑他对衍安宫主子的在意。
阿窈回忆着那位男子的长相,就只记得他那一身刺眼的明黄和那道薄唇。
那大约是个极其薄情又位高权重的男子。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站着身前的那位姑娘,那个男子便是她的情郎么?
阿窈正凝视着她白皙的脖颈,却没想到她猛然回过头来与自己直直地对视着,引得阿窈有些惊慌地向后退了一步。
大约是冒火救她的缘故,此刻她的脸上有些许黑灰,不过这并不能影响美人半分的美貌,反而让她的美丽多了一丝烟火气。
阿窈看得有些傻了,直到徐嬷嬷走到她面前,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被老妈妈领着进到那美人姑娘住的地方后,阿窈便将自己先前的胡思乱想全都推翻了。
明亮宽敞的大七间房组成了华丽的正殿,入门之处正对着的主位,是由纯金定做的一把金椅,椅背之上雕刻着两只回头凤,神情傲然高贵栩栩如生,身上纹路精美别致。
往左看去,第一间亦是一处会客用的地方,比照着正堂处要随意舒适许多,想来本也是用来招待关系较为亲近的人。
再往里的两间被打通为一间,阿窈只看了一眼便瞧见一张隐在轻柔纺纱后的拔布床,忙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再看。
她又望向了右边,自第一间瞧见一张红木圆桌,想来是吃饭的地方,再往里看便全都是书了。
阿窈敢用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起誓,这般讲究排场的地方绝不可能只是青楼这样简单。
再想想先前那一身明黄的男人,她突然就有些腿软起来,似乎有一把尖刀不知不觉悬在了她的头顶,随时会要了她这条小命。
正愣着神,腰间突然一阵剧痛,原来是那嬷嬷面无表情地掐了自己一下——她直接推搡着自己走到了书案前,看那美人姑娘笔走龙蛇地写下一个“珃”字。
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个零碎片段,似乎是在乡野田间的地头,一个少年用树枝给站在一旁的小姑娘写字,写的也是这个“珃”字。
原本好好站立着的少女突然抱住头痛呼起来,引得徐嬷嬷又要出手管教,却被霍苒阻止:“下去吧!”
对于这位主子,脾气略微有些暴躁的嬷嬷却是十分服从,生生将自己都快抓到阿窈头发的手又收了回来。
初初醒来时的晴天霹雳,一路上的车马劳顿外加风寒高热,下车后的两次死里逃生,在此刻经过这头疼的激发让阿窈彻底崩溃,她蹲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哭了起来。
即便是如此,她也并不敢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情绪,只会如何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呜咽着。
霍苒浑身僵直地站在书案后,双腿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般动不了,心却紧紧地被那细细小小的哭声揪紧着。
这种感觉在他的人生里出现的时候屈指可数,上一回大约是十几年前最为自我厌弃的时候,在低矮的围墙边听得邻居家新出生的女婴有些病弱的哭声时。
潋滟含情的桃花眼内此刻满是迷茫,他望着少女乌黑的发心,自己已然查过她的身份是镇州府富户商家的二小姐,绝不会是农户周家的二女儿,可为何她的模样那样像她?
霍苒闭了闭眼眸,关于此事他想不通的地方太多,眼下倒是将那只顾一味痛哭的姑娘哄好了要紧。
他自书案后走出来,思索片刻后缓缓蹲下身子,在她的发髻上轻轻戳了戳。
少女一动不动的模样看得人十分担心她是否已经哭得昏厥过去。
霍苒以手作拳掩住嘴唇清咳两声,才又伸出手去微微加大了些力量推了推阿窈。
这少女好似碰瓷一般瞬间就往后倒去,惊得霍苒忙又伸出长臂将人揽住。
温软的身子猝不及防地揽了个满怀,一向淡漠又狠厉的衍安宫主子竟瞬间红了一张脸,忙不迭地松开手中的人,任由她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紧接着,霍苒便听得一声极其细小的打呼声。
“呵,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